何汝文写了一份关于治理金日化工厂污水和赔偿受害职工的意见,交给高乡长。高乡长粗略看了一下,拍拍何汝文的肩头说:“小何啊,金日化工厂是我们乡的财神菩萨,照你的意见办,还不把他们吓跑了?”
何汝文心中气愤,说:“难道老百姓的生命健康就可以不管了?”
高乡长警告他说:“小何,发展经济总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你可别意气用事。”
何汝文顾不得高乡长的警告,骑上自行车来到金日化工厂,同韩国老板朴成喜交涉。
朴成喜戴副金丝眼镜,很不情愿地把何汝文递给他的意见书看了一遍,抬起头用不大流利的汉语说:“很抱歉,何先生,我们的排污已经符合贵国颁布的排放标准。”
何汝文沉着地说:“朴先生,厂里已经有十多个女工受到严重伤害,她们没有钱看病,只好躺在家里,这就是事实。长泾河里的鱼死了,这又是事实。我希望你立刻拿出有效的整改措施。”
朴成喜阴险地笑了,说:“如果你能拿出金日化工厂排污不达标的化验证据,我同意你提出的意见。但是,如果你拿不出,我可不会再欢迎你。”
是呀,何汝文已经去了县城、省城,都没有化验出个结果,他在朴成喜面前怔住了。
朴成喜喊:“送客!”进来两个身高马大的保安,把何汝文不客气地推出了办公室。
证据取不到,何汝文只得又去县城,向法院求援。他坚信法律是公正的,是弱势人群的最后一道保护线。他充满信心来到县法院,一个姓陈的法官接待了他。陈法官看了材料,拍案而起。在中国的土地上,外国老板为什么胆敢如此肆意破坏我们的环境?而我们的姐妹同胞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地方官员为什么不闻不问?
何汝文情绪激动,提出要把韩国老板告上法庭。可是陈法官很快冷静下来,摇摇头对何汝文说:“你要打赢这场官司,一定要有水质污染化验单作为证据。”
可是,到哪里去拿这样的水质化验单?何汝文无奈地返回乡里。
第二天,他刚刚上班,突然从大院里传来许多男人女人的叫嚷声:“谁叫何汝文?快出来!”
何汝文吃了一惊,急忙跑出办公室,看到院子里站着几十个穿着金日化工厂蓝色工作服的男女。何汝文不认识他们,说:“我就是何汝文,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请到办公室坐。”
为首的一个黑大汉揪住何汝文,恶狠狠地瞪着眼珠子叫:“你小子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为什么要去县里、省里跑,寻金日化工厂的茬?”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跑过来,“扑”的一声朝何汝文跪下,哭着说:“何汝文,我求求你,你千万别告化工厂,韩国老板一个月给我们近千元,这工资哪里去赚?”
何汝文不理黑大汉,弯腰把女工扶起来,眼睛一红说:“我知道你们要活干,要挣钱,可是化工厂车间排出的废气和污水有毒啊!”
女工又哭着说:“可你一告,韩国老板说了,要把厂搬走。我们命苦,我们要钱,别的管不了……”
何汝文无话可说了,他的心头在滴血。
为首的那个黑大汉突然伸出拳头,朝何汝文脑袋狠狠一击,何汝文眼前金星直冒。接着三四个男人围上来,对何汝文一阵拳打脚踢,何汝文被打倒在地,满脸是血。
高乡长得到何汝文挨打的消息,飞快地跑过来,大声阻止闹事的男子:“住手!”
动手的男子说:“我们让他清醒清醒,以后不要多管闲事!”
高乡长说:“何汝文有错也不能动手,你们胆大包天,竟敢大闹乡政府,该抓!”
派出所所长带着民警赶到,当场把闹事动手的几个男子抓走。
高乡长看见何汝文伤得不轻,用自己的小车亲自把他送到乡医院。
医生为何汝文清洗伤口,挂上盐水。何汝文提出把抓的人放了,高乡长说:“不能放,呆上几天,谁酿的苦果子让谁吃!”
何汝文觉得,高乡长这话有弦外之音:他何汝文也做错了,该揍!高乡长离开前又语气严厉地对他说:“何汝文,你看看,我们现在的处境多么被动,化工厂老板有意见,老百姓也不乐意,你这个娄子越捅越大了,你真叫我失望!”
高乡长走后不久,高梅也得到何汝文挨打的消息,立刻赶来医院。看到何汝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高梅抱住他哭着说:“何汝文,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回来?省里县里都管不了的事,凭你一个小小环保员,你管得了?你真是书呆子一个啊!”
何汝文看到高梅哭得像泪人似的,心里难受。高梅多次提起他不该回来,现在想来也有道理。他觉得自己此刻孤立无援。
高梅陪在何汝文旁边,直到挂完盐水。何汝文坚持要出院,高梅对他说:“何汝文,我爸爸快要提副县长了,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千万不要再给我爸爸添乱,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看着办吧。”
何汝文不明白,他给高乡长添了什么乱。何汝文说:“高梅,我没有错,长泾河不清,我就要管下去。”
高梅冷冷地说:“何汝文,既然你一个死心眼走到底,我劝你考虑考虑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你现在选择还来得及。”
高梅说完就丢下何汝文,“噔噔噔”地走了。何汝文觉得这是高梅向他发出的最后通牒,身子好冷好冷。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同高梅的关系是建立在一种很不相称、很不牢靠的基础之上的,一个是孤儿,一个是乡长千金,他真有点癞哈蟆想吃天鹅肉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