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孙仲阳老人,还得从1948年说起。那时孙家是茶树村家家羡慕的人家,几代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到了孙仲阳的父亲孙洪涛这一代,虽然已经中落,但仍有十几亩土地,是个小康人家。孙洪涛在族学教书,满腹才学,温文尔雅;孙仲阳的母亲邵慈英善良贤淑,漂亮妩媚,人们称他俩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这年秋天,17岁的孙仲阳考取了城里的高中,正准备离家求学。谁知平地一声惊雷,由于国民党在反共战场上节节败退,为补充兵员四处抓丁,伪乡长与孙洪涛有过节,公报私仇,孙仲阳被强征入伍,一去杳无音讯。没多久,小儿子又患急病死去了。土改时,孙家的成分划为富农,孙洪涛仍在教小学。
不久朝鲜战争爆发。这天,乡农协主席找孙洪涛写召开抗美援朝动员大会的横幅,孙洪涛满口答应。他把红纸裁成方块,然后按照菱形每一块写上一个字,整整齐齐地平放在地上。写完后他去课堂上课,农协主席将菱形块贴在主席台上。这人没有文化,大字一个不识,偏偏阴差阳错,把“抗美援朝”贴错了位,意思全反了。这还了得!孙洪涛是富农分子,责任自然落在他的头上。他当场被抓,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关进大牢,不到一年,便病死狱中。
邵慈英哭夫思子,天天以泪洗面。这时她才39岁,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见她孤孤单单,有人劝她改嫁给镇里一个丧偶的干部,她坚决不从。一是她忘不掉与丈夫昔日的恩爱,再是担心自己是个“富农婆”,何必祸延他人。
“文化大革命”期间,邵慈英身为富农分子和反革命家属,儿子又在台湾,自然成了阶级敌人,经常被造反派拉出去批斗示众,日子过得十分悲惨。
这时包德贵结婚才一年,生了个女儿,他家与邵慈英是邻居,仅一墙之隔。这天半夜,包德贵醒来,忽然听到隔壁传来邵慈英的阵阵哭泣声,那么幽怨,那么哀伤,扰得他无法入睡。大约过了一个钟头,哭声戛然而止,只听得邵慈英长叹一声道:“洪涛呵,我不想活了,我到阴间寻你来了!”
包德贵叫声“不好”,忙把妻子推醒:“喜莲,邵大婶怕是要寻短见,我们赶快去救她!”
心地善良的傅喜莲听丈夫这么说,一骨碌爬起来,两口子披上衣服,急慌慌来到邵慈英家后门。傅喜莲压低声音喊道:“邵大婶,开门!快开门!我们找你有急事。”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声。包德贵情知不妙,一脚踹开门,两口子冲进室内,只见邵慈英吊在梁上,一旁木凳蹬翻在地上。包德贵连忙把绳子割断,将邵慈英放下平躺在床上。傅喜莲又烧了一碗米汤,把邵慈英的头枕在她的臂弯里,然后一匙一匙灌着米汤。没多久,邵慈英悠悠苏醒,她睁开眼皮一瞧,见是包德贵夫妇救了她,霎时眼泪刷刷直流,气若游丝幽幽地说:“你两口子何必费心救我,让我一死百了多好。”
傅喜莲劝道:“大婶,再难也要活下去。老辈人讲,寻短见的变了鬼,阎王也不收,不能投胎变人呀!”
“呜呜,我的命好苦哇……”邵慈英哭得更伤心了。
包德贵的心被邵慈英哭软了,动情地说:“邵大婶,今夜你就到我们家去睡吧,有什么话全倒出来,今后我和喜莲就是你的亲人。”
第二天,包德贵夫妇商定,为了不使邵慈英再寻短见,也为了随时劝慰她,正好家里没有老人,刚满周岁的孩子需要人照看,索性把这位孤苦的老人接到家里一同过日子。
包德贵把这个意思同邵慈英一讲,老人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我是四类分子,阶级敌人,怎么能牵连你们?”
谁知,包德贵“咚”的跪在地上,对邵慈英诚恳地说:“邵大婶,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亲娘,由我生养死葬,奉老归山。我出身贫农,遵纪守法,怕什么牵连?”
邵慈英双手把包德贵扶起来,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喜滋滋地说:“德贵,喜莲,你俩太好了!孩子,好人必有好报。”
就这样,邵慈英成了包德贵家庭里的一员,两口子顶住公社和大队的政治压力,对邵慈英关心体贴,嘘寒问暖,视同亲娘。邵慈英是个勤快、洁净的老人,整天忙着搞家务、带小孩,也把包德贵和傅喜莲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亲儿媳,一家人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倒也和和睦睦,苦中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