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军能在县局当刑警,自然不是一般的等闲之辈。他听了妻子的一番哭诉之后,立马邀了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同去检察院说情,可熟门熟路也有摸不着边的时候,反贪局局长一脸无奈,还让李副局长碰了个多管闲事的软钉子。
冯军转而求梁书记出面找检察长,梁友柱可不是普通的镇党委书记,他还兼着县委常委呢,新近还传说他是下届县长的热门人选之一,让他找检察长,应该是能说上话的。果然检察长很客气地接待了梁书记还把反贪局长唤来作陪,可是一提到苏信天的案子,反贪局长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他说苏信天是个软蛋,一讯问,全坦白了,这案子我们不办也得办,除非举报人自认诬告,要求撤诉,否则没有其他可挽回的余地了。
梁友柱将反贪局长的原话转告冯军夫妇,苏信天贪污50万元,已成为不争的事实,检察院即将提起公诉,苏信天面临的就是十几年的刑罚。小莺想到父亲无论如何都难以熬过这十几年的劳改,恐怕刑期未满,迎回家的就只剩下父亲的一只骨灰盒了,她为此悲伤不已。
既然官官相护的渠道走不通,小莺只好豁出去了,她跪着向她的远房堂姑父、西凉镇的首富彭大宽求情帮忙。
彭大宽是镇上矿区私企的大老板,别看他无官无权,仅顶着一个县政协常委的头衔,可社会能量却不可小觑。他的一个电话可以请来省市里的头面人物,推杯换盏;私下里还有一伙称兄道弟肝胆相照的黑道朋友。在当地,他想做的事儿,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他见小莺哀声切切,自觉亲戚情面推却不过;再说今天会出现举报苏信天,明天说不准也会有人举报彭大宽。他不容小泥鳅掀大浪,答应小莺想办法摆平余旺。
官有官路,财有财路。彭大宽没有去官场找省市领导施压,也不让黑道朋友插手闹浑,他只托人下请帖约余旺到西凉大酒店喝酒聊天。通常彭老板请客都是由他手下的总经理、厂长们去张罗,轮到彭老板亲自下帖请客,那是给对方天大的面子。余旺明知彭爷的酒不好喝,但还是毫无惧色地应邀而去。
餐桌前,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四瓶65度的辽西白干也是面对面地立着。彭大宽先开口:“我是粗人,有话直说,请余先生来喝酒,咱俩不搞一口对一口地喝,而是一瓶对一瓶地干。如果我醉倒,这张一百万元的银行现金支票归你,你走,没你的事;如果你醉倒,明天就得去反贪局办理撤诉苏信天的案子,这一百万元——还是归你。”说完,他将现金支票递在余旺面前,随手将房门关上。
面对彭大宽的威逼,余旺不甘示弱。他将百万元支票推过去,说:“彭总,钱,我不想要;酒,我可以喝。要是我醉倒,我就去撤诉;要是你醉倒,明天你要把苏小莺送到我家。”说完,他用牙齿咬开瓶盖,一仰脖,将半瓶白干一口灌下。
彭大宽赞许地点下头,也举起面前的酒瓶,一连声咕嘟咕嘟响过之后,他把酒瓶底朝天向着余旺晃了几下,示意他说话算数。
余旺二话没说,继续将另半瓶酒一口灌进肚里。酒的辣劲几次让他皱紧眉头,吐出舌面。喝半瓶时,他还能翻着眼白瞟一眼彭大宽,再进半瓶时,他只会咧开嘴傻笑几声。还没等喊出再拿酒来,余旺就瘫软着趴在餐桌上昏沉沉睡过去了。
彭大宽开了房门,叫服务员来送茶水。他漱了漱口,拨通了小莺的电话,让她来酒店把余旺送回家,陪他到酒醒。
余旺睡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那一刻,他的眼皮还很艰涩地粘在一起,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烫地疼,身上的血液惊慌失措地流,他口渴难忍,不由自主地嘀咕了出来。这时,他感到有一缕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徐徐飘至,一只温热的羹匙抵住他的下唇,一脉清凉的细流淌进了嘴。他低声地说:“小莺,谢谢你。”
小莺愣了一下,余旺已经两天一夜没睁开眼睛了,矇眬中还能知道自己在他身旁,她不由得内心一阵激动。
余旺终于揉开了眼睛,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望着身边的湿毛巾、污物桶,对小莺陪伴自己醒酒的日夜,感到由衷的感激。
小莺诚恳地瞅着余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簌簌往下掉,她说:“旺哥,我替我爸向你赔不是,你还是去把他的案给撤了吧。”
余旺说:“我答应彭总,我醉酒了,赶明儿就去反贪局撤案——小莺,你还是离开冯军,嫁给我吧。”
小莺摇了摇头:“旺哥,咱们就不能做个终生的好朋友吗?你以为娶了我,我们就能幸福吗?不,不会的,你已经把所有美好的愿望都打碎了。”
余旺坚定地说:“打碎了可以重建,我就是要证明我的价值,证明男人的力量。”
说话间,天已擦黑了,余旺一再要求小莺留下陪他,心力交瘁的小莺也没有强行表示拒绝,随即她疲惫地靠着床旁和衣而睡。余旺一丝一毫也没去动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眉、眼、唇,想着两人过去相处的日子,直到第二天黎明到来。
天亮后,余旺见小莺仍在熟睡,也就让她一个人呆在屋里,自己悄悄地去了县反贪局。他向检察官承认是自己诬告苏信天厂长,那些证据也都是他一手捏造的,他甘愿接受处罚。
检察官面对余旺的自首,明知他不是诬告,但因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替苏信天说情开脱,也想顺水推舟,撤诉这个案子。于是睁一眼闭一眼,不加追究,把余旺交给县公安局,刑拘他三个月了结此案。
这三个月,小莺却有苦无处说。苏信天从拘留所出来那天,冯军没有陪小莺去接岳父回家。因为事后冯军打听到自己的老婆居然陪别的男人过了两天两夜,作为丈夫的他,即使是闭上眼睛,也想象得出来,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一对孤男寡女之间会有多少尴尬的事情发生。他无法承受这般奇耻大辱。眼下小莺要回娘家伴父亲住,冯军索性快刀斩乱麻,趁机提出从此分居得了。至于今后要不要离婚,那就听任小莺安排。
小莺回娘家住没几天,就发现自己有了妊娠反应,掐指一算,正好有四十九天没来例假了。她本想回到冯军的身边,把这个喜讯告诉他,可一拨通电话,还没开口讲述,听到的就是冯军凶凶狠狠的辱骂声,他那无遮无拦的贬损,刺激得小莺恨生不能恨死有冤……
三个月,对刑拘的人来说,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余旺总算熬满了90天,他抖擞精神走出拘留所,一路奔向苏信天家。他预计小莺陪他醒酒两天两夜不归,冯军必定认为自己戴了绿帽子,他和小莺肯定要吵到分手。苏信天虽是脱离反贪局审查,但丢掉厂长职务是难免的事。这一打击,轻则血压升高,心神不宁;重则病倒歪歪,卧床呻吟。由此看来,小莺极有可能陪伴照料父亲住在娘家,要是真有这样凑巧,他就毫不犹豫地向苏家父女当面提亲——娶小莺为妻。
余旺跨进苏家院子,脸色苍白的小莺迎了出来,一切正如余旺的预料。小莺说:“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领你回家。”余旺直截了当地说。
“我怀孕了,冯军的孩子。”小莺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叫似的。
“没关系,只要是你生的,就是我的孩子,我把他抚养大。”
小莺抬起头说:“你真的不在乎?”
“我只在乎你!”余旺说罢,伸出双臂把小莺揽在怀里,就这样相拥着一步一步向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