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官”的家事

 
“露水官”的家事
2017-04-10 11:57:02 /故事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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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罗退休后闲得慌,于是应聘当上了罗桥村民事纠纷调解员。

调解员算不算干部?这可不好说。说不算,却也是领导批准,乡里挂名的;说算,却没有实权,哪家有了纠纷,才能出场。况且相骂无好言,相打无好拳,调解到最后,常有一方骂娘,白白挨打又挨骂,何苦呢?所以,向来没有几个能干长久的,村里人便把调解员戏称为“露水官”。

但罗桥村没人愿意把这个称号送给老罗。村上男女老少都知道,老罗三十多岁就抱着周岁的女儿、背着妻子的骨灰盒从北京的一家大厂调到县办厂来。二十多年来一直伴着女人的骨灰盒生活,这种深沉的情怀实在令人肃然起敬。再加上老罗退休前是县办厂的技术好手,哪家拖拉机坏了,他随喊随到,当义务修理工当了好多年。因此,当村书记宣布老罗就任时,人人都拍手。老罗还真不负众望,上任以后,凭着他的威望和耐心,解决了不少村民纠纷。

这天吃过早饭不久,就有村上人气喘吁吁跑来说:“毛笙跟阿芬打起来了,掼了电饭煲,扔了两对暖瓶……”“啊?我去看看。”老罗拔脚就跟来人跑去,可心里却只把它当吹灭根火柴梗的事儿。原来在机械厂时,毛笙是老罗的关门徒弟。徒弟亲如子,老罗不仅把全部技术传给了他,而且毛笙跟阿芬结合也是他牵的线。小夫妻矛盾再大,老罗出场还能不给一点面子?

老罗来到徒弟家门口,见阿芬正抱着刚会走路的孩子拦在毛笙自行车前。老罗笑着说:“阿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话未说完,只见阿芬冲到屋角,拿起一把马桶帚,挥舞着直朝老罗打来,嘴里喊着:“是我不对,你对,我要给你马桶帚吃。”幸亏老罗跑得快,才没被扫着脸。阿芬哭着关上门把他拒之门外,毛笙谁也不睬,骑着自行车径自上班去了。

用马桶帚赶人,这是乡间的一种陋俗,是对待做坏事的人的。阿芬为啥要用马桶帚赶老罗呢?满村人私下里都在打听,议论纷纷。老罗人前走过,背后就有人撇嘴巴咬耳朵,戳脊梁吐唾沫。

后来老罗才知道,毛笙夫妻的打天落地全是由他女儿挑起的。他那百般疼爱的女儿惠惠去年进了机械厂,当时老罗想徒弟毛笙技术全面,就让女儿跟他学徒。师徒二人耳鬓厮磨,形影相随,手把手教艺发展到谈情说爱。惠惠爱上了师傅,发誓非他不嫁,于是逼着毛笙表态。毛笙十分尴尬,左右为难:接受她的爱,对不起妻子阿芬;拒绝她,又下不了狠心。

其实,阿芬对此事早有耳闻,起先她觉得师徒热络一点就有人嚼舌头,很是好笑。近来,丈夫忽然毫无缘由地对她恶声恶气起来,她才怀疑了。一天,她故意试探毛笙说:“惠惠近来面孔又黄又瘦,你做师傅的要多关心关心她呢,可别是得了相思病。”

“你别胡说,什么相思病不相思病的!”

“咦?我说惠惠得了相思病刺痛你了?”阿芬气昏了,脱口就骂了起来。

毛笙眼露凶光,“啪”的一记耳光,拉开了家庭内战的序幕。小夫妻俩从晚上一直闹到早上还没收场,老罗赶来调解,更是火上浇油,能有好脸色给他看吗?

老罗木呆呆一直坐到惠惠下班回家,才阴沉着脸问:“听人说你在跟师傅鬼迷?”

老罗本以为女儿会抵赖,谁知她竟一口承认:“有这事。爸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用不着跟我讲大道理,法律我也懂。他什么时候跟阿芬离婚,我什么时候跟他结婚。”惠惠话音刚落,“啪啪”一连串五六个巴掌已落在脸上。老罗喘着粗气:“你……还叫我怎么做人?”

惠惠从未受过父亲这样的对待,一边嚎哭一边说:“我不妨碍你做那露水官,从今儿起我跟你脱离父女关系。”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待老罗清醒过来,提起棍子追到门外时,女儿已不见了踪影,恨得他把棍子猛地扔出去。

老罗回到屋里,气得不吃不喝,想到自己是调解员,可女儿却搅得人家夫妻不和。他感到对不起阿芬,应该马上向她道歉,于是急匆匆沿着村前的小河朝阿芬家走去。

夜,寂静极了,突然前面不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接着又是“扑通”的落水声。老罗心里一紧,朝着哭声紧奔几步。黑暗中,只见一个孩子躺在河滩,手脚乱舞拼命嚎哭,河中心泛着水波,中间有个白团时隐时现。他急得大喊:“救命,有人跳河了,快来人啊!”谁知偏偏这一天村民都到后村看戏去了,老罗来不及多想,纵身扑向河心。

老罗水性不好,突然,两腿被紧紧抱住,像道铁箍越箍越紧。他知道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两人会同时做水鬼,便在那人手臂上用足力气狠狠一拧。那人松开手后,老罗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拼足全身力气在河底顺着斜坡向岸边爬,拖上来一看竟是阿芬。

阿芬已被水呛昏了,老罗又是呼喊,又掐人中,她才渐渐醒来。阿芬睁眼看见自己浑身水淋淋地躺在老罗怀里,蹿起来又要往河里跳,幸亏老罗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阿芬坐在河滩上便呜咽起来,老罗知道她的心思,诚恳地说:“我知道你阿芬的为人,也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惠惠,她做第三者终究是不对的。毛笙现在是昏了头,他今后肯定要后悔。你不能想不开,不然对不起孩子啊!”阿芬听到这儿,渐渐平静下来。老罗便把她送回家中,又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要想不开,也不要再与毛笙吵,激化矛盾。阿芬频频点头,说:“师傅,我听你的话,你放心吧。”

老罗出门没走几步,迎面一群人哭哭啼啼、骂骂咧咧地挡住了去路,四五只电筒光一齐朝他射来。“好啊,露水官,来得正好。”几个声音同时大喝,一边已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拉拉扯扯搡回屋里。两位老太哭得更响:“你还我女儿来呀,她是给你家闺女害死的啊。”原来是阿芬的婆婆王胖和她娘家母亲、兄嫂一行七八个人,要找老罗算账。

阿芬突然出现,喧闹戛然而止。两个老太冲上去抱住阿芬:“阿芬啊,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你把妈急煞了呀。”阿芬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你们放心吧,我想通了,我听罗师傅的话。”于是便把老罗救她的事说了一遍。

大伙这才明白过来,两个老太不好意思地过来道谢:“老罗,这下全亏了你……”毛笙他爸毛竹竿连忙敬上香烟,笑着道:“罗调解员,我刚才急昏了头,错怪了你,你、你就当我放屁吧。”老罗却阴沉着脸说:“你没骂错,一点没骂错,我这调解员确是狗屁。”众人一听慌了,以为老罗动了气,纷纷赔礼说:“刚才是我们不好,其实惠惠的事情跟你不搭界。”

毛竹竿主动分担责任:“也不能光怪惠惠,我看阿笙要负大半责任。”王胖马上接口:“就是这话,我跟阿笙一再交代,老婆讨了就要待好,学你师傅的榜样。你师傅怎么待你师娘我没看见,可凭着二十多年一直伴着她的骨灰盒睡觉,就可想见他们夫妻活着的时候多么恩爱了……”话没说完,老罗突然呜呜哭了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僵在那儿,不知如何劝解才好。

大门猛然“吱呀”一声被撞开,只见毛笙的妹妹毛毛大哭着站在门外,后面跟着一脸紧张的毛笙和惠惠。

原来,毛笙和阿芬打架的消息惊动了毛笙父母和阿芬娘家,他们不约而同连夜赶来劝解,不想进门就看见桌上阿芬写的遗书。众人大惊失色,一面出门分头去找,一面又让毛毛去给毛笙报信。众人没找到阿芬,回来撞见了老罗。毛毛在车间找到了毛笙和惠惠,惠惠听说出了人命,踌躇再三便也跟来了。

毛笙和惠惠看看满满一屋子人,估摸要吃亏,毛笙便暗暗扯扯惠惠衣角,惠惠心领神会,悄悄转身想走。老罗一见,大喊:“惠惠,你别走,爸爸有话跟你说!”惠惠一听,心“扑通扑通”直跳。

老罗老泪纵横地说道:“惠惠,我……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难道你真想走爸爸一样的路,落得终身悔恨吗?惠惠,你问了我好多次妈妈是怎么死的,可我一直不愿告诉你实情。二十多年了,我不愿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可今天非对你说不可了……你妈妈她是自杀的,是被爸爸逼的……爸爸年轻时也遇到过一个姑娘,她一心追求我,而我也昏了头,只拿她的优点比你妈的缺点,决意与你妈离婚。你妈她重感情,对我一往情深。她见劝我求我都不管用,又觉得离了婚没脸见人,于是就……临死前她还对我说,‘永观,我不恨你,我们本是恩爱夫妻,我只恨活活拆散了我们夫妻的……’”老罗伤心得再也说不下去了,惠惠听后哭着冲出了门外。

第二天,惠惠没去上班,听说是病了,整整躺了七天。这些天只看见老罗颠东颠西地忙,大家也不便打听。不久,村里人发现,惠惠去了离家足有十二里路的另一家工厂上班了。

自这件事后,村民发生纠纷时老罗再去调解,总有人在一旁“嗤——”,偷偷看时,却发现原来是有人擤鼻涕。其实大家仍旧像以前一样尊敬他,但他有了顾虑,后来终于辞了职,真的做了一回“露水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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