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站停车十七分

 
此站停车十七分
2017-04-10 12:44:57 /故事大全

百姓传奇是民间文学中的重要门类之一,故事大全小编为大家带来一篇此站停车十七分,快来看看吧

雨不大,却抻得很细很匀,如同过了筛子。

这是一个古老的车站。几十年从蒸汽机喷出来的烟与气,已把耸入空中的人字形的木板棚熏得失去了本色,让人极易想到灶上的锅底。一趟支撑它的搂粗柱子,也由于自然的腐蚀而片片剥落,表面的红漆早已暗然无光。透过濛濛的水帘,站台的两个极端是纵横交错的铁轨,几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正缓缓地换道、挂车,发出了轮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冷丁几声刺耳的汽笛长鸣,则把站台上的人们搅得惊魂不定。票还没检完,便总有人从地下道口冒出来,收了伞,择个位置站定。

当他和他的同学们也从那地道一步步爬上来的时候,列车已缓缓进站了。这是南去的特快,他就要乘这趟列车。

 

“上车吧。”来送他的同学们都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

他的眼睛也红红的。他们都哭过。临行时,他去每个屋握手告别。起初还能谈笑自如,偶尔也幽默几句,然而当他心目中最忠厚也最勤恳的班长向他伸出双臂的时候,他看到了那眼中分明含着泪而嘴角却挂着牵强的笑。蓦地,一种庄重,一种热烈,一种难言的酸楚,连同心底那郁闷一起塞入他的喉咙,使他的嘴张得大大的。眼泪,落到了班长那结实的肩膀上。班长抱着他拍着他痛哭流涕地说:“你干吗走得那么早真想再有个四年你走得那么远大学多好我会想你的……”班长语无伦次的话和所造成的氛围叫众人的眼都模糊了,女孩子则抽咽出声来。

他执意不让他们来送,可他们却执意要来。

他第一个离校。

天灰灰的,站台上便更灰。他拿出两盒“良友“,会吸的和不会吸的都被不可推辞地分了支,然后点燃,再然后便是不同音质的咳嗽。除此之外,便是挤车的嘈杂声。

“上车吧”。有人劝他。

“轻身一人,不急。”他吐出浓烟,咧了一下嘴,算是笑了。

“还是……”

“车要停十七分钟,不急。你们也有自己的事,不如……”

“我们……也不急。”

“回吧。”

“那……你还是先上车。”

“我……不,我……等等她。”

说完,他才觉自己露了嘴,有点不自然。

大家顿然明白了。他在等她。她没来,辞行时就没在场。她应该来,可没来,怎么没来?大家在窃窃私语,都很奇怪的模样。

“怎么搞的,她说来的。”有两位女同学替他抱怨。

“能来吧?”班长问他。

他点点头。他有种直觉,她能来,又不能来。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模棱两可。

 

其实,她早就来了,提前了半个小时,还买了一大网兜水果。

来之前,她在宿舍呆坐了好一阵。一个人,她们都到南楼去了,去看他。他要走了,她们知道。她也知道。但她以自己有事要先办为借口,摆脱了女友们半真半假的玩笑与纠缠,把自己留在了空空的寑室里。她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去看他,也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他。坐在那,她想让自己极力去思考这件事,好下个去还是不去的决心。可事实她什么也没想。只觉得大脑一阵阵的空白。她的心,乱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感觉中好象已延续了几个小时――有此意识之后,她才猛地从呆愣中惊活,迅速地看了一下表之后,不由大舒了一口气。她已查过列车时刻表了,时间还充裕。

以后的行动便叫她自己也感到惊异了。她打开皮箱,胡乱地翻着,最终拿出一件雪白的连衣裙,在镜前比试了一下,便小心地穿上,并在地上转了一个浑圆的圈儿。这裙子简直是太合适了,充分地显出了她每个部位的魅力。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甜甜地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淡淡地化了妆之后,便匆匆地出了门。她没有去南楼,而是直接去了车站。

她忘了带伞。

 

列车如同一条死蛇,静静地卧在铁轨上。每个车门口都已失去了拥挤喧嚣的景象。还有人断断续续地从地下道内小跑出来,奔进车去。车窗开着,里面人头簇动。

离开车时间还有七分钟。

“会来的。”

“耐心等等。”

有人似是安慰。

他苦笑了一下,把烟蒂扔到地上,用脚使劲儿碾碎。现在,安慰之类的话,对他已根本不起作用,相反,倒使他燥动的情绪更加高涨,使他本就不安的心更加忐忑。他又发了一圈烟,没人接。自己点燃。

他认为自己早走是对的。决心一下再下后,最终还是决定了,目的很明确,想尽早地离开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有点逃避的感觉,却又不愿承认。他根本不需要逃避。倒是有个她,他想回避,对,是回避。

但他又确确实实想见到她。不仅仅是现在。自从分配方案一下来,这种梦般的愿望就存在那敏锐的神经里了。可机遇偏偏造就了那么多的奇迹,他连她的影子也没抓着。也许是他的生活规律太正常了,忙自己的答辩,办各种离校手续,托运行李,一切都按部就班。他时常提醒自己睁大自己的眼睛,却又不得不承认了阴差阳错的说法。

实际见她很容易,只要拔一下电话,或直接到女生楼下喊对讲机。可他没那么做,而是消极地等,等她来找他。他觉得自己只有这么做,别无选择。他想她能来找他,一定能,但实际他错了。他起初的愿望和以后的幻想梦想之类的东西,最终成了泡影。他失望了,夹杂着一种失落与忧伤,叫他的鼻子直发酸。现在就是。

“嘘――”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把目光扫向站台。

“她能来吗?”他想。

 

她就躲在站台尽头的一个柱子后面,半湿的衣裙浸着凉意,叫她的肩膀不自主地耸起来。网兜在手腕中垂下,半侧脸探出,在向他们望。

自从他和同学们一上站台,她就这么望着。她望见他们在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因为她发觉他们的嘴很少张动,除了四下张望外,都默默地站着,那样子似乎都很焦急。他的神态,给她的印象则是更烦燥,更孤闷,烟雾一股接一股地喷,没一点上车的意思,好象在等什么。等我吗?她想,很奢望,奢望所想是真的。

直到现在,她才觉出这一大网兜水果买得是不是有必要了。她不知道自己来这要干什么。来送他?可为什么不走到他面前?就为 了再看他一眼?这水果…..她突然感到有点委屈,让她的眼睛不自主地流出两串光溜溜的液体。她是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她不能不承认自己不敢走到他的面前,又不能不承认真真想走到他的面前。她总想要是在不知不觉中暴露自己那该多好,这无论对谁该都是个安慰。然而越是这样,她越清醒得很。在每次试图跨出那该死的屏障的时候,她的心就蹦得历害,大脑就晕眩得很,脚就更软得不能动一步。她,实在是没有那种勇气。

也正是没有那种勇气,她觉得把一切都失去了。

她记得自己和他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没有月亮的夜晚,还在那个凉亭里,相依而坐。她把头偎在他的胸上,他搂着她的肩膀。打破以往的惯例,她喃喃着,他默默地听。她说:“分配方案就要下来了,不知能怎么样。我们和系主任说的事也不知能不能给考虑。我们都是学生会干部,给系里干了那么工作,理应照顾。但我还是怕万一,我害怕,我真的怕。你呢?”于是,她紧紧地搂着他,他把她搂得更紧。

他问:“万一,‘万一'发生了该怎么办?”

“我仍爱你。”她仰起头轻轻告诉他。

他无言地吻了她。

以后的事便接二连三。她收到了父亲洋洋洒洒的信,在最后一页,从不写信的母亲竟也动笔强调了前面的内容。然后,“万一”发生了,恶作剧式的现实叫她如同做了一场恶梦,她分到了北京,他则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那个时见销烟的边境线。再然后,她偷偷地痛哭了一场,就再也没去找他。而他也消失得令人惊异。他也没来找过她。再再之后,就是现在了。他要走了,她想送送他。

实际上她是想看看他。她太想他了。她并没有说错,她仍爱他,但她却没有履行那四个字真正含义所代表的承诺。分配方案公布之后,除了任凭极度的惊愕、绝望、愤闷、悲伤在心里放肆外,她一无所措。面对那封信和残酷的现实,尽管有着十分的不情愿,可她还是下狠心没去找他。倒是渴望他能来,能和她谈谈此事,或者,哪怕是一个搭讪性的相遇或祝贺性的电话,她也会把自己的防线彻底毁掉。她是想向父母做交待时减少点自己的责任。可一切都如无风的河水,平静得没一丝纹路。有时,渴盼得心简直要爆炸了,她便强行地否定他,发疯地在心里诅咒他。可事与愿违。她更想他,更觉需要他的到来。她瘦了,如同得了一场大病。

她发现他也瘦了,高高的个显得更细挑了。她觉得很伤心,为他。也怪他,怪他不来找她,也怪爸爸,爸爸的那封信,更恨自己,她已认识到是自己违背了誓言。是自己怪错了,他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人活着,干吗要那么复杂,干吗要考虑得那么多?她不明白,可事实她考虑了,竟也是那么复杂。但她还是想不明白,脚下的两条路,走哪一条才没有痛苦,才更幸福?现实是不容验证的,她只能选择一条,爸爸的话不无道理,可自己又有什么错?他值得爱,而他也……他还爱着自己吗?

 

是的,他还爱着她,要不然就不会这么急切地盼着她来。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希望了。

还有五分钟了。有人看看表,告诉他。

“是呀,我……该走了。”他自言自语着。脸孔,已苍白得没了血色。他极力地抿着嘴,要哭,却不想。他望望天,对着那灰濛濛的雨,眨着眼。

 没人敢正视他,都在用一种十分小心而又同情的眼神扫着他。他们都预感到了什么。

他微笑着把手伸向了他们,眼角挂着泪。

紧紧地握手,热烈地。沉默的已不再沉默,抽咽与嚎啕已没了场合的限制。泪,打湿了这群少男少女的臂膀与衣裙。

 

她看到了,看到了那叫人心碎的场面。她再也受不了了,所有的委屈都一古脑地涌了出来,叫她“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我?她在心里歇人斯底里地喊着。

一声长鸣,到车启动了,开过来了,他近了,她也看清了,他从车窗探出头来,满脸泪痕,在向车后使劲儿地挥着手。他就那么挥着,望着,过去了,没看她一眼。

她已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可他竟没看她一眼。网兜无力地从她的手中滑落,水果在地上自由自在地打着滚……

列车开出了车站,钻进了雨中。

那小雨仍在下,很细很匀,如同过了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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