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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你们的债,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38岁的陈奇跪在父亲的床前,一边抽着自己耳光,一边向父母忏悔着。陈奇的母亲沐红梅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别说了,别说了”,躺在床上仍在养病的父亲陈宝根连连摆手,“你已经不是我儿子了,还向我忏悔做什么?”“爸爸,你现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能原谅我。”陈宝根遏制住了湿润的眼眶,大声地说:“事情都被你做绝了,当初一家五口人你都可以不管,这时候后悔还有用么?我早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你现在就算跳楼,我也不会拦你。”这个原本父慈子孝的家庭,今天彻底失去了温情。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家庭在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呢?
为了儿子,他们节衣缩食一辈子
陈宝根和沐红梅这对年过七十的夫妻,一直过着清贫安乐的生活。这对老实的夫妻年轻时都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为人热情朴实,唯一的希望就是节俭度日,把自己独生儿子陈奇抚养成人。就像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的收入除了维持生活所需,剩下的全部拿来为儿子创造更好的条件。陈奇初中毕业时,陈宝根四处奔波,为他托关系,目的就是为了进最好的旅游专科学校。陈奇旅专毕业后,又和父母提出来想去国外“镀金”。虽然3万元在上世纪90年代初对一个工薪阶层家庭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但为了儿子的未来,陈宝根夫妻俩一咬牙,问亲友借债供孩子出国。
2001年3月,陈奇从大洋洲回来时,他不仅拥有了一技之长,还在旅游专科学校学到了做蛋糕的手艺,再加上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很快就在一家大饭店里找到了点心师的工作。在大洋洲的日子里,陈奇遇到了一位当地的外国姑娘丽莎,并和她结婚,这次也把她一起带回了上海,更为可喜的是,3月份回到上海时,丽莎已经怀有4个月的身孕了。“立业、成家、生子”,在陈宝根夫妇看来,儿子的成就虽说不上卓然,却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欣慰。
而其实,团聚之后的祖孙三代生活也并不像旁人看得那样简单。丽莎小时候因为得过麻痹症,左手完全僵硬,只能保持半握的姿势,根本无法灵活运动,也就是说,因为丽莎其实是个残疾人,没有独立的劳动能力,养家的重担完全压在陈奇和陈宝根夫妇的身上。与此同时,三四年的出国花销,早已让这个家庭没有了剩余的积蓄,陈奇的工作又刚刚起步,哪里来的钱买新房呢?
为了让儿子和儿媳有个像样的新房,陈宝根和沐红梅决定,把他们睡的那个朝南的大房间让给儿子和儿媳,自己则住在朝北的小房间里。
2001年底,丽莎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孩,陈宝根和沐红梅夫妇也相继退休。为此,陈宝根给孙子起了个小名,叫“小新”,希望新生命的降临也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为了让儿子儿媳的房间变得像样些,沐红梅比以往更加节衣缩食,把每个月攒下来的钱存起来,定期到便宜的二手市场淘来半新的家具,给儿子的房间添置起来,从最初的衣柜、五斗橱,到电视柜、电脑桌,她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儿子的房间布置得像样些,而他们老俩口的房间却总是用着破得不能再破的旧家具,甚至连床都没舍得买,要来别人家不用的铁板床,自己动手漆了个油漆就凑合了过去。
丽莎的手部有残疾,再加上她刚生产完身体虚弱,所以两位老人不让她出去工作。陈奇似乎也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在儿子出生以后,工作也更忙碌了。为了赚到更多的钱贴补家用,那两年,陈奇开始频繁地调换工作单位,最终,他跳槽到了酒店担任点心部负责人。当时,陈奇的收入虽没有上万,但也有每月6000多元,算的上是个高级白领了。不过,酒店的工作不比坐办公室,经常需要三班倒,为了让儿子放心出去工作,陈宝根夫妇又挑起了照顾丽莎和小新的重担。
当时,陈奇每个月除了自己的小家开销之外,还会多给父母亲1000千多元。其实,这笔钱在陈宝根夫妇手里,他们也都舍不得花,沐红梅还特别把它单独放开,用儿子陈奇的名字存起来,用他们的话说是“节约惯了”,即使只是看着存折里的数字在慢慢增长,他们也会觉得安慰。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劳累,2003年的一天下午,陈宝根突然晕倒在地,被诊断为急性脑梗阻和急性中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这个原本就有些拮据的家庭变得更加困难,陈宝根自己知道,得了这种病,在以往就是所谓的“富贵病”,养在医院里住院的话,每个月光药费就要花去5000多元。可他觉得,家里孙子刚出世不久,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儿媳妇又暂时不能出去工作,妻子又已经退休,只有每月最低标准的400元退休工资,怎么开销得起?脾气硬朗的他这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仅仅住了两个月后,他就不顾医生和家人的劝阻,坚持回家“静养”,用自己的意志力战胜病魔。
一夜之间,父子恩断义绝
在父亲重病住院的期间,陈奇也好像是感到了家里的负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每天总是很早出门,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要不就是坐在电脑前一刻不停地盯着屏幕。细心的沐红梅察觉到了这一点,关照儿子要当心身体,不要每天那么晚回家。陈奇总是说“工作太忙”,实在没有办法早回家。当时沐红梅还觉得,懂事的儿子应该是为了补贴家用,为接公司的其他生意而在加班,加上儿子的工作性质本来就时间不定,所以她也根本没有起什么疑心。
老人的心其实很简单,儿子为了这个家在拼搏,我就要做好所有后勤,为儿子减轻一点生活负担。而老人所不知道的是,其实,在这一大段时间里,儿子陈奇不仅没有为家里多分担一点困难,而是沉迷在了网络赌球上。
原来,在2006年世界杯期间,陈奇一时贪念,竟然想用赌球来“赚点小钱”,在利益的诱惑下,他从“小打小闹”到千把块的进出,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最后竟然输掉了30万元。为了弥补债务,陈奇和所谓的“赌友”商量,瞒着父母,把自己家唯一的房子过户到朋友名下,再以朋友的名义向银行抵押借款45万元,并找来了赌球“老手”一起翻本,可谁料,就在一夜之间,陈奇要拿来“最后一博”的45万元也付之东流。
如果说,突如其来的大病是让这个家庭产生波澜的“天灾”,那么,这场赌球造成的“人祸”则将陈宝根这一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2007年12月,一个陌生人敲开了陈宝根家的门,这个拿着银行经理名片的人告诉陈宝根,“这套房子已经抵押给了银行,如果现在不还钱,银行就要收回房子”。陈宝根被弄得莫名其妙,坚决要把这个银行经理哄出家门。这位银行经理也急了,他强烈地要求见一下房产所有人“孙先生”。这下陈宝根更糊涂了,“我们这边姓陈不姓孙,你找错人了。”可谁知,对方拿出了一张抵押证明,上面的房产地址清清楚楚写着,是陈家所住的这套房子。此时,陈宝根夫妇觉得事情不对劲了,他们赶紧打开了自己收藏房产证的抽屉,果然,房产证已经不翼而飞了。平时,房产证放置的地方只有夫妻二人和儿子陈奇知道,难道是儿子拿走了?
沐红梅这时急了,一个电话打给了还在上班的儿子,在电话中,陈奇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老实了一辈子的陈宝根夫妇愣住了,他们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陈宝根催着沐红梅去儿子的单位问清楚。谁知,等沐红梅到了饭店,陈奇却来了个闭门不见,接待她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西装,开着白色跑车的年轻人。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姓朱,做的是贸易买卖,自称是陈奇的朋友,他告诉沐红梅,因为生意上要周转,所以向陈奇借了房产证做抵押,问银行借了45万元。他当时还信誓旦旦地向沐红梅保证,“明年3月份,等钱周转过来就把房子还给你们”。
虽然这个年轻人说得一板一眼,好像很有道理,但老实巴交的沐红梅总觉得不对劲,心中疑惑万千。照常理而言,如果一套房子是一家人唯一的固定资产,是不能抵押给银行的。为此,沐红梅回家后,还搀着陈宝根一起去了一次房地产交易中心,查询了房产登记,但房产本上的记录却清晰的显示着,这套房子已经在2006年12月,由陈奇过户给了一个姓孙的人。当时,正是陈宝根因老毛病发作,紧急住院的时候。“我们夫妻俩奋斗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房子可是我们家唯一的财产,一家五口都住在这房子里,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原本身体就不好的陈宝根受不住这个刺激,看到房产证的过户单差点就气晕过去。
晚上,陈奇回到家,刚刚想要萎萎缩缩地躲进房门,就被沐红梅拖到了陈宝根的面前。“你说,这房产证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宝根狠狠地在已经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这些烟他可是已经戒了好久了。“我朋友有生意,要周转……”陈奇心虚地解释着。“你每次问家里伸手要钱,我们都爽爽气气得给你。哪个朋友需要你瞒着我们把房子都给抵押了?你别当我们是三岁小孩,我和你妈虽然老实,但你那个朋友是忠是奸,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我借了点债。”陈奇此时才把赌球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而此时,他更怀着歉意告诉二老,为了维持家里的开销和还债,除了向银行借的那45万元外,他又向朋友借了10万多,至今还未还清。
“你!”陈宝根再也坐不住了,一个气急,脸都憋红了。“你不是我儿子,你这个畜生!还说什么拉生意,加班,原来都是在做这种不干净的事情!家里现在剩下的只有房子,我们要靠它养老,你儿子媳妇还要靠它过活,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在一旁的沐红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想陈奇当初每天萎靡不振的样子,天天盯着电脑看,以为他太辛苦,还给他弄夜宵,现在想起来原来是在网上赌球。想到房子没了,以后自己跟老伴举步维艰的生活,沐红梅气愤的对陈奇拳打脚踢,恨不得把儿子给打醒,骂醒。
可怜小孙子被人看不起
对于陈宝根和沐红梅这对从小受传统教育的夫妻来说,家是唯一的生存希望和奋斗理由,房子是人一辈子的根,原本,他们二老是拿着低保和退休工资,每个月加起来才1400多元,但好歹,他们还有个家,有一套房子可以住。可如今,房子已经改名换姓,儿媳妇也不管不顾,他们还要带着孙子继续生活下去,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呀?
面对儿子,陈宝根夫妇伤透了也冷透了心。而在父母的教训之下,陈奇选择了离家出走。一周之后,老夫妇俩等到的是公安局的通知。公安局告诉陈宝根,陈奇在两天前已经自首,说自己因赌球欠下了累累债务,无法还清。在警局的接待处,一辈子没有流过几次泪的陈宝根却只能握着警员的手老泪纵横:“这个儿子我算是白养了,你们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可毕竟,血浓于水的亲子关系又怎么会说断就断呢?在警方的协调下,陈奇总算可以跟父母保释回家,脾气硬朗的陈宝根见了儿子,强忍住泪水,丢下了一句“畜牲”,便再也没有搭理过这个抚养了20多年的儿子。而陈奇,也好像无脸再见父母,每天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自从那天起,陈宝根夫妇再也没有睡得安稳过,每每在睡下时,也总是头不沾枕,仿佛噩梦随时会降临。看到家里本就简陋的陈设,想想自己为儿子曾经付出的一切,心中的委屈就会翻江倒海而来。
如今,陈宝根和陈奇父子,变成了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陈宝根见了儿子,连骂都懒得骂,形同陌路,而陈奇也是根本不敢和父亲说话,甚至连父母的房间都不敢进。“他不是我儿子,要被捉进去坐牢,还是要死要活,我都管不着了。”陈宝根除了叹气之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最可怜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孙子小新啊。”照料孙子的沐红梅每每看到孩子天真的脸庞,就又会忍不住揪心地疼,她心里比谁都明白,随着小新一天天长大,他的将来肯定会面临更多的问题。如今上了小学的小新就已经懂事了。有一天,沐红梅送孙子上学,在路上偶遇了邻居阿姨,懂事的孩子叫了一声“阿姨早”,谁知那个邻居用异样的眼神朝他们望了一眼,然后尴尬地匆匆走过去,再没有搭理他们。“奶奶,爸爸犯了错,别人看不起我们。”小新委屈地对沐红梅说。每次想到这,沐红梅总忍不住泪如雨下。
面对孙子小新,沐红梅常常说,自己即使以后捡菜皮、拾破烂,都要把孙子小新抚养成人,供他读书上学。可仅仅凭着她已经劳碌了大半辈子,积劳成疾的身体,还有那微薄的退休工资又怎么能支撑起今后的生活呢?“老伴,这个儿子,我们是靠不住了,为了你,我撑一天也要多活一天。”陈宝根握着自己妻子的手,这样承诺道,因为他知道,如今的生活费用里,有1000多元是他的退休工资,如果他去世了,沐红梅就只有每月400多元的低保生活费了。陈宝根甚至对沐红梅说,“即使哪天我不在了,也别给我买墓地什么的,把钱省下来,给孙子读书,给你自己找个住处。”听着老伴辛酸的承诺,沐红梅想都不敢往下想。
老话说“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意思是,人过了七十岁,就已经到了随心所欲而不越出规矩的年龄。可现在,陈家这对历经沧桑的老夫妻,却不能像其他老人那样安享晚年,甚至还要背负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债务。负债累累的陈宝根夫妇,在没有儿子经济来源的情况下,只能把家里的这套房子卖掉,一部份还了银行的抵押,剩下的还有40多万元用来谋划他们的未来生活,这里,不仅要包括他们的安置住处,还要包括刚上一年级的小新的今后所有的学费,生活费,还有妥善安置丽莎的费用。拿着每月最低收入的陈家老夫妇,如何能承担这所有的一切?
世界上有太多的事,不能走错一步,也由不得人后悔。对于陈宝根夫妇来说,他们走过了太多的曲折,唯一的希望只是在晚年终老的时候,能够简单安静地在子孙的陪伴下过完余生,这种陪伴,甚至可以不用儿子经济上的支持。但现在,就因为儿子铸成的大错,让整个家庭,甚至孙子小新都要背负上沉重的心理负担和经济负担。一个人的错,让一家人的亲情、关爱和互相携手的勇气在一瞬间崩塌,这样的后果,又岂是“后悔”两字能追回的呢?(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