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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之叹
郑天翔喝了口茶,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神秘地说:“人皮。”
明万历四十年的一日清晨,春寒料峭,身为布政使司衙门(省府)捕头的郑天翔正在后院练拳,管家报说巡抚张大人派人来请,有要事相商。郑天翔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前段时间因破案有功,张大人亲自给他奖了半个月的假,如今假期未到即招回,莫非又有大案?他不敢怠慢,匆匆喝了一碗热豆浆后即刻随差使出门。
到了十字街口,差使带郑天翔直接朝张大人的私人府第走去,郑天翔更感觉不平常,他问:“张大人招我上他府上,难道有什么大案?’’差使说:“大人只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请郑大人。”
郑天翔一听,感觉右边耳根处一股筋脉像一根琴弦被人猛拨一般突突直跳,这是他每每遇到大案时精神亢奋的一种反应,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脚下生风,那差使走几步跑几步才跟得上他。
张大人见到郑天翔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次只有你这‘神捕’出马了,否则我寝食难安。”郑天翔当捕头十八年,破案无数,素有“神捕”之称。他向张大人施礼后说:“张大人过奖了,有事请吩咐。”
张大人告诉郑天翔,朝廷拨给本省南部十县用于抗旱赈灾的银两,有五万两在途中被劫。事发之时在前日午夜,运银船在通过丹阳县附近的一段江面时,押运官兵被从水中突然射出的飞箭麻翻,第二日凌晨方醒,船上的银两自然不翼而飞。据推测,劫匪可能就来自丹阳县,但丹阳并无占山为王的明匪,这就很可能是暗匪所为,当地官吏也可能有人为其通风报信。
“可恶的劫匪劫的可是受灾百姓的救命钱,本巡抚丢官事小,可抗旱救命事大,我要你立即秘密前往丹阳,查出被劫银两下落,查清案情之后,先不要打草惊蛇,秘密报告本府,本府要亲自法办此等劫匪。”张大人愤怒地说。
郑天翔听完后也不由得义愤填膺。他本是农家出身,深知农人的难处,尤其是天灾之年,靠天吃饭的农人更是艰难,这些劫匪竟然劫走百姓的救命钱,真是该死!他拍着胸脯说:“大人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侦破此案。”
当天中午,郑天翔就带着李勇、陈力二位得力手下,微服前往丹阳。丹阳是一个较为偏远的靠江的山区县,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弃船选马,由陆路出发。
第三天午时,一行三人进入了丹阳境内。一路上,看到一片片干死的冬小麦和干涸的水田,郑天翔心情愈加沉重,对劫匪的恨也更添三分。
神捕之叹(2)
因担心官府中有人与劫匪勾结,三人没有通知当地官员,而是在仁和镇选了家客栈住下,尽量避开官府中人的注意。
安顿好之后,三人便分别以客商身份四处走访,可一连三天,均一无所获。
第四天早上,三人行至镇外一十字路口,正要分头侦查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妇人的嘶叫声。他们循声望去,原来是一男一女在打架,那男人要往前走,女人拉住其衣服不让走,男人生气地正打女人耳光。
郑天翔走过去说:“你一个大男人,打一妇人是何能耐?”
这妇人见有人帮她说话,脱口而出:“他能耐可大了,连东家他都敢告,他——”妇人突然伸手捂住自己失口的嘴,同时脸上又挨了男人一耳光,男人恶狠狠地骂道:“看我不撕烂你这张破嘴。”
郑天翔一听这话中有话,笑了笑说:“哦——告东家?何事告东家?”那女人挨了重重一耳光,哪还敢开腔。男人瞥了郑天翔一眼,冷冷地说:“走你的路,我们两口子的事,与你何干?”说完拉着女人往附近一村庄走去。
郑天翔望着这两人的背影,对李勇陈力二人说:“这男子身上一定有秘密,我们把它掏出来,也许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你们——”他附耳对李陈二人吩咐一番,二人点头称是。
一个时辰后,李陈二人以做皮货生意找介绍人为由把那个名叫冯高亭的男人约到了镇上一家茶馆里,郑天翔正在雅间等着他。
“郑掌柜要我介绍什么皮货?”冯高亭开门见山问郑天翔。郑天翔喝了口茶,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神秘地说:“人皮。”
冯高亭惊得跳起三尺高,连连后退道:“人——皮?对不起,我告退了。”
郑天翔一把拉他坐下,拍着他的肩说:“一个玩笑嘛,看把你吓成这样。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朝廷的官差。有人告你们丹阳县有乡绅土豪称霸一方作恶乡里,还有盗匪歹人劫盗官银。但告状之人不敢明说是何人,你要是能给我们提供这方面的线索,我们定有重谢。”郑天翔说着掏出两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
冯高亭看看银子又看看郑天翔,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声说:“我倒是晓得一些,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日日落时分,我在镇南‘云松亭’等你们。”说完便起身告辞。
“从这人身上真能捞到油水?”冯高亭走后,李勇问郑天翔。郑天翔说:“你没听他老婆说他要告东家吗?这说明第一,他东家有怕见官之事。第二,这是个胆大之人。另外,从他看银子的眼神中我还看出来,他是个贪财之人,你们等着瞧吧,也许明天他真能给我们一些‘油水’。”
神捕之叹(3)
第二日,三人早早地就来到云松亭,可等到夜幕降临也没等到冯高亭的影子。
“这小子敢骗我们?走,进庄找他去!”郑天翔说。三人来到庄上找到冯高亭家,却见冯高亭裸着上身,身上糊满屎尿,喊着胡话正追打他老婆呢。向邻居一打听,原来今天中午时分,冯高亭回家后就莫名其妙地疯了。
“他从哪里回的家?”郑天翔问冯高亭的邻居,得到的回答是从他的东家张员外家,邻居还说冯高亭是张员外的二管·家。
郑天翔给李陈二人使个眼色,三人悄然离开村庄。回到客栈,郑天翔说:“冯高亭已经给我们带来了‘油水’,他这突然发疯疯得蹊跷,一定和张员外有关,明日你二人从外围打探打探这张员外,我亲自去上门拜访拜访这人。”
夜阑人静之时,郑天翔换上夜行衣,越墙而入潜进张员外的庄院
第二天,郑天翔找到了张家庄的张员外家,他先打听得这张员外家业大,在县城开有八家店,在庄上还有七孔窑烧瓷器,生意做到附近十多个县。郑天翔的岳丈是个瓷器商人,他多少也懂些内中门道,他便以瓷器商人的身份前往张家拜访。
下人开门迎客,告诉郑天翔张员外此时不在家中,他在窖厂造春牛。“造春牛?春牛也能造?”郑天翔奇怪地问,下人笑笑说:“我带你去看看自然就明白了。”
下人带着郑天翔来到庄西边的窑厂,只见一群人正在几大堆泥土旁忙碌着。下人指着一个五十来岁、庄户人打扮、双手粘满黑泥的人说:“他就是张员外。”
郑天翔颇感意外,忙上前施礼,说了自己想购买瓷器的来意。张员外搓搓手说:“郑掌柜,你看我这浑身泥土,失礼失礼。”
郑天翔看着旁边两个跟真牛一般大小的泥牛,奇怪地问:“难道张员外除了卖瓷碗瓷瓶,还卖这么大的瓷牛?”
“哈哈哈,郑掌柜有所不知。”张员外大笑起来。接着,他向郑天翔介绍了丹阳一项特殊的风俗——“打春牛”。
“打春牛”是丹阳人祈求丰收的一种风俗,春牛是由专人用黄黑灰蓝绿五色泥土塑造。立春的前一天,由百姓选出的春倌穿上官赐的衣服,坐上由八个乞丐抬的大轿,由若干穿皂隶服装的乞丐拥着去迎接,泥春牛,春牛由八个大汉抬着,游行一遍后抬到县衙门前的彩棚供奉,百姓敲锣打鼓唱歌跳舞,端着各色果品炒豆前来祭供。立春当天,县官亲自到彩棚祈祷并批点由某春倌护送春牛,被点春倌坐上大轿带上皂隶抬上春牛,吹吹打打地在百姓的簇拥下把春牛抬到城旁的“洗牛院’’,由专人给春牛洗澡,之后再送到城外的“牛升亭”。红日西下时,炮手点燃三响土炮,春倌宣布“送春牛归天”,无数百姓便蜂拥上前捣碎泥牛并把碎泥哄抢而尽,以致连亭外的泥地都被抠成深坑。各家将抢来的春牛泥土连夜撒入自家田中,以求一年获得丰收。“打春牛”之后,繁忙的春耕就开始了。
神捕之叹(4)
张员外介绍完后说:“县衙责成敝人完成每年这春牛的塑造,我这些天都在忙着造春牛呢。”郑天翔说:“一方一俗,真让人长见识啊!”
接下来,郑天翔煞有介事地与张员外谈了一通瓷器生意,最后他说再斟酌斟酌便告辞了。从他所有的观察和与张员外的交谈来看,他看不出张员外有任何破绽,他有些失望地回到客栈。下午,李陈二人也先后回到客栈,他们得到的情况是百姓对张员外的称呼是“张大善人”,他数十年行善如一日,如今丹阳遇罕见干旱,他又捐百架水车助百姓抗旱,还要捐资沿山修十里水渠引水抗旱。李陈二人都说看来这张员外真是个好人,不用再查他了。郑天翔却说:“恶人往往都要弄张善人皮披上,冯高亭的疯他就脱不了干系,明日你们去找冯高亭的老婆聊聊,今夜我要探探张员外家,看看他究竟是何等角色。”
夜阑人静之时,郑天翔换上夜行衣,越墙而入潜进张员外的庄院。这是个有着二三十间房的大庄院,他颇费些功夫才找到一间亮着灯的住房,估计是张员外的住处。他偷偷潜了过去,离这房还有丈余,就听见屋内传来“咣当”一声,接着就是东西破碎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摔碎了一件瓷器,再接下来便是女人的哭声。他潜到窗下捅开窗户纸一看,只见张员外正和一名年轻女人拉扯成一团。
那女人哭道:“大房三房你都买了偌大的珠宝,偏没我这二房的,你要再这么偏心眼,我就——我就——”
“你就如何?”张员外问。
女人说:“你得了那么多银子还对我这么抠门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见不得人的事,你要再偏心儿,我就把事说出去,我——”女人刚说到这儿,脸上已挨了张员外响亮的一记耳光,他揪着女人的头发狠狠地说:“你这贱女人,你要敢坏我的事,我就要你的小命!”说完,把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开门大叫道,“小燕、小芹,你们来守着二奶奶,她的病又犯了,没我的话,不准她离开这屋子半步!”随着喊声,从隔壁屋里跑来了两个丫环。
郑天翔刚才听得里面二人的对话,敏感地意识到“见不得人的事”很可能就是自己要查的事,他本想寻个机会探探张员外这二老婆的,没成想来这两个丫环守着,他见无机可寻,只得悄然而退,明日再作计较。
第二天早上,郑天翔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把自己精心化装成一个算命先生,然后扛着“神机妙算”的幌子向张员外家走去,与此同时,李勇和陈力也去找冯高亭的老婆。
神捕之叹(5)
让郑天翔万没料到的是,他刚刚走到张员外家门前,就见到一大群人抬着一具尸体正和张家人闹得不可开交。郑天翔向看热闹的人一打听,原来张家二奶奶陆云梅今天清晨突然发疯,疯疯颠颠跑到庄外,跳进一口井里淹死了,她娘家人怀疑是张家所害,集了一大帮人与张家讲理。
又是与冯高亭一样的突然发疯,郑天翔更加觉得这张员外可疑,他决定看个究竟。
张陆两家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当陆家人要动手砸东西时,县衙的衙役到了。官差向双方了解了情况后,找到了几个目击证人,都证明当时确实是陆云梅自己跳到井里去的,官差把张家大管家和陆云梅的爹陆长琪叫到一旁,建议两家私了此事。
郑天翔见要了解的线索再次中断,心中不由得懊恼,他正寻思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李勇和陈力二人。三人来到僻静处,李陈二人告诉郑天翔,他们从冯高亭的老婆嘴里得知,冯高亭疯前要去告的人正是张员外。冯高亭说他帮着张员外发了一大笔横财,张员外却只赏了他十两银子。冯高亭表示不满,却被张员外痛骂了一顿。冯高亭一时怒起,跟张员外翻了脸,扬言要告张员外,不曾想却突然疯了。
郑天翔听了这情况,与陆云梅先疯后死的事一联系,更增加了对张员外的怀疑,可这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可靠的证据,他灵机一动,想试试张员外与官府的关系,说不定能从中找到突破口,于是跟李陈二人耳语了一番。
三人分别回到看热闹的人群中,郑天翔来到正在官差主持下商量赔偿事宜的陆长琪身旁说:“人命关天,官差岂能连尸体都不检验便如此草草了事?陆家认钱不认人也可悲可叹啊!”李勇和陈力也过来帮腔。
“你是何人?”那个大胡子官差盯着郑天翔审视了一会儿问,郑天翔摇摇幌子说:“算命人,路见不平说两句,难道不可?”
“算命的?”大胡子官差围着郑天翔转了两转,把他上下打量了个遍,转到他身后时,突然左手从郑天翔腋下向前插来,郑天翔去挡这左手,不料大胡子的右手从肩上插来,一把就把郑天翔的假胡须扯了下来。
“大胡子”哈哈大笑着一手拎着假胡须,一手抹着自己的胡子说:“看好没,老子这才是真的,你掩盖真容胡言惑众,我要将你治罪。”
李勇和陈力要与“大胡子”动手,被郑天翔用眼神制止了,到这一步,他只能亮明身份了。
“请一边说话。”他把“大胡子”叫到一旁,亮出了自己的捕头官牒。“大胡子”认真地看了官牒后把它还给郑天翔,笑笑说:“果不出我们县令罗大人所料,你真是巡抚派来的神捕郑大人,罗大人一直在等你呢,请!”
神捕之叹(6)
“哦——你们罗大人早就知道我来丹阳了?”郑天翔吃惊不小,他感到自己似乎正陷入一个深不可知的黑洞中。
郑天翔指挥着泥工把一条泥牛从左向右钻了四五个洞,一看,泥牛内除了泥并无他物
郑天翔三人随“大胡子”来到丹阳县衙,县令罗攻玉正坐在后厅,等候多时了。看到早就准备好的果品和茶点,郑天翔感觉这罗县令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到来,自己一行的行踪似乎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不由得在心中对这身材短粗形貌猥琐的县令竖起一道戒备的高墙。
一番寒暄之后,罗县令开门见山地说:“神捕郑大人来敝县数日,可有收获?”郑天翔没想到罗县令如此直截了当,他也单刀直入地问:“罗大人明察秋毫,我等似乎成了罗大人棋盘上的棋子,下一步该往何处走,还请罗大人赐教。”
“哈哈哈——”罗县令大笑着站起身,踱着步说:“赈银在敝县境内被劫,在下责无旁贷,当然要全力缉拿劫匪,所以在全县都布了耳目,一切生人都受到监视,关注到郑大人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至于下一步,郑大人素有‘神捕’之名,定然早已胸有成竹,在下哪敢多嘴。”
郑天翔见罗县令说话滴水不漏,便想来个抛砖引玉,他话锋一转说:“经多日侦探,我觉得张家庄的张员外非常可疑,想立即对其庄院进行搜查,还请罗大人配合。”
“哦?”罗县令闻言停住了脚步。虽然他侧着身,郑天翔看不见他的脸色,可他手中的茶杯晃了两晃,滴下几滴水来,这一失态被郑天翔敏感地捕捉入眼,这证实了他先前的一些猜测。
罗县令转过身来,脸上仍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说他也早就在注意张员外了,可抓不到他丝毫把柄,岂能随便搜查民宅。郑天翔便似真似假地把自己对冯高亭及陆云梅事件的看法说了出来,并要求罗县令派给他衙役前往张府搜查。罗县令听后,爽快地答应了,他立即吩咐“大胡子”召集衙役,和郑天翔三人吃了午饭后一起前往。
郑天翔见罗县令如此爽快,也不好拒绝,三人便在罗县令的陪同下共进午餐。
两个时辰后,郑天翔三人和罗县令带着一班衙役向张家庄进发。
进了庄院一看,陆家的人早已被张家打发走了,院内又恢复了平静,早上躲在屋内的张员外正在院中指挥着一帮人给四条塑好的泥牛上色。罗县令对张员外说明了来意,张员外盯着郑天翔看了几眼,抱抱拳说:“其实昨天我就看出你不是真正的瓷器商人,而是官府中人,因为你对瓷器的认识还没到一个真正瓷器商的火候,郑大人既然怀疑小人,那就请搜查吧,如在敝庄内搜出赃银,敝人领受’国法便是,如查不出,还望郑大人给个说法,请!”张员外铁青着脸,生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神捕之叹(7)
“得罪了!”郑天翔一挥手,李勇陈力带着两帮衙役便开始搜查。郑天翔也在罗县令和张员外的陪同下四下查看,他发现这张家虽说有钱,院子也挺大,可屋内屋外的布置也算不上奢华,女眷的打扮也朴素得体,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张员外什么破绽,不过办案多年来,他最不相信的正是表面现象,因为真相总是藏在背后。
近两个时辰后,李陈二人来到郑天翔面前,二人失望地摇着头。郑天翔微微一笑,其实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张员外如果真是劫匪,他绝不会傻到把银子藏在家中坐等官府来搜,他这一搜的目的,不过是想打草惊蛇而已。他对张员外抱拳深深地施了一礼说:“公务在身,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请员外见谅。”
张员外大度地笑着说:“岂敢岂敢,只要郑大人信得过小人,便是小人的福分了。”郑天翔再次对张员外施礼后,带着衙役向院外走去,来到那四条泥牛身旁时,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还上前摸了摸,张员外笑笑说:“莫非郑大人连这泥牛也怀疑?”
“张员外真会说笑,我是喜欢这泥牛的活灵活现,我们走!”他说完带着人出了张家大院。走到半道,他又想到张员外的那句话——“莫非郑大人连这泥牛也怀疑?”他突然灵光一现,难道那泥牛肚子里就不能藏银子?他立即命队伍原路返回张家庄。
“郑大人——郑大人!”罗县令想阻止郑天翔,可郑天翔的马已疾弛而去。
郑天翔直奔张家大院,下马跳进院一看,那四条泥牛果然已不见踪影,他叫来张家下人一问,下人说泥牛被抬到窑厂去烘干了,他立即带人去窑厂。
来到窑厂,郑天翔见张员外指挥着人正要把泥牛往窑里送,他疾步上前挥手一挡,大声说:“慢!”
张员外阴沉着脸说:“郑大人又有何贵干?”郑天翔指着泥牛肚子,神秘地笑了笑说:“我想看看这牛吃的是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张员外疾步上前,张开双臂护着泥牛说:“郑大人可不能开玩笑,塑这几条泥牛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眼看立春将到,你毁了泥牛可要误‘打春牛’仪式,那得罪的可是全县百姓。”
一见张员外这紧张样,郑天翔心中更有数了。这时,罗县令和李陈等一帮人也赶到了,郑天翔说:“我要是找不回抗旱的赈银,那才是得罪百姓的事,我只在泥牛身上钻几个孔,如里面没有银子,你再补上,耽误不了的。”
神捕之叹(8)
“唉,谁叫我是民你是官呢,你要钻就钻吧。”张员外叹口气,无奈地蹲在地上。于是,郑天翔指挥着泥工把一条泥牛从左向右钻了四五个洞,一看,泥牛内除了泥并无他物,他不由得忐忑起来,一连钻开四条泥牛,都不见一星银子,他不得不再次向张员外赔礼道歉,并亲手和泥,帮泥工把泥牛补好。
离开时,郑天翔虽表面平静,心中却懊恼不己,自认为瓮中捉蟞的事想不到让他大丢颜面,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他又怀疑自己又不甘心。张员外走到他身边说:“郑大人为民办事的情意令张某感动和敬佩,只是——”
“只是什么?”郑天翔看着张员外。
“只是——天道难测啊!”张员外仰头看着天说,“要起风了,你们还不快把泥牛入窑。”张员外说着跑过去指挥泥工了。
半夜时分,郑天翔正担心这夜的监视无所获时,突然看见罗县令独自一人提个灯笼来到那四条泥牛前
回到县衙,郑天翔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罗县令安排三人住进县衙官房,又摆上酒菜劝慰三人,郑天翔借着酒劲把以往的功绩一件件抖出来倒在罗县令面前,同时拍着胸脯说要是这件案子破不了,他宁愿辞职回家,跟着岳丈经商去。他问罗县令对此案究竟掌握有多少有价值的线索,罗县令断断续续遮遮掩掩的回话使他感到罗县令对他隐瞒了不少情况,他不知道这是罗县令想据功升官呢还是他根本就与劫匪有染,他决定来个欲擒故纵之计试试这罗县令。于是喝下一大碗酒说:“刚才拍胸脯不过是想捡回些丢失的面子而已,其实当捕头这些年,我早已心力憔悴,这回办差不力,就此丢职也正合我意,我想明日回去复命,只是打搅了贵县又得罪了张员外,明日设薄席向二位赔罪。”
第二天,郑天翔亲自请来张员外,在饭馆设宴招待二人,席间,他故意流露出对此案的灰心和对捕头前途的失望,说他打算今日就起程回去向巡抚张大人复命领罪,罗张二人劝慰一番,三人都有了九分醉意+方才离席。
罗张二人把郑天翔和李陈三人送到城外,看三人上马离开方才回去。李勇说:“郑头,我们真就这样空手回去了?”郑天翔用马鞭指着前面说:“哪有这么简单,过了那个山头你俩就悄悄潜回丹阳,一人监视张员外,一人监视罗县令,一定不能再让人发现踪迹。在今天的饭桌上,我看出这二人确实有一种默契,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去邻近的长云县借兵。我还是觉得张员外的那些泥牛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张员外真是劫匪并且和罗县令有染,他们应该在立春前有所动作。”
神捕之叹(9)
这天离立春还有五天。
第四天,化了装的陈力快马前来长云县向郑天翔报告三个情况,一个是当天他和李勇潜回丹阳后果然发现张员外到了罗县令府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再一个是张员外塑的泥牛是八条,而郑天翔第一次化装前去买瓷张员外说到打春牛的风俗时,说东南西北城门外一处打一条,需要的是四条。第三个情况是四条春牛已于今天送往县衙祭供,而另外四条却不见踪影。
听完这些情况,郑天翔右耳根处的那根筋脉又猛地跳了一下,他兴奋地一下站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大战在即。破此赈银案就是今明两日。
郑天翔和陈力带着从长云县借来的一百名兵士立即动身前往丹阳,他叫大部分兵士先化装分散在几个客栈,然后命陈力去张家庄和李勇一起监视,他带着七八个人化装潜藏在县衙附近。
这天,赶来县衙前的彩棚前祭供春牛的百姓络绎不绝,人们献上各色果品,祈求有个丰收年,有人跪着哭求上天降雨以利春耕,直到天黑,祭供的百姓才散完。郑天翔把百姓的苦处听在耳里痛在心里,恨不得马上抓出劫匪碎尸万段。
半夜时分,郑天翔正担心这夜的监视无所获时,突然看见县衙的门开了,罗县令独自一人提个灯笼来到那四条泥牛前,他挨个抚摸泥牛,一会儿摸牛腿,一会儿摸牛肚,还不时地站在牛头面前咕哝着什么。
郑天翔的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真如自己所猜想的,张员外和罗县令是一伙的劫匪,张员外怕再次遭到搜查,把银子藏在泥牛里送来让罗县令趁夜从泥牛里取出银子?郑天翔像夜鹰一样死死地盯住泥午前的罗县令。可罗县令在泥牛前沉吟一阵后又回去了,此后再无什么异动。
天要亮时,陈力回到郑天翔处报告,说他和李勇找到了张家的一个泥工,用银子套出一个情况,在塑牛时,有一天张员外把他们都打发开了,只留下三个他的心腹,后来他在和其中一个心腹喝酒时听那人说,张员外银子多得装不下了,往泥牛里面塞。
这一情况进一步印证了郑天翔的猜想——张员外把银子藏在泥牛里。如果不是赃银,他为什么要往泥牛里藏呢?可他藏在泥牛里干什么呢?这泥牛最后是要当众捣碎供百姓哄抢的,唯一的解释是他往里藏银不是目的,而只是一种手段——运输,他要把银运给谁呢?最有可能的人是罗县令,可眼见已快天亮了,还不见罗县令对这泥牛有什么动作,难道——难道银子已先期运进县衙?难道自己的监视已被罗县令察觉?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郑天翔想孤注一掷——搜查县衙,临行时张大人给了他一道手谕,他有这个权力。
神捕之叹(10)
天刚亮,郑天翔就带兵直接进了县衙,让郑天翔感到意外的是罗县令见到他时并未太吃惊,只淡淡地说了句:“郑大人又回来了?”郑天翔把张大人的手谕往罗县令面前一亮,要求搜查县衙,罗县令冷冷地说:“请便。’’
郑天翔命令立即对县衙展开全方位搜查,可搜遍了每个角落,一无所获。罗县令当面讥讽道:“哼!除了搜查还是搜查,所谓神捕,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神捕,随便找个农夫来都会当。”
郑天翔恨恨地瞪着罗县令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走着瞧!”
郑天翔打开县衙门,喧闹的百姓已经把四条“春牛”围个水泄不通,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泥牛前,摸着厚壮的牛肚,在心中问:难道银子还在你这肚子里?
突然,郑天翔猛拍自己的脑门,唉!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走这一步呢?他略一思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挨个从这四条泥牛旁走过,然后挤出了人群。
挤出人群后,郑天翔把陈力叫到跟前,悄悄地对他如此如此吩咐一通,陈力越听越兴奋,捣蒜似地点着头,之后便消失在人群里。
郑天翔带着人继续在旁边看着祭送春牛的热闹场面。太阳升起时,只见罗县令带着人从县衙出来了,他来到春牛前燃香祭拜一番后,又走上临时搭起的高台,对着苍天朗读了一篇祈求丰年的文章,然后批点了四名春倌,之后四名春倌便坐上大轿,指挥着皂隶们抬起春牛吹吹打打地开始游行。
郑天翔带人一直跟随着游行的队伍,中午时分,才游完半个县城。太阳越来越热,他心中也越来越焦急,这该死的陈力怎么还不回来?正在心中骂时,陈力来到了他面前。
“怎么样?”郑天翔小声问。陈力说:“果然不出郑头所料,我潜进那‘洗牛院’,从一窗户缝里见一间房内还有四头泥牛,有四个人专门在那里看守呢。”
郑天翔说:“果然如此,那赃银一定是藏在张员外处,那次搜查我们没查到,他见我搜了一次又回去查二次,知道可能还有三次四次,只得把银子藏入泥牛送入县衙窝藏,而我们没有在县衙内搜出银子,是因为罗县令已经发现我们在监视他,他没有机会取出银子,这点从早上他见到本已回去复命的我时并不十分吃惊可以得出判断。现在,可以肯定银子就在游行的这四条春牛内,他们要在‘洗牛院’用那四条无银牛换这四条有银牛,你带上所有人马秘密包围‘洗牛院’,我继续跟着这四条牛,等他们进行调换时,我们来个捉贼捉赃。”
神捕之叹(13)
郑天翔惊得茶杯“砰”一声掉到地上,背心里出了一层冷汗:“这么说来,如果我照原来的设想破了此案,我岂不成了这大贪官的帮凶了?”
罗县令说:“正是如此,我看郑大人也是个正直为民之人,为了拉郑大人一把,才把你请到这里来,告诉你一切,而之所以费这么多周折才告诉你,一是因为我们也要看看你是不是和张大人沆瀣一气,二是在银子分给百姓之前,我们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原来如此!多谢罗大人。”郑天翔对罗县令鞠了一躬,又问,“这些银子都分给了百姓,那水渠和水车就不修建了?”罗县令说:“当然要建,只是这银真是我们的张大善人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来了。”郑天翔闻言转身对张员外由衷地鞠了一躬。他想了想又问:“可是——众人都知道这泥牛是张员外塑的,里面生出了银子,不还是要怀疑到他吗?”
“银子是上天可怜受旱百姓,在‘洗牛院’通过降下的五色烟雾植入春牛中的。这个说法此时应该已经在百姓中传开了,我想这个说法郑大人也会相信的,巡抚张大人也不敢对此说法深究下去,你说是吗?郑大人!”罗县令望着郑天翔神秘地笑着说。
“相信相信,我相信!”郑天翔握住罗县令的手,激动地说,“唉——!贪官当道,看来我真的该弃官从商了。”“神捕”郑天翔望着西山顶上如血的残霞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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