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传奇是从古至今一直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从中我们可读到中国古代流传于民间那些人和事,掘地三尺就是一个经典的百姓传奇
掘地三尺
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划破了沉寂的深夜,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撕开一条口子。苟安走走停停,来到横天煤矿的宿舍区,左右张望一番见没人注意,这才推开了一间宿舍的门,说道:“老闷儿啊,看电视呢?”老闷儿抬起头,连忙起身,赔着笑说道:“荀头儿咋来了?快坐。”
苟安也不客气,拉起一条板凳坐了下来,看着面前那台破旧的电视机。顺宁电视台还在直播,这已经是第九天了,救援人员已经发现了二十六具遇难者遗体,成功救出了一百零二名工人,还有八十六人下落不明生死未}、。
老闷儿站在苟安身后,不知道工头来干什么,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紧张地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瞥眼看看工头。终于,苟安的目光离开了电视,他先是哈哈一笑,说道:“老闷儿,别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来来来,坐坐坐。”苟安拉过一把凳子让老闷儿坐下,然后问道:“其他人呢?”
老闷儿转头看看那几个空铺,说道:“下井后就没回来。”
苟安拍了拍老闷儿的大腿:“没事,肯定没事,应该都在医院里呢。”
老闷几点点头没说话。
“唉,你那天怎么没下井啊?”
“病了。”
“你觉得井底下那些人能活着出来吗?”
“不知道。”
“哈哈哈,老闷儿啊老闷儿,你还真是老闷儿。”苟安又拍了拍他的大腿,站起身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下,又重新走回屋内,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甩到老闷儿面前。“老闷儿啊,老弟今天是给你送富贵来了,这是五千块钱,你收下。”
“这……”老闷儿脸都红了,面对从天而降的五千元巨钞,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赶紧收下,别被人看见了,”苟安站起身,拍拍屁股,招呼道,“走,跟我见赵董去。”
“赵……董?”
“赵本仁赵董事长,你还从来没见过他吧?赵董可是知道你的,他经常说老闷儿这人老实本分,办事牢靠。”
老闷儿受宠若惊,连忙把钱揣到口袋里,跟着苟安走出了宿舍。
此时,他不会知道,就是这五千块钱,要了他的命。
阳光透过厚重的灰霾,嗳昧地照耀着大地。三千多名救援人员忙忙碌碌地奔波着,抽水泵继续轰鸣,120急救车闪烁着蓝色的冷光,顺宁市电视台记者陈巧媚手持话筒站在井口焦急地等待,她已经连续坚持采访十天了,晚上就住在庄家沟的一间简易旅馆里。
“出来了,出来了!”
现场一阵喧哗,陈巧媚连忙对着手机话筒说道:“出来了,出来了,立即开始。”说完.这话,又等了片刻,陈巧媚这才对着镜头说道:“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分,救援工作进入到第十天,搜救人员正从井口出来了,我们可以看到他们都抬着担架。他们活着!他们活着!担架上的幸存工人正在挥手呢……”陈巧媚一边说着一边冲向前去,助手扛着摄像机立即跟上。陈巧媚拦住了一副担架,那人浑身煤灰,眼睛用眼罩盖着,陈巧媚将话筒递向前去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人摆摆手,拒绝记者采访。
旁边一人说道:“快跟记者说两句吧,全国人民现在都很关心你们啊。”
那人终于开口了:“感谢国家,感谢政府。”
.陈巧媚继续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
与此同时,阳台上的一个年轻人犹豫了。
自杀有很多种方式,他选择了跳楼。他厌倦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劳动,现代化的流水线耗尽了他所有的激情,而最不能忍受的是,前几天,公司生产线上丢失了一部手机,领导竟怀疑他,保安每天都要把他叫去谈话搜身甚至拳脚相加,他要誓死扞卫自己的清白。
下午时分,正是流水线上最忙的时候,组长已经打了多次电话了,他就是不接。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电视,想看这世界最后一眼,没想到看到的却是矿难。’他走向阳台,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远处一排排火柴盒一般的车间,他再也没有任何留恋,搬来一把椅子,站到了阳台边缘。在他之前,公司已经有十多人跳下去了,他将是第几跳?媒体将如何报道他的死?他已经不关心了。他只相信,他死之后,公司就不会再怀疑他了,那些每天都张着血盆大口的生产线再也不会折磨他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女记者兴奋的声音:“他们活着!他们活着!”
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他们活着,我将死去。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犹豫了,他的生命之火似乎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阳台,失魂落魄地坐到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
那个人去哪儿了?
说话的那人去哪儿了?
那是他吗?
一个半小时,很长也很短,他坐在电视机前等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等来了他要看的东西。那是在一家医院,矿难幸存者被集中收治在这里,顺宁电视台的记者正在采访劫后余生的伤员。记者将话筒伸向一个躺在床上的人,那人见到记者来了,连忙将脑袋偏向一旁躲开镜头,就在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就是那个人!
是的,就是那个人!
十三年了!
但是他依然记得那个人!
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仰头大叫道:“爸——”
晚上八点多,十二辆救护车呼啸着冲回医院,一群医生护士簇拥着十二副担架疾步匆匆地奔进病房。十二个幸存者都无大碍,医院院长说,这是该院收治的最后一批伤员,剩下的伤员被送到其他医院了。现在,最后被困的八十六人已经有八十一人获救,发现了五具遗体。院长感叹说:“这是救援史上的奇迹。”
采访完已经快十点了,陈巧媚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一出住院楼的大门,一群家属便立即围上来,一个个泪眼汪汪地问道:“请问,王来华是送到这里的吗?”“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刘成文的?”“李福伟在这里吗?”……一连串二十几个名字涌了过来,陈巧媚实在招架不住,说道:“对不起,我们没有问名字。”
掘地三尺(2)
一个满脸凄惶的中年妇女问道:“我老公左眼眉心长了一颗大痞子,你看到他没有?”
陈巧媚摇摇头说道:“没看到,不过他们都是灰头土脸的,没准把痞子盖住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两个保安满脸煞气地走过来,挥舞着手吆喝道:“散开了散开了,别挡着大门,影响医院秩序。”
一个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到陈巧媚面前,他的眼眶红肿声音颤抖:“两位记者你们好,我想问一下,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孟培根的人?”
“对不起,我们真的没问他们的名字。”
“就是你们第一个要采访的那人,他看到你把话筒伸过来,还把脑袋转到一边去了。他是不是叫孟培根?”
陈巧媚说道:“你都看到他了,怎么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我……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陈巧媚说道:“他都不肯接受我们采访,我们更不可能知道他名字了呀。”
“哦,哦,”年轻人凄楚地点着头退到一边,“打扰你们了。”
年轻人决定等待,而且他并不孤独,住院楼的门口围了三十几号人,他们都是伤员和死难者的亲人。听说庄家沟煤矿发生渗水事故后,他们就在几个医院间转来转去,希望早日得知亲人生或者死的消息。他们已经在各个医院门口徘徊十天了,今天最后一批人被救出井,他们多希望自己的亲人就是那八十一个幸存者之一啊。为了这一点点希望,他们要继续守候,哪怕保安的眼神让他们心惊肉跳,他们也决不放弃,因为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夜风很凉,地上很潮,但是他睡着了,席地而坐倚在墙上,眼角带着泪,嘴角挂着笑,他做梦了,梦见了父亲。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多,他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一批病人出院了。
苟安坐在一辆面包车上,指挥着司机悄无声息地将车停在住院楼后门,然后将十二名伤愈的工人接下楼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当面包车开到出口的时候,却被家属们拦住了,车外是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哭号声。
“老梁啊,你在车上吗?我的老梁啊,你在车上吗?”
“大有,你在不在啊?大有,大有,你在里面吗?”
苟安打开车窗说道:“不在不在都不在,到其他医院看看。”他关上车窗掏出手机拨打电话,一接通他就破口大骂,“你们干什么的?还不到出口来看看。”
过得片刻,先前住院楼门口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和保安一起赶来,吆喝着:“让开让开,这里没你们的家人。”
老闷儿睡得很香,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他都见过,所以他没有像其他工友那样提心吊胆坐卧不安。昨天晚上到了医院,他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立即呼呼大睡,被苟安叫醒后,一上车他又将脑袋偏靠在窗玻璃上,渴望继续入睡,将那个迷人的美梦继续下去。刚才他梦见了蒋淑娟,她的胸还是那么大、那么弹性十足。
车外的喧嚷吵得他睡不着,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觑视着窗外,夜灯柔和却也刺眼,他禁不住又闭上了眼。窗外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与他无关,他跟这个世界早已毫无瓜葛,红尘往事在十三年前便已付诸笑谈。
车外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孟培根!”
呼唤里带着杀伐之音。
老闷儿心头一动,孟培根,好熟悉的名字!他又闭上了眼,可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正午时分,横天煤矿安静得出奇,随着最后一批矿工成功升井,所有的救援人员都己撤离。矿区已经封闭,事故调查组上午进行了例行检查,现在已经被赵本仁请到了市里吃饭,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围在办公区的院子外,哭声震天地叫骂着。他们早就想到煤矿来了,可是矿难一发生,交警就对前往横天煤矿的车辆一一检查,在通往矿上的唯一路口,更是设置了重兵把守,家属和未经允许的记者一律不准进去。直到救援工作结束,交通才恢复畅通,他们终于得以进入矿区。可是,本以为能看到亲人,谁知道亲人根本是杳无影踪,真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围堵在办公区已经有些时候了,可是办公区里一直鸦雀无声,仿佛一座活死人墓。
矿难发生后,横天公司通过放假、安排去其他工地等办法,分流职工九百多人,发放路费和工资一千四百多万元,只留下两百多人参加抢险救援。救援工作一结束,工人立即放假,大部分都回家探亲去了,依然留在矿上的也就十几二十人。哭声吸引了他们,他们立即像好奇的孩子一样纷纷赶来,将这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站在后面的只能踮起脚尖抻长了脖子看。
年轻人绕着人群走了一圈,最后瞅个空子钻了进去,再回头打量着每张围观的脸。
那人不在。
老闷儿对什么都不好奇,尤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当工友们被哭声吸引纷纷跑出去的时候,他依然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不时伸手摸摸口袋里的五千块钱,想着今后该到何处立足。十三年了,难道他还要东躲西藏吗?
有人敲门。
他懒得理,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屋外那人离开了,隔壁房间的门被敲响了,然后是再隔壁……
他觉得怪怪的,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了,没人敲过门,工友们串门时,大多是人未到声先到,嗷嗷叫着对方的名字就把门打开了。那人会是谁呢?正这么想着,只听屋外传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孟培根,你在哪儿?”
老闷儿顿时心惊肉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慌慌忙忙地摸索着,想找出一件防身的器物来,却不小心将桌上的铝饭盒打落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脚步声响了起来,那人直奔而来,狂叫着:“孟培根,孟培根……”
老闷儿慌乱地扫视了整个屋子,然后抄起了一把凳子,站在屋子中央等待着。
脚步声近了。门被撞开了。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射来,老闷儿看不清他的脸。
“孟培根,真的是你,你害得我们好惨啊!”
“你……你……你是谁?”
年轻人凄楚地笑着,笑声中带着哭腔,他脚步踉跄地走进屋来,问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你?”老闷儿惊骇地说道,“怎么会是你?……不,不是,你不是他……你比他年轻。”
掘地三尺(3)
“十三年了,你过得好快活啊。”
“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孟培根。”老闷儿声音颤抖地说道,“你走,你走,离我远点儿。”他举了举手中的凳子,说道,“再不走,我就要不客气了。”
年轻人心中的怒火升腾起来,向前逼近一步,说道:“你还想害我们到什么时候?”
老闷儿大吼一声:“我跟你拼了。”
说罢,他抡起凳子向对方砸去。
“这次赵董事长准备花
多少钱买条人命N?”
毒辣的阳光将漫天的黄土煤灰烧化了烤散了,然后像万千柄锋利的刀刃从天而降,折磨着地上哀痛的人们。家属们渐渐没了力气,从哭声震天变成低低的哀泣,最后只能默默饮泣。就在这时候,一辆小轿车悠然地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个子。人们一看到他便立即安静下来,只听他大声叫道:“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们,我是赵董派来的,我叫苟安,我来晚了,让大家受委屈了。”
“领导啊,我儿子到底在哪儿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扑向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苟安面前。
苟安也不着慌,他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见到老人跪下,不慌不忙地走向前来,将老奶奶搀起来,说道:“咱们到办公室说话。”然后又对着人群高声叫道:“乡亲们,这次事故损失惨重啊,我们公司上上下下都是十分痛心啊,我们赵董连续十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啊。你们心痛,他比你们更心痛,每个工人都是他的命根子啊。我们赵董叫什么?叫本仁,他的立身之本就是仁慈仁爱。可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赵董只能多给一些抚恤金,希望这点钱能减少大家的痛苦。”
有人问了:“多少钱啊?”
苟安朗声道:“这个嘛,还没定下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嘘声,间杂着几声哭号。
苟安伸出手,向下压了压,说道:“乡亲们啊,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谁的亲人遇难了会不心痛呢?可是,他们被救上来后面目全非啊,你们还是别看了吧,这样起码以后想起亲人的时候,还是以前那种健健康康的样子,那多好啊!赵董说了,如果不见尸体直接签字和解的,在正常赔偿之外,再追加三万元的奖励。”
人群安静了片刻,开始交头接耳,苟安面带悲戚,说道:“众位乡亲,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就请跟我进来,咱们签字画押绝不反悔。”
苟安打开了办公区的大铁门,走进办公室,在桌前坐下,从包里掏出上百份协议书铺展在桌面上,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门外。大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有人向他走来,带动了其他人跟着一起走了进来。苟安收敛起笑意,又踱到门外,高声说道:“不是家属的职工,请先回宿舍,不要扰乱秩序。保安,你们维持一下。”
于是,围观的工人们带着莫可名状的心情离开了办公室,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鱼贯而入的家属们。他们的心情很复杂,有大难不死的暗喜,也有求财不遇的落寞。终于有人说了句:“死人比活人值钱啊!”
一人突然说道:“对了,你们看到老闷儿了吗?”
“看到了呀,不是在宿舍吗?刚才喊他出来他还不肯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没在电视上看到他?”
“老闷儿上电视了?闷闷的还能上电视?”
“新闻里说,他是获救的矿工。”
“不会吧?那天他没下井啊,我记得那天他生病了。”
“我也觉得奇怪呢,会不会搞错了?”
“兴许是双胞胎兄弟呢。”
“问问他去。”
七八个人簇拥着走进了老闷儿的宿舍,然后他们就愣在当地了。
他们看到了一具尸体。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苟安刚把一众暴跳如雷的家属安抚好,死亡赔偿协议书也都签了,家属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横天煤矿,就在这时,警察来了。
苟安悚然心惊,忙不迭地站起来,哈着腰,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啊?”
警察圆脸阔嘴,浓眉大眼,不屑地看了看苟安,问道:“你是负责人吗?”
“是,是,是。”
“不知道死人了吗?”
‘
“知道啊,这不是正在处理吗。”
“你还是跟我去工人宿舍看看吧。”
苟安心中忐忑不安,到了宿舍看到老闷儿的尸体,也吓得不轻。
老闷儿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眼角右泪痕.额头被打破了,左胸被捅了一刀,血迹还没有干。
尸体是几个工人发现的,他们立即拨打了110,当地派出所的两个民警随即赶到了现场,但是他们什么也干不了,留下一人看守现场,一人把公司的负责人找了来。
此刻,老闷儿的房间已经被隔离,苟安站在警戒线外,如释重负之后又再次紧张起来,毕竟公司上下尤其是赵董肯定不希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讪笑着掏出名片递给两位警官:“我是横天煤矿项目部的经理,请多包涵。”
“包涵可不敢当,”先前那胖脸警察说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你们工人吧?”
“是,是我们矿上的,叫老闷儿。”
“嗯?”胖脸警察眉毛一扬。
“我们都叫他老闷儿,他真名儿……哎呀,我还真忘记了,”苟安回头朝围观的几个工人问道,“老闷儿真名叫什么,你们谁知道?”
工人都摇头,其中一个说道:“不知道啊,我们平时都叫他老闷儿。”
另外一个警察个子高高的,脸盘方方的,说话声音不大,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他把玩着苟安的名片,说道:“苟安苟安,一个项目部经理,竟然不知道工人名字?”
“哎呀,这……这……”苟安着急得脸色都白了,最后说道,“我查查花名册去。”
过了半晌,他把花名册拿来了,依旧是一副谄媚的笑脸,说道:“两位警官,他的名字已经查到了,叫贾明。主要是我平时也不跟工人们直接打交道,所以对这里的情况也不是很熟。”
掘地三尺(4)
“谁熟啊?找个熟的来。”方脸警官说道。
苟安看看工人,说道:“你们几个都别走了,警官要问话。”
楼下警笛声又响了起来,两辆警车停在了楼下,几个警察下了车就往楼上冲来,却是区公安局刑侦队到了。当先一人满脸胡子碴儿,一上楼便问道:“现场动了没有?”
“没有,”胖脸警察说道,“郭队长亲自来啦?”
“现在正是敏感时期,横天煤矿就是死个蚂蚁,我也得来看看。”满脸胡子的人叫郭朝安,是区公安局刑侦队队长。
刑侦队立即拍照取证询问工人,苟安则把这事及时向董事长作了汇报。赵本仁心事重重地告诉他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不能惊动了媒体。得到董事长的指示后,苟安立即提供了重要线索:“我昨天刚给他五千块钱,不知道还在不在他身上。”
一个警员说道:“没看到有钱。”
郭朝安却冷不丁问道:“你给他钱干吗?”
“不仅是他,每个在井下受伤的工人都有抚恤的,五千块只是第一笔钱。”苟安及时把漏洞给堵住了,然后说道,“肯定有人知道最近矿上在发钱,于是就来行窃,结果撞到老闷儿,然后两人开始搏斗,最后凶手把老闷儿杀了,拿了钱跑了。”
郭朝安冷冷一笑:“你说的好像跟真的似的,你亲眼看见的?”、
“不不不,我当时正跟家属们谈判呢。”
派出所那位胖脸警察不屑地问道:“这次赵董事长准备花多少钱买条人命啊?”
“哎呀,这可是诛心之论啊,”苟安搓着手说道,“我们都是根据国家法律规定的标准,依法进行赔偿的。”
胖脸警察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后,警察们收队了。郭朝安将死者照片、现场勘查报告传真到市局,汇报了这一血案,然后又组织警员分析案情,斟酌每个工人的证词。到了傍晚,市局刑侦队队长苏淳打来了电话,亲自过问此事。
苏淳叫上自己的副手邱兴华,连夜驱车奔走两个小时,找到了郭朝安,一见面,就爽朗地笑道:“郭大胡子,真是对不住啊,这么晚了还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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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朝安笑着迎上前来,用力握了握苏淳的手:“苏队长好久没来指导工作了呀。”
“岂敢岂敢。”
两人寒暄一通,苏淳直奔主题:“郭大胡子给介绍一下吧。”
郭朝安声音洪亮,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根据横天煤矿提供的资料显示,死者贾明,性别男,居住地是江城市高兹区大旺镇小林夼村,年龄五十岁,单身,系横天煤矿的矿工,昨天刚从矿井中救出来。今天中午一点十五分,工友发现他死在宿舍,致命伤在心脏处,被三棱刀所伤。十一点三十分,矿难死者家属围堵办公区索要赔偿,宿舍里的工人本来就不多,全都跑去看热闹了。几个工人叫贾明一起去,但是贾明说身体不舒服没去。十二点五十分,横天煤矿的项目部经理苟安来跟家属谈判赔偿的事,然后工人们就回宿舍了,看到了贾明的尸体。据此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十一点三十分到一点十五分之间。”
“在这之间没有人看到过贾明?”
“没有。”
“有没有可疑的人到过横天煤矿?”
“没人看到。”
“好,你继续讲。”
“死者是三年前到横天煤矿工作的。据工友讲,他性格内向孤僻,很少跟人讲话,所以大伙儿都叫他老闷儿,以至于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工友们从来没听他提过什么亲人,每年春节放假,他也是在矿上过年。不过,有人曾听他说梦话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叫淑娟的人,应该是个女人。”
“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应该说人际关系不怎么样,因为他孤僻,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是他也从来没得罪过谁。”
“还有别的情况吗?”
“别的情况暂时没有了,不过我倒有个问题,”郭大胡子笑了,“一个矿工被杀了,苏队长为什么这么感兴趣?你说这事可能跟一桩惊天阴谋有关,是什么阴谋?”
苏淳指着郭朝安笑了:“大胡子啊大胡子,我一直等你问呢,怎么现在才问?老实跟你说吧,我现在也说不准到底会不会有阴谋,所以我暂时还是三缄其口吧。一.
“苏队长,你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把我郭大胡子当外人啊。”
“没有没有,”苏淳说道,“既然话说到这分上了,我也就不瞒你什么了。不过,我得先问你个问题。”
“哈哈哈,我就知道苏队长从来就没个痛快的时候。你说吧,还想问我什么?”
“那个叫苟安的,是一个人跟家属谈判的,还是带了其他人?”
“他带着司机来的,此外就没别人了。”
“司机有离开过吗?”
“没有,一直跟着苟安。”
“假如他车上有第三个人,有没有可能,这个人在苟安被群众包围之前就下车了?”
“有这个可能。苏队,你怀疑苟安?”
“是,”苏淳说道,“我怀疑他是杀人灭口。”
“这些人据说也是被你
们救上来的,可是他们那天
根本就没下过矿,又怎么会
被困呢?”
当门前突然又响起警笛声的时候,苟安将头发往脑后一捋,轻咳了一声,镇定地走出了办公室。郭大胡子正好走进院门,他立即热情洋溢地招呼道:“哎哟,是郭队长,快请快请。”
“荀经理,又来叨扰你了,真是过意不去啊。”
“哪里的话,你们这也是保一方平安嘛!就是因为有你们,我们才能安心做生意不是?”
“哈哈,这话说得在理,”郭大胡子大摇大摆地踱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顺势掸掸裤腿上的灰,然后问道,“赵董事长从来不来这里?”
“平时都在的,”苟安说道,“这不是出事了吗?他这几天一直在市里忙活着呢,跟市领导洗澡、搓麻将,沟通感情。”
掘地三尺(5)
“哎呀呀呀,”郭大胡子懊恼地说道,“赵董事长跟领导那么熟,我都不敢跟你提要求啦。”
“哪里哪里,”苟安笑道,“瞧郭队长这话说的。”
郭大胡子摸摸胸口,说道:“还真是投鼠忌器心有余悸啊,荀经理,你真是把我吓住了啊。”
“郭队长,您可别往心里去,我没别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郭大胡子喘了口粗气,“哎呀,我这小心肝啊,刚才被你吓得都快跳出来了。”
苟安面色紫涨,他本想搬出市领导来镇住这位满面煞气的阎罗王,谁知道却被他倒打一耙。只听这位阎罗王又说道:“既然不是吓唬我的,那就把你们公司的花名册借我看看吧。”
“这个……郭队长要查什么?”
“哎哟哎哟,您说哪里话啊,我哪儿敢查什么啊?我只是想看看,荀经理不给,我也不敢强求啊。”
苟安被抢白一通,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只好赔着笑说道:“郭队长真会开玩笑。您想看的东西,哪敢不给您看啊?”一边说着,一边将公司的花名册递了过去。
郭大胡子接过花名册,随便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道:“荀经理在忙什么啊?”
“没忙没忙,就是一堆杂事。”
“没打扰你就好,”郭大胡子说道,“要不你帮我叫几位工人来?”
“叫什么工人?”苟安顿时慌了。
“你们矿上的工人啊。”
“他们……他们都放假了。”
“矿上总还会有人吧?”
“也就剩七八个人了。”
“够了够了,”郭大胡子说道,“小王,你陪荀经理去把工人叫来。”
一直站在门口的小王一个立正,大吼一声:“是。”
苟安没法,只好跟着小王找人去了。郭大胡子微微笑着,又翻起花名册来。横天煤矿的花名册跟别处不同,不仅有员工的姓名、工作卡号,还附录着每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此前有不满十六岁的人来挖煤结果被人举报了,从那之后,公司就加强了管理,要求每个员工必须提供身份证复印件。
过得片刻,苟安带着七个工人进来了,郭大胡子眯着眼睛打量一番,然后问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大伙,不知道荀经理是准备一起听一下,还是准备回避一下?”
苟安心里不爽,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我自然应该回避的。”
七个工人看着这位大胡子警察把苟经理支走了,心里泛着嘀咕,有的疑惑地打量着他,有的心里七上八下,有的懵懵懂懂。
郭大胡子早已站起来,说:“不好意思,这里椅子不够多,我就跟大家一起站着吧。把大家请来,主要是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们。’’
七个工人沉默地看着他。
“老闷儿你们都认识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认识。”
“他这两天在哪儿?”
其中一人说道:“一直在宿舍啊。”
“出事那天,他没下矿?”
“没有,他那天生病了。”
郭大胡子询问地看了看其他人,众人都十分肯定地说老闷儿那天没下矿。他又问道:“可是后来老闷儿是被人从井里救出来的呀。”
一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操,这种把戏早就听说了。”
日已偏西,阳光也变得柔和了,有风吹来,带过一丝凉意。但是苟安心中依然烈焰似火焦躁无比,他一出来就给赵本仁打了电话,让他通过关系向警方施加压力,然后就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估摸着屋里的两个警察也该接到电话了,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呢?
苟安没想到的是,电话没等到,却等到了苏淳,苏淳向他点点头,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
又过了半小时一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工人们鱼贯而出,苟安想拉住他们问个究竟,但是碍于警方在场,又说不出口,只好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干着急。好在他们都住在、矿上,随后再找他们也来得及。他跟随小王走进办公室,呵呵一笑,说道:“两位警官辛苦了。”
苏淳和郭大胡子坐在桌旁,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冷酷地看着他。他心里发毛不寒而栗,小心翼翼问道:“出……出什么事了?”
郭大胡子眼睛一斜,说道:“坐。一
苟安在一张板凳上坐下,苏淳又示意小王坐在自己旁边,顿时形成三堂会审的架势。
郭大胡子说道:“苟安,你干的好事!”
“啊?”
“说,你昨天都干什么了,要事无巨细全部汇报。”
“怎……怎么了7.出什么事了?”
苏淳不悦道:“让你说你就说,少废话!”
“我昨天到矿上处理矿难的善后事宜了。”
“几点来的?”
“将近一点才来的。”
“之前干什么去了?”
“昨天上午,事故调查组到矿上例行检查,我跟赵董事长一直陪着,十点半结束了,然后我们到市里吃饭。吃完饭,我便回矿上处理这些事。”
“几点处理完的?”
“我刚把事情处理完,派出所民警就来了,那时候大概是一点半吧。”
“这期间,你一直在这间办公室?”
“是啊,家属都把这里围住了,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司机呢?”
“司机在车上啊。”
“车停在哪儿?”
“院子外面的土路上。”
“当时家属都到这间办公室来了?”
“办公室太小挤不下,是一批批进来的,其他人都在院子里等着。”
“也就是说,司机如果去做点什么事情的话,你是不知道的了?”
“不知道。”
“其他人也不会看到?”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苟安眼角的余光打量一番两个警官,问道,“不知道问这些干什么?”
掘地三尺(6)
苏淳问道:“苟安,你觉得谁可能杀贾明?”
“我刚才说过了,肯定有人见财起意,所以就杀人了。”
“你怎么知道?”
“啊?我……我猜的,之前老闷儿领了五千块钱,现在不见了啊。”
“见财起意的人,胆子得有多大啊!他竟敢大白天跑到煤矿杀人?”苏淳反问道,“我看你是在故意混淆视听吧。”
“不不不,我可没有。”
郭大胡子说道:“这个贾明真的是获救的矿工吗?”
“真的呀,报纸电视台都报了。”
“苟安,我们还是开诚布公,不要绕圈子兜弯子了,没意思。你觉得呢?”郭大胡子说道,“我们已经查过了,那天他根本没有下矿。”
苟安不安地笑道:“不会吧?难道是我们记错了?”
苏淳嘿嘿冷笑一声,将十几张照片在桌子上一摔,说道:“这些人据说也是被你们救上来的,可是他们那天根本就没下过矿,又怎么会被困呢?”
苟安冷汗直流,他没想到,他和赵董事长一手策划的狸猫换太子之计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他伸出衣袖擦擦额头的汗,说道:“也许……也许我记错了,这事……这事我得再问问我们董事长。”
郭大胡子说道:“不麻烦荀经理了,我们会自己问的。”
苏淳说道:“其他工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有贾明还住在这里?”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
“昨天凌晨是你去接他们出院的,你竟然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郭大胡子突然大喝一声,吓得苟安打了一个寒战:“你不会把他们都杀了吧?”
“啊?没有没有,我杀他们干什么?我跟他们无冤无仇啊。”
“杀人灭口,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矿难到底死了多少人!”
“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苟安说道,“我把他们接到宿舍以后,他们收拾了包裹,然后……然后我就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和汽车站了,他们……他们已经回家了。”
“那贾明呢?”.“他不肯走,他说他没有家。”
“没有家?”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苟安的手机。他红着脸,看了看苏淳,又看了看郭朝安和小王。苏淳点头示意道:“接吧,该是赵董事长打来的吧,告诉他,你们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局长办公室里,侯国安对苏淳一顿狂轰乱炸,说他办事莽撞、冲动、糊涂,不顾大局意气用事,破坏了顺宁市安定团结的氛围,拖了顺宁市经济发展的后腿,给顺宁市的大好形势抹黑……他说得唾沫四溅,声音越来越大,而且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恨不得要把苏淳生吞活剥了。
苏淳嘿嘿一笑:“侯局长,当年我警校毕业你去招聘,蒙你不弃被录用到咱们局里。这么多年了,我跟着你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也被你提拔成现在这个队长。这么多年来,你批评过我很多次,也表扬过我很多次,但是让我终生难忘的却是我入职第一天时,你跟我说过的话。”
侯局长的脾气渐渐消退了,坐回椅子里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说道:“我说什么了?”
“你当时问我警察是做什么的,我说警察就是破获案件抓获凶手保一方平安的,你说警察的职责只有四个字:扞卫正义。这么多年来,我是一直按照您的教诲在做的,我本来以为这四个字做起来很容易,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么难。以前的案件,我们面对的只是普通的犯罪分子,所以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扞卫正义,而现在,我们面对的嫌疑人是遮遮掩掩弄虚作假的达官贵人。这时候,侯局长,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侯国安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地盯着茶杯,热气已经散尽了,几片茶叶漂浮在水面上。良久,他长叹一声,说道:“难啊!矿难的事你就先别管了,主要把这个矿工的案子给破了。”
回家之后,苏淳一晚上没睡好,侯局长的两难困境让他想了很久。以前侯局长办事多么雷厉风行啊,可是当市领导跟案情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是非之心就晦暗了。虽说他已经答应会派人继续秘密调查,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一觉醒来就关心自己的官位胜于关心揭露真相呢?第二天,苏淳本来也没打算到庄家沟来,因为如果不能调查矿难的话,单单调查一个矿工之死,也用不着他出马,有郭大胡子就可以搞定了。但是他左右无事又兼之心情烦躁,便开了车直奔庄家沟而来,还没进门呢,就听到了郭大胡子又在嚷嚷赵本仁什么事。
“老郭,有什么新发现?”
“发现赵本仁太坏了,”郭大胡子道,“为富不仁为富不仁,以前只知道他坏,却没想到这么坏。苏队,昨天遇害的矿工根本不叫贾明。”
“哦?”苏淳顿时好奇起来。
“小王,你跟苏队长汇报一下。”
小王一欠身,说道:“今天一上班,我就把贾明的身份证号码输入到系统里查询,发现他的身份证已经在半年多前注销了。”
郭大胡子插嘴道:“也就是说,这个贾明半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他用的是假身份证?”
“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的身份证,”郭大胡子说道,“昨天,我们把死者的宿舍翻遍了也没找到。这个身份证号码是从横天煤矿那里拿到的。”
“那个真贾明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们还没来得及查。”
“我记得他是江城市的?”
“是。”
“江城市刑警大队的人我认识,可以让他们帮忙查查。”
“好,我立即安排人去办,”郭大胡子回过身,在办公室里嚷起来,“老刘,你跟江城警方联系一下,查查这个贾明。”
苏淳问道:“你是不是怀疑横天煤矿还有猫腻?”
“当然了,这假身份证号码就是从他们公司那里拿来的,肯定是他们作假。苏队,你吩咐吧,我们现在做什么?”
掘地三尺(7)
“不敢不敢,这宗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你们这里,我也不是很了解情况,一切还得仰仗你郭大胡子啊。”
“苏队长,你就别客气了,你直说吧,我们该干啥?现在是不是再去把横天煤矿那小子拎来问问?”
苏淳哈哈一笑,说道:“好,我就喜欢你这办事作风。不过,郭大胡子啊,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你可得小心点了。”
“知道,”郭大胡子说道,“苏队,你先休息下,我去去就来。”
“等等,”苏淳说道,“我不能干坐着,你给我安排个小兄弟,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趟。”
“小王,你带着苏队长走走,把苏队长伺候好喽。”交代完毕,郭大胡子带着两个手下,风风火火地赶往横天煤矿。
一听到警笛声,苟安又紧张起来,立即寻思着每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有什么地方还有纰漏。不过,后来想到赵董事长已经跟上头打了招呼,他的心跳便渐渐平稳了下来。
“荀经理,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你了。”郭大胡子一进门便爽朗地说道。
苟安站起身迎上前去,说道:“哪里哪里,矿上工人被杀了,我们也希望早日破案呢。”
“哎呀,荀经理啊,我今天是负荆请罪来啦。”郭大胡子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
“哪里哪里,可不敢当。”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昨天还真怀疑你呢,”郭大胡子说道,“也不是怀疑你,就是怀疑你们公司,我怀疑你们公司杀人灭口。’’
“这怎么会呢?我们又不是黑社会。”
“是啊,的确不是黑社会,”郭大胡子说道,“收了你们好处费的矿工,除了昨天这个.遇害的贾明,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我是说本市的那几个矿工,外地的还没来得及问。如果你们要杀人灭口,也该把每个人都杀了是不是?”
“是,是,是。”
“啊?”
“哦,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郭大胡子一摆手,说道:“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反正我冤枉你了,所以就来请罪了,荀经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会呢?郭队长真会开玩笑,说得我无地自容。”
“除了负荆请罪,我还有件事情想请教苟经理。”
“您请说。”
“这个贾明是什么时候到你们矿上的。”
“三年前。”
“他一个人来的?”
“是。”
“到你们这儿挖煤的工人,你们都会记录他们的身份证信息吧?”
“是啊,昨天不是还给你们看过吗?身份证号码、家庭地址,我们都有记录。”
“哦,明白了,”郭大胡子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贾明的身份证信息怎么是假的呢?”
“啊?假的?”
“我们查了他的身份信息,这个贾明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怎么会呢?”
郭大胡子偷眼瞄着苟安,只见他的神情越来越紧张了,鼻翼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这个贾明是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死在你们矿卜了,你们一直隐瞒不报,不但如此,反而一直使用他的身份信息?”
“不不不,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那这事怎么解释呢?”郭大胡子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我又想,其他几个工人的信息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苟安的脸色涨红,汗水直冒,说道:“郭队长,绝对没有的事,我们从来不会编造工人身份信息的,没这个必要嘛!”他又把工人信息档案夹拿出来,递到郭朝安面前,说道,“郭队长,不信你可以查,你可以挨个查,这些信息都是我们根据他们提供的身份证抄下来的。对,你看,这里还有每个人的身份证复印件。”
郭大胡子接过档案夹翻找起来,忽然眼睛一瞪,“贾明的复印件呢?”
拿到身份证复印件,郭大胡子马上给苏淳打电话:“苏队长,有重大发现。”
“什么?”
“我在横天煤矿找到了贾明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就是死者的照片。”
“啊?”苏淳顿时坠入了雾里云中,难道死者真的是贾明?那半年多前为什么要注销他的身份证呢?
“苏队长,这事太邪门了,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淳沉思道:“把身份证复印件传真给江城市警方,让他们确认一下,照片到底是不是贾明?他们市那个贾明到底死没死,什么时候死的?”
“好。”
苏淳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郭大胡子已经把电话挂了。
“说岔了,我们肯定说岔了,我们村的孟培根十几年前就死了o"
庄家沟矿难的事真的是尘埃落定了,顺宁市各大报纸上都没有相关消息了,这事似平就没发生过,一切仿佛一场梦。对很多人来说,几十条人命,无非就像窗玻璃上的几粒苍蝇屎,轻轻一抹就无影无踪了。
几年一度的追马河治理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照例是锣鼓喧天,照例是彩旗飞舞,照例是领导讲话,照例是工人表态,一切进行完之后,领导们走了,工人们歇了,直到几天之后才正式动工。十年前,新闻报道说,治污工程结束后,市民就可以到追马河游泳了;五年前,新闻报道说,治污工程结束后,追马河的水质将得到极大改善;两年前,新闻报道说,治污工程结束后,追马河将结束又黑又臭的历史。
几次治理追马河,先后投入五亿多元,主要是清理淤泥,截断污水,如今五亿人民币全都打了水漂,人们经过追马河照例得捂着鼻子走。新闻报道说,今年的治理工程结束后,追马河将真的不会臭了,因为有高人想到了高招,既然治不好你,我就盖住你——追马河河面不宽,他们要在河上加个盖子,这样臭味就出不来了,眼不见也就心不烦了。钱是小问题,也就三亿多。
追马河贯穿顺宁全市,最后从宝龙区出境。这天,河流全段开始动工,工人们首先要清理淤泥,等把淤泥清理得差不多了,再开始加盖子。先是把上游堵住了,等原来的水流干净了,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几次治污都是如此,这次却出事了,当淤泥露出来的时候,工人们首先看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掘地三尺(8)
郭大胡子赶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拖到了岸上,那是一具男尸,穿着花格子衬衫,浑身沾染了淤泥,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恶臭,脚上还绑了一块大石头。郭大胡子蹲在尸体旁,戴上手套检查起来,致命伤在胸口,被刺中了心脏。口袋里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只有.张工厂的工卡,上面的名字是孟凡。当把死者的名字和血型信息输入电脑系统进行比对的时候,郭大胡子的眼睛猛地一亮,立即给苏淳打了电话。
放下电话,苏淳赶到宝龙区公安局。苏淳一见到郭大胡子便问道:“你没搞错吧?”
“没有,绝对不会错,”郭大胡子说道,“在老闷儿被害的宿舍里,我们提取到两个人的血型信息,其中一个是老闷儿的,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那个凶手的。追马河的无名尸体,血型和凶手的完全一样。根据身份证信息查出的孟凡有好几个,其中年龄比较吻合的一个是孟家庄的。”
孟家庄位于鸽子岭脚下,西峰城区在鸽子岭南面,孟家庄在北面。鸽子岭挺拔于连绵起伏的群山中,前几年为了发展旅游业,山上修起了一条高空索道,景区入口处就在孟家庄。苏淳此番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上一次是因为高空索道的轿厢里发生了命案,这次竟然也是为命案而来。
这几天比较热,避暑胜地鸽子岭的生意很是兴旺,游人穿梭如织,还没进村就是一片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路两边竖起了很多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走地鸡”、“农家菜”招徕顾客。走进村子,各种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店更是鳞次栉比,每家都安装了大喇叭,嗷嗷吵着叫着,惹人心烦。苏淳一路找到了村委会,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苏淳自报家门,老者一听是警察,顿时睁大了眼睛:“找孟凡?什么事啊?”
苏淳没有回答,反问道:“大爷,您是村委主任?”
“是,我姓孟。”
“孟家庄里都是姓孟的?”‘
“大部分都姓孟,也有姓宋的。”
“论辈分,孟凡应该怎么称呼您?”
“该叫我爷爷,”孟主任问道,“我说警察同志,你找孟凡到底什么事?”
“他与一宗谋杀案有关,我来调查点情况。”
“什么?谋杀案?”孟主任声如洪钟地笑了,“这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孟凡那么老实一个人,怎么会跟谋杀案扯上关系呢?”
“我们现在也只是怀疑,所以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他去市里打工了,现在肯定不在家。”
“哪家公司?”
“哎哟,这个我真不知道,”孟主任站起来,说道,“走,我带你去他家。”
孟主任锁上办公室的门,带着苏淳朝村子里走去,一路上介绍着孟凡的家境:“这孩子可怜啊,从小她妈就改嫁了,跟着后爹一起过,前几年高考,那成绩能上大学,结果也没念成。”
“听说他爸杀过人?”
“是,被关进去了。”
“他爸为什么杀人?”
这时,两人走到一栋破败的民房前,瓦片已经掉落了大半,院子里满是杂草,门窗灰扑扑的,结满了蛛网,孟主任说道:“你看,这就是孟培庆家。”
“孟培庆?”
“哦,就是孟凡他爹。自从他娘改嫁后,这房子就没人打理了。”
苏淳有点失望,这孟主任看上去挺精神的,怎么尽办糊涂事呢?你把我领来看这破房子干吗呀?只听孟主任继续说道:“培庆这人啊,其实也挺老实的,不过老实人也会办糊涂事,你说是不是?”
“是,是。”苏淳连连点头。
“你说他放着好日子不过,去沾惹什么寡妇啊?后来就出事了,打死人了。”
“孟主任,我们现在是去哪儿啊?”
“这不是带你去找孟凡他妈吗?”孟主任说道,“忘记跟你说了,他妈改嫁也是改嫁到我们村,新老公姓宋名君龙。”
孟主任带着苏淳曲里拐弯地在小巷子里穿梭,最后终于进了一家院门,扯起嗓子大喊:“君龙在家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屋响起,随即迎了出来:“哎哟,是孟主任啊,真是稀客呀。”
“今天没上班?”
“轮休,孟主任屋里坐,这位是……”宋君龙看着苏淳说道。
“哦,市刑侦大队的苏队长。”孟主任说道。
“来来来,快到屋里坐。”宋君龙将两人迎进屋,吩咐婆娘倒茶,苏淳拿眼看去,那个做事勤快、手脚利落的妇女应该就是孟凡的亲娘了,她的鬓角已经添了几许白发,眼神已经被岁月无情地洗去了神采。
苏淳说道:“嫂子不用忙活了,我是来打听孟凡的。”
女人一听,双手禁不住一哆嗦,茶杯掉到地上,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瓷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她也不急着收拾,急匆匆问道:“怎么了?小凡他出什么事了?”
“嫂子怎么这么说话呢?孟凡没出什么事啊。”
“唉,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心里头啊老是想着小凡,打他手机吧,又总是关机。”
“他在哪里工作?有些事情需要找他帮帮忙。”
“找他帮什么忙啊?”女人嗫嗫嚅嚅问道。
“实不相瞒,我们怀疑他跟一宗谋杀案有关系。”
“啊?怎么会呢?你说小凡杀人了?”女人着急地说道,“不会的,小凡是我一手带大的,他从小就很听话,架都没打过,怎么会杀人呢?”
宋君龙不屑地嘀咕了一句:“他亲爹不也是个老实人?”
女人哀怨地扭过头去,眼角闪出了泪花。
孟主任责备道:“你这条蛮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君龙继续嘟嚷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嘛,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嘛。”
女人转身走了,伸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
苏淳觉得话说到这分上也没什么意思了,问明了孟凡的工作单位,便跟孟主任离开了宋君龙家。孟主任叹道:“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掘地三尺(9)
“孟主任,孟培庆一家有没有仇家?”
“仇家?那个寡妇应该算是个仇家吧,要不是她,孟培庆也不会争风吃醋去杀人,”孟主任说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孟凡那时候还小.,也不会记仇吧?”
“嗯,”苏淳点头道,“遇害的是个男的。”
“干什么的?”
“挖煤的矿工。”
“我看这孩子不会杀人,”孟主任说道,“要不就是在城里结下的梁子?”
孟主任将苏淳送到村口,指着鸽子岭不胜欷欺地说道:“这鸽子岭本来还是孟凡他爹承包的呢,出事之前,开发商要回收,跟他谈价钱,他死活不肯。出事之后,这下好了,便宜卖了。”
“这里建风景区之前是被孟凡他爹承包的?”
“是啊,承包了一百多亩,种了果树,那年刚好挂果了,结果说要征地了,孟培庆不舍得那点果子,就是不肯出让。”
苏淳叹道:“这家人也真够凄苦的。”
苏淳找到孟凡打工的工厂,得知孟凡已经有四天没来上班了。孟凡的工友说,他平时很孤僻,没什么朋友,也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基本每个月只出去一次,每次都要买些吃的,问他去哪儿,他从来也不说。
苏淳后来查到孟凡的父亲就关在顺宁市监狱,他每个月都会去监狱探望父亲。
曾翔是医院的保安队长,他正穿着一身便衣,带着几个小兄弟,在排队挂号的人龙周围溜达,一看到可疑的挂号黄牛,立即上前驱赶。他负责的事情很多,驱赶黄牛是最微不足道的,其他的工作还包括监督病人、家属以及医生、护士有没有在非吸烟区吸烟;遇到“医闹”进行驱赶;救治重大事故伤者时,协助警方封锁医院,禁止家属、记者入内……
他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回到监控室,优哉游哉地端起茶杯看着一幅幅监控画面。苏淳就是在这时找上门来的。他作了自我介绍之后,曾翔立即站起身来笑问道:“苏警官有何吩咐?”.
苏淳说道:“我要看一下前几天的监控录像。’’
“哪天的?”
“最后一批矿难伤者送来那天的。”
那天,医院被封锁了,不但大门口,就连病房内都有警察把守。之前,苏淳已经问过出勤的同事,有没有任何人来找过那个贾明,同事说没有,即便有人要找他,也根本进不来。苏淳不死心,来到医院监控室,想从监控录像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医院里共安装了一百二十三个摄像头,实现了全覆盖,基本上没留死角。苏淳按照时间顺序,一段段画面往下看,先是救护车呼啸着开进医院,接着他看到贾明被挪到救护床上,然后进大堂、进电梯,到了十二楼,推进病房,之后再也没有出来。直到第二天凌晨,他才和其他伤员一起,坐上了横天煤矿的面包车离开了医院。在这期间,的确没人找过他。但是当他坐着面包车离开医院的时候,苏淳看到了孟凡的身影,他朝着面包车追去,嘴里不知道在喊着什么。
曾翔问道:“苏警官,找到了吗?”
苏淳缓缓地摇摇头,说道:“再看看其他的,”他指着屏幕上孟凡的身影,说道,“凡是有这个人画面的,都给我找出来。”
这事很容易,一会儿的工夫就全找到了。孟凡来到了医院大门口,被保安和警察拦住,他跟一群伤者家属在一起,其他人都是情绪激动,只有他不动声色。苏淳看到,陈巧媚走了出来,然后一群家属围了上去,最后,孟凡也向前走去……
苏淳顿时眼前一亮,立即驱车前往顺宁电视台,可是他却扑了一个空,陈巧媚出差了。
终于打通了陈巧媚的电话,陈巧媚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啊?”
“陈记者,是我,苏淳。”
“哎哟,苏警官,不好意思,刚才在采访。你找我有事?”
“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那天你去医院采访矿难伤员的救治情况,一出医院就有一群家属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个人跟你说了几句话,不知道他说什么了。”
“苏警官,好多人问我话呢,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啊?”
“就是最后一个问你的。”
“苏警官你就饶了我吧,那天乱哄哄的,我哪能记得住啊?”陈巧媚说道,“要不你等我回去,我看看监控录像没准就想起来了。”
“我把他照片发给你,你看看能不能想起来。”苏淳挂断电话,从包里拿出孟凡的照片,用手机翻拍之后给陈巧媚发送过去。过了大概五分钟,陈巧媚回电话了,她很得意地说道:“这个人我想起来了,他很有意思。”
“陈记者,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儿?”
“那个人问我医院里有没有一个叫孟培根的人。”
“孟培根?’’
“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还想呢,这人为什么叫培根而不叫芝士呢。”
“然后呢?”
“最好玩的是,他看电视看到我们采访一个人,但是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叫孟培根。”
苏淳激动地说道:“陈记者,我真的要请你吃饭,你提供的线索太重要了。
因为苏淳想起孟凡的父亲叫孟培庆,他只希望这并不是巧合。
苏淳再次来到孟家庄,孟主任笑呵呵地迎出来,问道:“苏警官,什么风把您又给吹来了?”
苏淳拱手一笑道:“孟主任啊,我来向您打听个人。”
“苏警官每次来,都是打听人,哈哈。”孟主任将苏淳迎进办公室,倒了一杯热茶,这才问道,“这次要问什么人?”
“你们村有没有一个叫孟培根的人?”
孟主任愣怔片刻,然后近乎机械地点点头:“有,有过。”
“有过?”
“是啊,以前是有,不过已经死了。”
苏淳一愣,老闷的真实身份,他才刚刚知道,孟主任怎么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呢?“孟主任,你怎么知道他死了?谁告诉你的?”苏淳狐疑地问道。
孟主任吃惊地看着苏淳,然后咯咯咯地笑起来,说道:“说岔了,我们肯定说岔了,我们村的孟培根十几年前就死了。”
掘地三尺(10)
“什么?”
孟主任叹口气说:“还是被人杀的,你知道杀他的人是谁吗?”
“谁?”
“就是你上次来打听的孟凡他爹,孟培庆。”
苏淳觉得越来越迷糊,但就在这一团乱麻之中,他又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线光明。
“孟培庆为什么要杀孟培根?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说起来,他俩的曾祖还是亲兄弟,谁知道传到他们这一辈,竟为一个女人骨肉相残起来。”
“女人?孟凡他妈?”
“不是。”孟主任叹息道,“村里有个寡妇,人长得挺俊俏,就是不守妇道,专门勾引男人。这孟培根、孟培庆都是她的相好。有一天,孟培根去她家,正巧撞到她跟孟培庆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到最后,孟培庆一气之下把孟培根打死了。”
苏淳掏出老闷儿的照片,递到孟主任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孟主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哎呀,这……这……不会,不会是他,他没这么老。”
“你说的‘他’是谁?”
“孟培根啊,”孟主任说,“像。真的很像。”
“也许他就是孟培根昵?”
“不会,”孟主任说得斩钉截铁,“孟培根早死了,尸体我还看过呢。”
“尸体什么样?”
孟主任啧啧叹道:“哎哟,那叫一个惨哦,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掉。警察找村里的干部去认尸,我只能去了,可哪能认得出来啊?渐身都被砸得稀巴烂。”
“用什么砸的?”
“石磙子。孟培庆也真够狠的,把他头砍下来,身子扔到村头一口荒井里,然后再把三个石磙子丢进去,这么一砸,你说还能认出个人样来?”
“头呢? .
“头没找到,一直没找到。后来听说孟培庆跟警察交代他把头丢到河里了,可警察捞了半天也没捞到。”
“警察怎么知道那人就是孟培根呢?”
“起初也怀疑过,因为一直找不到孟培根的尸体,看到一具尸体,自然想到他了。后来一查,果然是他,孟培庆也承认了。”
苏淳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合情理了,孟凡既然知道孟培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去医院找孟培根呢?
“孟主任,那个寡妇叫什么名字?”
“姓蒋,叫蒋淑娟。”
苏淳心头一凛.老闷儿的工友曾经说过,老闷儿在说梦话的时候曾经喊过“淑娟”的名字。
蒋淑娟住在孟家庄村东,三间大瓦房早已破败,堆砌院墙的砖头摇摇欲坠。
苏淳将老闷儿的照片递到蒋淑娟面前,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蒋淑娟接过照片一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说道:“不,我不认识。”
“他不是孟培根?”
“不,不,”蒋淑娟的脑袋摇得像拔浪鼓,“一点不像,这根本就不是孟培根,孟培根已经死了,十三年前,孟培庆把他杀了。”
苏淳收回照片,失望地说:“看来我们真是认错人了,孟培庆的儿子估计也认错了。”
“孟凡?他也认出来了?”
“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他……他也不确定。”苏淳隐瞒了孟凡被杀的事实。
蒋淑娟点点头,喃喃地说道:“他肯定是认错人了,孟培根早就死了呀。”
“十三年前被孟培庆杀死的孟培根,前几天又被人杀死了一次。”
十三年来,1174没有一天不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没有一天不想着监狱外的自由生活。他想念老婆,想念情人,更想念儿子。算算时间,儿子昨天就该来看他的,可他竟然没有来,他很担心,生怕儿子出了什么意外。
眼下,1174跟一群犯人在生产车间里,几十台缝纫机嗡嗡地响着,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中的布料缓缓通过针尖。正在这时,一个狱警站在门口大声喊道:“1174,出来一下。”
1174兴奋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但是会见室里坐着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问:“你是孟培庆吧?”
孟培庆点点头,说道:“是。”
“知道找你什么事吗?”
孟培庆慢慢地摇摇头。
“我是顺宁市刑侦大队的,我叫苏淳。”
孟培庆浑身一哆嗦,抬眼看看苏淳又立即低下头,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今天是为十三年前的案子来的。”
“啊?”
“你还记得孟培根吧?”
“记得,我杀了他。”
“你是怎么杀他的?”
“我们先是在淑娟家里吵了起来,后来就到外面打架,我失手把他打死了。然后……然后我把他头砍了下来,身子扔在一口井里,还把石磙子推到了井里,头……头扔到了河里。”
苏淳看着手中的档案,孟培庆所说的和他十三年前交代的情况一模一样。
“可是,孟培根并没有死。”
“什么?”孟培庆惊讶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可光芒瞬间就黯淡了,消失了,他又低下了头。
“你真的杀了孟培根吗?”
“是,我真的杀了他。”
苏淳越发疑惑,他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孟培庆面前,问道:“认识这个人吗?”
那是老闷儿遇害现场的照片,孟培庆端详半天,嘴唇都哆嗦了,最后嗫嚅着说:“不认识。”
“这不是孟培根?”
“不,不是,孟培根十多年前就被我杀了。”
苏淳没办法,只好离开了监狱,又回到了孟家村。
孟主任见苏淳又来了,打个哈哈笑道:“苏警官,您干脆常驻我们村得了。”
心急火燎的苏淳被孟主任逗笑了:“哎呀孟主任,我又要麻烦你了。”
掘地三尺(28)
苏淳问道:“杨爱民为什么要杀雷风行?”
“我问过我舅舅,他说那是为了我。舅舅说警察现在正在追查十三年前枯井里的那具尸体,雷风行自杀之后,就没人会怀疑我了。,,
邱兴华问道:“还有个问题,你之前认识孟培根吗?”
“不认识。”
“听说过吗?”
“听说过。十三年前,我杀了高立国后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尸体被人发现。大概过了一个月,尸体真的被发现了,我去问舅舅该怎么办,他说那尸体不是高立国。我问怎么回事,他也没告诉我,后来我看新闻才知道,那是孟培根,”
“杨爱民怎么会认识孟培根呢?孟培根在电视上只露了一次脸,他就认出来了?”苏淳大惑不解。
“这十三年来,他肯定跟我一样提心吊胆,他知道孟培根没有死,就给了我一张照片,让我私下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声张。这张照片他可能也经常看,所以孟培根一露面,他就认出来了。”
“那天你在笔架山烧了衣服之后,打到一辆的士,司机说你在车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我舅舅。他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说办妥了。他说不要马上去找他,因为他们小区门口有很多监控录像,所以我就下车了。”
顺宁警方并没有抓到杨爱民,那天早晨,当他听说要重新启动杨苇、郭君的死亡调查时,就知道大势己去。他给万光辉打电话,但是万光辉关机了,放下电话,杨爱民就井枪自杀了。
矿难救援的调查也结束了,省调查组举行了一次新闻发布会,通报了事件的真相。煤矿董事长赵本仁竟然找了十二个人冒充被困矿工,被救援人员从井里抬了出来,由于赵本仁故意隐瞒,匆忙遣散其他矿工,真实的遇难矿工人数已不可查明。在这次事件中,主管安全生产的副市长杨爱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存在严重的失职行为。
杨爱民自杀两天后,苏淳接到了杨湃打来的电话,说根据高国立老婆、儿子的DNA和枯井里尸体的DNA进行比对,结果完全吻合。
那么石运来又去了哪里呢?这恐怕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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