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亡故后,贺贵仁和贺贵福兄弟极少回老家,也就难得见上一面了。贺贵仁在校执教,又是一校之长,里里外外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故而以校为家,极少出山。而贺贵福身居官位,混迹官场,同样有忙不完的事情。兄弟俩一个在大山深处,一个在繁华都市,一晃就是两年多没见面了,偶尔记起才打个电话问声好,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算是保持着兄弟的情分。
这天,贺贵仁突然想起了进城探亲的念头。不为别的,试着想去市里向弟弟求援。原来,他所在的丁庄中学校舍建成已久,现在都成了危房。他向县教育局和乡政府打了几个报告,上面也派人下来检查过,同意重建,就是资金到位困难。在这种窘境下,有位教师提醒他:“你弟弟不是市城建局的局长么?何不向他求助,也许能开个口子,增拨一笔款子,不就万事大吉了?”贺贵仁是个厚道人,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这会给同仁一点拨,猛然醒悟过来。可不,如今当官有权的大都会为乡梓造福,况且还是自己的嫡亲弟弟,难道会让自己吃“闭门羹”吗?不妨一试。
贺贵仁说走就走,当即向副校长交待有关事宜,便准备去山外搭上班车进城。才出校门,觉得后面似乎有人跟着,扭头一看,竟是自家喂养的那头黑犬。只两年多时间,幼犬已长得膘肥体壮,像头小牛犊了。贺贵仁不由一愣,心中忽地想起了什么,暗自默念道:“莫不是这头畜生也在思念它的手足之亲,想随我一道进城去探望?”心念一动,便发了话:“‘大黑’,你真的想随我进城去吗?”
“大黑”昂起头,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主人,似乎听懂了,呜呜地叫着。
贺贵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行,我怎么能够带你上班车呢?你还是回去吧!”说罢,转身朝前走了。走了几步,扭头一瞧,“大黑”还跟在后面,他便生气了,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朝后扔去,并厉声喝斥:“听话,回家去!”
“大黑”果真听话,站在那儿不敢再挪步了,瞧着主人越走越远……
贺贵仁进城后已是日近黄昏,他直奔弟弟住宅,然而扑了个空,邻居告诉他贺局长已乔迁新居了。
这些年,贺贵福大大地发迹了,住宅鸟枪换炮,一幢别墅式的小洋楼单家独院地矗立在公园旁边的竹林中,还真有点诗情画意,别具一格。也许是小洋楼太引人注目了,所以贺贵仁也无须多打听,很快便寻上了门。正门是一扇铁门,紧关着,另有侧门打开着。他正要抬脚进去,冷不防从里面窜出一个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贺贵仁以为是个窃贼,便伸手一把揪住他,厉声喝道:“干什么的?”
对方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似乎刚刚受了惊吓,脸色苍白,这会儿又被贺贵仁一惊,顿觉魂飞魄散。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仔细瞅了贺贵仁两眼,才抖索着问道:“你也是来找贺局长的?”
贺贵仁点点头,对方马上劝阻道:“我劝你别进去了!”
贺贵仁惊异了:“里面出了什么事吗?”
对方心有余悸地吭哧道:“里面有……有一只厉害的……狼……狼犬……”
贺贵仁似乎明白怎么回事,便松了手大步地朝里面走去。
岂料,刚刚走进大院内,还没等他开口喊人,便听得一阵风响,随即被一头小牛犊似的狼犬撞翻在地上。这狼犬与他家喂养的那头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头狼犬的额头多了一撮引人注目的白毛。此刻这“白毛”正舔着血红的舌头,恶狠狠地盯着他这陌生人,似乎只要他一反抗,就会一口咬断他的喉管。
贺贵仁遭到这突然袭击,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得身后一阵风响,从门外箭也似的“射”进一头狼犬,将“白毛”撞翻在地,然后嘶咬起来。贺贵仁这才趁机脱身从,地上爬起来细瞧,竟是自家的“大黑”。原来这畜生远远地跟着主人进了城,关键时刻搭救了主人。贺贵仁不由心头一热。暗自道声惭愧,急忙喝住已占优势的“大黑”。这时,正厅大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位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喝住“白毛”,然后问贺贵仁到此有何公干。听说是主人的兄长,保姆并未表示亲热,只是淡淡地解释说,主人全家旅游去了。并已留言,在此期间凡有客人拜访,均不接待。贺贵仁心头一凉,扭头转身便走。刚迈出大门,却发现那个中年人还站在门边,并冲着他笑:“怎么样,也受惊了吧?”
贺贵仁狠狠地道:“还真是狗仗人势!”
中年人冷笑:“你知道吗,大凡进了这院子的,如果拎着大包小包,恶犬便晓得是送礼的来了,就会悄悄放行;反之,如果两手空空进来,恶犬准会将你扑倒在地上,让你惊吓一场,然后驱赶出门。所以,熟悉内情的人都把‘白毛’恶犬叫作贪官犬!我今天斗胆一试,果然如此。”
贺贵仁听罢不由大吃一惊,张着嘴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嫡亲弟弟,一个原本纯朴的农家子弟,步入官场没几年,竟然也蜕化变质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贪官!同样让他感到伤心的是,一头好好的狼犬也给驯化变质了。难怪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尚且如此,何况犬乎?贺贵仁顿觉胸口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