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父异母的妹妹(3)

 
我同父异母的妹妹(3)
2014-05-12 21:42:21 /故事大全

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与电视机遥遥相对,电视柜上摆着我母亲的照片,每一次看我母亲的眼睛,我总会想到她带泪的枕头。那片泪痕如长在我心底,焐得都快要长出绿毛来。阳台的窗帘拉开,远处沙滩上有一只破木船,四周全是沙子,这些年那沙都快要覆盖那船身了。我觉得这景象如一幅充满禅意的画,含有一种谶语。我就是那条船,我们一齐搁浅了。

她好像说她带龙龙在外面过夜。我猜龙龙一定是她的孩子,应该是个男孩。哦,男孩。我竟有一丝喜悦。我进屋换了套衣服,打算去城中心的商场转转,下了楼一阵江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也顺便改了主意,还是到最近的超市算了。大费周章显得我多重视似的。我买了薯片、软糖、牛肉干和曲奇之类的零食,买了大小两双拖鞋和两只喝水的杯子。在服务台旁边的金银店买了一只银的麒麟锁。在我们老家,未出童关的小孩身上应该是要戴银器来辟邪的。假设父亲还在,这只麒麟锁应该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准备下了。

那一夜我听着江风呼号久久不能安睡,起来抽了两支烟,在接近黎明的时候我忽然生出一种紧张。

我提前一个小时去了车站,在焦急与渴盼中等待她们母子的到来。老家县城的巴士终于驶进了车站,从行色匆匆的乘客中我一眼就认出了陶安,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身后背着一只黑色的大背包,一手拖着旅行箱一手提着一只红色的皮革包,一个小男孩牵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她转了个身给了我一个正面,她还是那么标致,头发留长了还烫了时下最流行的梨花头,更显出一种风韵。她给我打电话说到了。我说,你们先等着吧,我还在路上,大约得要半个小时。

在这半个小时里,我看着她们在武汉湿冷的寒风中搓手跺脚,看着陶安俯下身去给小孩子擤了一次又一次鼻涕。我看见小男孩在拳脚并用地踢打她,然后小男孩号啕大哭起来,在陶安手足无措的时候,我才慢慢走出车站。陶安见到我,低低地叫了声姐,又对着小男孩说,龙龙,叫姨妈。龙龙两眼带泪别过脸去。陶安说,他认生。我没说话,沉着脸站在路边拦的士。

从上的士到我家里,陶安的手机就没安静过,一会儿短信一会儿电话。她一会儿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她现在在深圳,一会儿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她现在在武汉,然后一会儿是柔声细语,再接一个电话时又吵又骂。我从这些零散的话语中知道陶安有了婚外情。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神光,父亲当年与她母亲相好时眼睛里就是这种光,这光就像太阳照在镜子上。我的心里有些不快,她的颧骨因经受寒风又骤遇暖气有了两团红晕,一股子狐媚相。我暗自对她生出鄙视。龙龙的手里拿着一个蜘蛛侠玩具,我从后视镜里默默地看着他,这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眉目之间与父亲有几分相像,是陶家的一脉血。我看到他歪着脑袋从座椅缝里偷看我,他的手在后面扯我的围巾想让我回头。我没有回头。我像一座泰山样的稳坐在副驾驶座上,在她们母子面前巍峨、高耸。

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把头扭了过去,龙龙却忽然藏到他母亲的怀里咯咯咯地笑,蜘蛛侠的玩偶吊在我的围巾的流苏上。龙龙猛地抬起头说,看,蜘蛛侠在姨妈的围巾上打秋千,好好笑。龙龙叫我姨妈。那声姨妈在我心里激起阵阵涟漪。陶安拿着手机像拿着一缕魂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问陶安,中午想吃什么?这时陶安的电话响了,陶安看了一下屏幕,脸上立刻呈现出天大欢喜,她向我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就热情地对着电话“喂”了起来。这个举动令我有点儿恼火。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比我这个多年未见的姐姐分量要重得多。

下了的士,陶安的电话还没有断。我将行李从车上帮她取下摆在她的脚前,然后朝前走去,我不再替她拿行李,她不像是投奔人的样子。她精力旺盛地在电话里打情骂俏。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她现在在武汉,她要那人来武汉见她。我停在一株白杨树跟前,看她一手提着一个帆布包,一手提着一个小编织袋,身上还斜挎着一个红色皮包,她的头像水蛇一样偏在肩膀上,手机夹在中间,这姿势一看就是很吃力的样子,她的脑门子都汗湿了。那个偌大的行李箱,居然是龙龙在拖着,行李箱虽然有滚轮,可是很沉重,龙龙一边拖一边喊“哎呀哎呀”。陶安扭头看了一眼龙龙笑了一下,说,乖儿子。她将编织袋转到一只手上,腾出一只手拖行李箱,两只袋子的分量很重,她的腰身开始倾斜。手机快要从肩头滑出来了,索性用手握住手机将它按在耳朵上,这样两只袋子就统统滑在了她的胳膊弯里。看得出她在使力气,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可是她依然舍不得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再见。她说,龙龙肯定是跟着我的,他爸爸是不会要他的,你接受我就得接受龙龙,龙龙很乖的。真的,他刚才还帮我拖箱子。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气呼呼地过来,对着陶安说,五栋三单元七楼七零二。然后我抱着龙龙转身就走了。

进屋后,我将电暖炉打开,给龙龙洗了脸,拿出昨晚在超市里买的零食。龙龙看了看四周,都是陌生的样子,他问我,妈妈呢?我说,你妈在后面,她会来的。他又看了看屋子,黑色的沙发垫,粗麻的桌布,棕色的窗帘,黑白相间的挂画,红木色的地毯,笨拙厚重的手工粗陶器,陶瓶里插着干枯的莲蓬和松果。冬日泛白的太阳似乎费了许多力气才穿透那层薄薄的窗纱泻在客厅的茶几上,有气无力的样子。大概是屋子沉闷的颜色和一个不苟言笑的妇人令他感到了恐惧。龙龙忽然大哭起来,他朝门那边跑去,要去找妈妈。我说妈妈会回来的。我一手拦住他一手掏出手机给陶安打电话,她的电话总是处于通话中。这令我很是恼火,太阳穴似乎都在嚓嚓冒火星。

我说,你妈还在跟别人打电话。

龙龙说,我妈不要我了,她说她要把我送人的。

我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知道怎么哄小孩。一时间心烦意乱。我不由得多出一个心眼,难道陶安真想把龙龙丢给我?一个沦陷在情欲里的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父亲当年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把我和母亲抛弃的吗?看她刚才那副打电话的德性,自己累得跟条狗一样却还在向对方讨好,对方似乎是不能接受孩子的,只是她在一厢情愿的争取。以她这种不强硬的态度,这种争取也是疲软的,在软磨硬泡下多半是会瓦解妥协的。这个没心肝的女人。看着一旁哭闹的龙龙,我焦头烂额束手无策。假设真的如我所想,那么陶安还是很会打算盘的,她刚不是在电话里说他爸爸也不要他吗,如果她要跟对方组建一个家庭,对方强硬地不想要她带来的孩子,那么把孩子托付给我是最好的,我是孩子的亲姨妈,总比胡乱找个妈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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