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仲秋时节,青林把山山岭岭染得绚丽多彩。收割后的稻田,散发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稻草绑成把,戳在干稻田里,在温和的秋阳下,像一支支集结待发的队伍。
那天放学后,我看见荞花率领麦地、麦青、麦秀,在屋前的大田边扎稻草垛。稻草垛是家家户户过冬必备的。有了稻草垛,冬天牛草料就不愁了,生火时扯一把作引火柴,走夜路扎几根火把照明,霜雪天床上加铺一层干稻草,松软又暖和。我帮他们搬稻草。他们选了一棵粗大的桐子树,先环绕树蔸架一轮木棒,木棒上铺一层高粱杆,搭建成一个平台,然后往上面堆码稻草。稻草一层叠一层,边堆码边踩踏紧实,最后扎成一个肥肥墩墩的大稻草垛。
麦地站在逐渐升高的稻草垛上,扶着桐子树堆码、?扎稻草。我觉得站在稻草垛上踩稻草更好耍,便爬上去。我故意踩得稻草垛闪弹,还使劲摇桐子树,吓唬麦地。麦地并不惧怕,还嘲笑我说,想把我闪弹下去,你娃再长十年吧。我纵身蹿起,一个大闪弹,没把麦地闪弹倒,反把自己闪弹翻,滚下稻草垛,砸进水田,砸得田水四溅。
大家慌成一团,七手八脚把我从水田捞上来。我一身泥水,站在小北风里,瑟瑟发抖,连打了几个喷嚏。荞花埋怨了麦地几句,让他们继续干活,送我回家。
荞花扒去我身上的湿衣服,脱下她的蓝布外套,裹在我身上。她担心我冷感冒,把我紧抱在怀里,用她热乎乎的身体温暖我。她贴身只穿了一件薄棉布衬衫,宽厚的胸脯柔软、温暖、芳香,其妙无比。我头枕在她怀里,脸贴着她胸脯。她硕大的奶子如山,温柔地挤压着我,乳香迷人。我冻得发紫的嘴唇挨着她奶子,奶头在我脸上摩挲,很想张嘴含住吃一口奶,但我不敢冒失。我呼吸着她的乳香,像喝下一大碗醪糟,甘甜、芬芳、迷醉,美不可言。我希望回家的路长些,再长些,就这样无终无止地走下去
我吃下一碗热辣辣的姜汤面后,被我娘塞进被窝,捂严棉被睡觉。出身汗就没事了,我娘说。我躺在床上,开始并无睡意,满脑子跑马,历险和奇遇乱糟糟如麻,但很快,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每个毛孔都在冒汗,全身如浸在温泉里,被子也湿透了,感觉分外轻松,头脑也特别清醒。窗外黑糊糊,又是一个夜晚。到处都很安静。我回想白天的经历,乳香在黑夜里弥漫,温暖我的感觉。我睡意全无,爬起来,穿上衣服,悄悄开门溜了出去。
大田边的稻草垛已扎起来,夜色中像个黑黢黢的巨人。大院里尚有三两户人家亮着灯光。我向大院西端走来。远远地,看见荞花的窗口灯光明亮,一种温情暖意,在我心头漾开来。夜色如水,我像一条孤寂的鱼,游向荞花的窗口。
这二年我长高了许多,但仍够不着窗口。我在光源最强的地方,找到一条最大的壁缝,脸紧贴着木板壁,向屋里偷窥。桌上一盏墨水瓶做的油灯,灯火亮似金豆。荞花坐在床头,双脚交叉在床前踏凳上,飞针走线扎鞋底子。那鞋底子很大,一看就知道,只有麦田那双大脚才适合穿。她扎鞋底子的姿式很久不变。我看得有些倦了,正要离去,见她打了个哈欠,放下鞋底子,张臂伸了个懒腰。她起身踱步,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弯腰从床下提出夜壶,解开裤子屙尿。她的屁股肥白圆大,像两砣水洗过的白萝卜。她屙完尿,褪去青布长裤和外衣,只穿一条花布内裤和那件薄棉衬衫。她站在屋中央,双手贴着大腿向上游动,游到胸前,停留在两只奶子上,脸上现出陶醉又迷茫的神情。我目不转睛,不知她下一步会干什么。过了大约十几秒钟,她泄气似地双手垂落下来,爬上床,拉过被子,一口吹灭油灯,睡了。
屋里黑咕隆咚,再也看不见什么。过了好一刻,我才意犹未尽地溜下来。夜深物静,牛圈栏前枯草在脚下发出的声音,也响亮得吓人。我放轻放慢脚步,走出很远,才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见下弦月,不知什么时候伏在黑黢黢的屋脊上,恬静无声地看着我。
这年冬天,麦地也娶了婆娘。麦地婆娘模样比荞花好看,但我不喜欢她,很多人都不喜欢她。她比猴子还精灵,偷懒耍滑,占强好胜,鸡毛蒜皮些小事也计较,隔三差五和人争吵。荞花对她处处忍让,她却视荞花懦弱可欺。麦青、麦秀看不下去,经常出面打抱不平。她说她们偏护大嫂,合伙欺负她,又哭又闹。左邻右舍无不摇头叹息,说宋家讨了个丧门星。麦青、麦秀埋怨二哥不像个男人。麦地被激怒,便动手动脚。婆娘挨打,不但不收敛,反而闹得更凶,晚上睡觉不让麦地挨身。这让麦地很为难,犹如老鼠钻进风箱,两头受气。宋兰不得已,分家门,立家户,图个清静。
夏天,人们喜欢聚在巷子里歇凉。这天中午,大家正天南地北闲话,忽然听到宋兰的哭嚎,一声连一声,嚎得撕心裂肺,云乱天暗,太阳欲坠。人们急哄哄跑过去,涌进宋兰家,一见那情形,个个都傻了眼。荞花蜷缩在地上,脸色靛青,满口白沫,不见动弹。宋兰伏在荞花身上呼天抢地。麦青、麦秀泪雨滂沱,语不成声。原来,荞花喝农药寻短见了。
我娘伸手试了试荞花的鼻息,立刻扬声大叫:“快舀大粪来!”有人应声而去。闻讯赶来的麦地,六神无主。我爹跺脚骂他:“狗日的,还不快去请赤脚医生!”女人们把宋兰架起来,扶到板凳上坐下,捶背、打扇不歇。舀大粪的人迟迟不见来。我娘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拨开人群,从床下拎起夜壶,让人将荞花扳平躺着,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哗哗哗往口里灌。尿液横流,尿味刺鼻。正手忙脚乱着,忽听人吆喝:“让开让开,大粪来了。”人们让开一条路,陈家大婶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满瓢大粪闯进来,臭不可闻。我娘强忍恶臭,用一把短勺子,一勺接一勺往荞花嘴里灌大粪。荞花喉咙里咕噜咕噜连响了几声,忽然嘴巴大张,“哇”的一声,大粪喷了我娘一脸。“好了好了,活过来了。”有人说。人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吐啊,荞花,使劲吐,吐出来就好了。”我娘抹一把脸上的大粪,急切催促她。
引起荞花自寻短见的是一封信,信是麦田寄回来的。麦田提出要和她离婚,原因是结婚两年了,她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麦田在信中强调说。附信寄回来的,还有一纸草拟好的离婚协议,要荞花签字。
“娘,麦田不要我了”活过来的荞花泣不成声。
“他个狗杂种,敢不要你!”宋兰找到那张离婚协议,撕得粉碎。
宋兰一边宽慰荞花,一边大骂麦田。骂他忘恩负义,是个白眼狼,骂他没心没肺,良心遭狗吃了,骂他才见了点世面就变心,狗尾巴草长不大,骂他是陈世美转世,该用铡刀铡了他的狗脖子她要写信问部队首长,是咋教育人的,她要去部队,把人给荞花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