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乖,你听我跟你说。”敖学乖正要蠢蠢欲动,大珍突然从黑暗中传过话来,“你的心思姐能理解,但姐不能随随便便跟你乱来。我是有婆家的人了,男方在部队上,我得为他守住身子。虽说我和他还没成家,你这也是破坏军婚,懂么?你要是再逼我,我立马撞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听了大珍的话,敖学乖彻底绝望了。他知道大珍是个刚烈女子,说得出做得出,他可不想逼死人命。敖学乖的心情十分沮丧。
“你放心吧,今晚的事情姐不会说出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让这事烂在你我的肚子里。”隐藏在黑暗中的大珍又补了一句。
大珍的话让敖学乖吃了颗定心丸,他相信大珍说话是算数的。由于背了一天土粪,夜里又跑了恁远的路,加上这么一番折腾,敖学乖的倦意渐渐占了上风,终于坐在那里打起盹来,打着打着,身子突然一歪,倒在草堆上沉沉睡去。大珍却一直不敢合眼,刚有睡意就把自己掐醒。
敖学乖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怪梦。他从梦中醒来,发现外面的大雨已经消停,天色也蒙蒙亮了,大珍却不在屋里。敖学乖伸个懒腰,揉揉眼睛钻出了庄稼房。四围山野仿佛刚从水塘里捞出来,到处湿漉漉的,空气显得异常清新。泥泞的山路上有串脚印,无疑是大珍踩下的。敖学乖朝包谷地里撒了泡尿,便也踏着山路向瓦窑冲走去。没走多远,他看到了大珍的背影。由于雨后路滑,大珍走得不快。敖学乖不想与大珍同行,便有意放慢脚步,不即不离地跟着大珍,两人之间约有几十米的距离。
走到瓦窑冲的时候,天已亮得差不多了,不过大多数人仍未起床,整个寨子沉浸在宁静安详的气氛中。敖学乖不愿让别人看到他,可是偏偏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瞟眼一看,就见蓬头垢面的师娘婆正佝着腰从路边的茅厕里钻出来,双手系着裤带。他想一走了之,师娘婆却不让。师娘婆拦住去路,像在市场上打量牲口那样将敖学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师娘婆问:“昨晚看电影去啦?咋会这时候才到家?”敖学乖说:“半路下雨,给耽搁了。”师娘婆挤挤眼睛又问:“半路下雨,你衣裳咋是干的?”敖学乖想了想说:“在庄稼房里躲雨,没让雨淋。”师娘婆朝大珍刚刚走过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呢?她也在庄稼房里躲雨?”敖学乖脸上红了一下,有些后悔刚才说漏了嘴,此时只能装样:“她?她是谁呀?”师娘婆不怀好意地审视着敖学乖,突然嘎嘎嘎嘎地大笑起来。敖学乖不敢再待下去,赶紧在师娘婆的笑声中落荒而逃。回到家里,父亲敖仕春正在洗脸。父亲问他为啥一夜未归,他说了中途在庄稼房里躲雨的事,父亲也就没说什么。
由于昨天夜里没有睡好,敖学乖想在家里补补瞌睡,敖仕春却不让。敖仕春说:“节令不等人,你还是赶紧背粪去吧!”敖学乖不敢违拗父亲,只好接着往自留地里背粪。才背了两趟,就听到大珍家的方向传来激烈的吵闹声。敖学乖心里咯噔一震,隐隐觉得大珍家的吵闹声似乎与自己有关。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又不好开口。挨到快要吃午饭的时候,他在村头遇到跟他很要好的志强,志强告诉他,大珍早上被她父亲打了。敖学乖问:“她爹咋打她?”志强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这事该问你自己呀!你咋倒来问我?”敖学乖板着脸说:“志强我跟你讲正经话哩,你别阴阳怪气的好不好?”志强收了笑容,盯着敖学乖问:“你跟我说实话,你俩昨晚是不是在庄稼房里睡了一夜?”敖学乖急赤白脸地分辩说:“什么睡了一夜?我们只是躲雨,根本没睡!”志强狡黠地挤挤眼睛:“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又是荒山野岭,又是深更半夜,干柴烈火,你说没睡鬼才相信!”志强的话有如一声惊雷,把敖学乖震住了。他预感到事态有些严重,就像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嗫嗫嚅嚅地询问志强:“你是听谁说的?是不是师娘婆?”志强摇摇头说:“我咋晓得?师娘婆可没说你,你可千万别诬赖人家。”志强说完就转身走了,扔下敖学乖站在那里发愣。
在以后的日子里,敖学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人们看他的目光都很复杂,闪闪烁烁,鬼鬼祟祟,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大伙经常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挤眉弄眼交头接耳,见他走近,又一齐装聋作哑,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没人愿意跟他接近,他真正领教了孤独的滋味。当然,大珍的日子更不好过。流言蜚语就像三伏天的苍蝇一样以几何级数繁殖开来,嗡嗡营营漫天飞舞,毫不留情地将大珍塑造成一个不守贞洁的烂货。大珍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默默忍受。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大珍的未婚夫突然从部队来到了瓦窑冲。大珍的未婚夫不久前已被提为排长,身上穿着四个兜的军装。这位排长没去大珍家里,而是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寨里东走西串,找人了解大珍的近期表现。瓦窑冲的人们多聪明啊,他们当然不会直截了当讲大珍的坏话,但是他们可以通过丰富的身体语言与面部表情传达很多内容。有时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甚至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比千言万语更能表情达意。最后,排长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骂了一句妈拉巴子,气宇轩昂地翻过垭口到梨树坪去了。
梨树坪大队革委会派人送来通知,要大珍和家长立即去梨树坪一趟。大珍和她的父母不敢怠慢,很快赶到了梨树坪。在大队革委会的办公室里,他们和排长见了面。排长就像不认识他们一样,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大队革委主任马金文出面调停,要大珍与排长退婚。大珍一听退婚两字,脸就白了。她哆嗦着嘴唇质问排长:“你要退婚可以,但是得说出退婚的理由,你凭什么和我退婚?”排长眼睛望着天花板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大珍说:“我不清楚,你得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排长操着普通话说:“响鼓不用重打,灵人不用重说,我想给你留点脸面。”大珍含着泪说:“你不就是怀疑我吗?我可以跟你去医院做检查,让事实证明我的清白。”排长冷笑着说:“没必要了!”马金文让大队文书写了一式两份的退婚协议,排长迫不及待地签了名,按了血红的手指印。马金文将退婚协议递给大珍,大珍的父母都不让女儿签字。大珍擦干眼泪,突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她盯着排长说:“行,为了你的前程和幸福,我同意退婚。”她咬着牙在协议书上签了名字,同样按了血红的手指印。两份协议,马金文递一份给排长,递一份给大珍。马金文说:“千年文书做得药,你们都收好?。”
从梨树坪回到家里以后,大珍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找出当年订婚时收下的彩礼,请媒人给二十里外的排长家退了回去。按照本地风俗,若是男方提出退婚,彩礼原本是可以不退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