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山忖度小朱有了新欢,或者,对他不满意了。相处久了,女人就像撒娇的小孩,今天想要这个,明天想要那个,有些要求超出他能力范围,他做不到,小朱就不高兴。既然小朱想离开,他也无意挽留。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强扭的瓜哪能甜呢。方平山嘴上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很失落。他忍不住恨小朱无情,恨小朱无情的同时,想到妻子的好。妻子从不说动听的情话,不像小朱,张口闭口亲爱的。可小朱说不理他就不理了,妻子却仍旧为他洗衣煮饭,不离不弃。
孩子在寄宿学校,平时不回家。他早早回家张罗晚饭,饭菜做好了,沈岚还未回来。他拨她手机,关机,怎么搞的?大概没电了。沈岚不是一个人去A市的,他本想送她,她说和同事一道,坐同事车。他转拨妻子同事电话,顺利接通。方平山问:“你们走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对方没听出他声音,犹豫问:“你是?”方平山说:“我是小方,沈岚不是同你一道去A市开会了嘛,回来没?她手机打不通。”对方惊讶地说:“开会?没有呀,我今天哪儿也没去。我想想。哦,沈岚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方平山登时愣住了,太蠢了,这个电话打得太蠢了,人家心里会怎么想?他万万没想到沈岚竟然骗他,她为何骗他?她想做的事情,他从不干涉,她没必要撒谎啊?在外人面前出这么大洋相,真是丢脸。他羞恼极了,决计等她回来,好好理论一番。可怜他苦心营造的晚餐气氛全毁了,餐桌上的盘盘碟碟似乎都在嘲笑他。他尚不知道,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他闷闷不乐沏杯茶,坐在沙发上发呆。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男人。“你是方平山吗?”“是我。”“沈岚是你妻子吗?”“是。”方平山不由自主站起身。“请你速到A市第三人民医院。”“你是谁?”“你妻子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车祸。”“什么?”方平山心急火燎,“伤得严重吗?在哪儿出的车祸?”对方沉吟半晌,答:“今天下午青云山出的车祸,车子从山上摔下来”“等等,你刚才说青云山?”方平山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他浑身战栗。他颤抖着声音追问:“确定是沈岚吗?”“当然,确定是她才给你打电话的。”“我,我妻子,她,她怎么样了?”网上看到的消息在方平山眼前就像预谋好的广告,“啪”地弹跳出来:一男一女,女的当场毙命,男的不治身亡。不,不是一回事,可能巧合,青云山出了两起事故,他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对不起,你做好思想准备,她不幸去世了。”果然如此,果然是一回事,方平山身体筛糠似的打颤。对方继续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请来医院办理相关手续。”
挂断电话,方平山感觉身体里的骨头被抽空了,一根一根抽空了,他软塌塌倒在沙发上。他被这个忽如其来的电话打蒙了,当头一棒?不,是当头十棒,几十棒,一棒接一棒,重重砸在他头上。砸得他喘不过气,砸得他血肉模糊,气息奄奄。
沈岚死了?死于青云山车祸?太离谱了,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怎么会?青云山?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车祸女主竟然是他的妻子沈岚?不,不,一定弄错了。沈岚好端端去青云山做什么?她明明去A市开会了,对,她没去青云山,她和同事开会去了。方平山哆哆嗦嗦拿起手机,找寻沈岚同事电话。他要问个清楚,他一定问个清楚。青云山死的女人不是沈岚,他们搞错了,一定是他们搞错了。电话拨出去,接电话的还是沈岚同事。“小方,沈岚还没有回去?”“什么?你怎么知道沈岚没回来?”“你刚才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吗?”方平山脑子“嗡”了一声,他这是怎么了?吓傻了,还是急糊涂了?他刚刚和人家通过电话,沈岚根本没去开会。她骗了他,她和另一个男人去青云山了。那个男人是谁?她为什么骗他?为什么?这还不够清楚吗?当然要骗你,难道正大光明告诉你,去和另一个男人幽会吗?他们真浪漫,大老远跑到青云山游山玩水。他们混在一起多久了?沈岚竟然也有外遇,他真是低估她了。她不是一向装得很圣洁吗?一向不齿于男女之事吗?原来都是假相,她并不比他高尚多少。她毫不客气地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戴了一顶全世界都能看到的绿帽子,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机械地拨通沈岚父母电话,接电话的是沈岚父亲,他的岳父。他恶毒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岳父,“你女儿出事了。”岳父没听明白,“你说什么?”“沈岚死了,现在在A市第三人民医院,想见她最后一面就赶紧去。”说完,不由分说挂断电话。
稍顷,电话又响了,是沈岚弟弟,他的小舅子。小舅子催问怎么回事,他有气无力:“你姐现在在A市第三人民医院,她已经死了。”小舅子也被这个消息蒙住了,顾不上伤心,带着沈家二老直奔A市。在医院,小舅子又一次给方平山打来电话,请他务必去一趟。方平山拒绝了,他不是因为恨她,不想见她。他现在顾不上恨她,他惊吓过度,身体疲沓沓的,骨头没有了,只剩下皮肉。A市,那个并不遥远的地方此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去不了,就是爬也爬不过去。沈岚弟弟的电话一次又一次打来,他拒绝接听。紧接着,方平山姐姐得到消息,打来电话。方平山委托姐姐替他跑一趟,他说:“沈岚家人去了,我不想去,你帮我跑一趟。”姐姐说:“沈岚和那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真和网上说得一样吗?”方平山说:“我不知道,人都死了,问这个有什么用?”
姐姐和姐夫连夜驱车前往A市,代表方家去了医院。方平山一夜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似睡非睡。
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再次打来电话。姐姐告诉他,沈岚遗体已运回青城,今天就举行葬礼。和沈岚死在一起的男人姓胡,出事那辆车不是姓胡的。据车主说,姓胡的是他同学,他只是把车借给他,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姓胡的做什么的?”方平山问。
“你肯定想不到,没钱没工作,靠低保生活。他骗老婆去郊外钓鱼,他老婆根本不知道他借了别人车。那女人在医院闹得很凶,揪着沈岚父母要赔偿,说是沈岚害死她老公了。幸亏你没来,丢死人了。沈岚怎么和这种男人混在一起?”姐姐愤愤不平,“你也不必难过,我们方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姐姐的话让方平山心情更加晦暗,如果沈岚真有外遇,他也希望对方是个出色的家伙,怎么竟是个吃低保的无业游民?他简直怀疑沈岚是蓄谋的,故意的,她故意弄一个这样的人恶心他。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得到消息的亲戚,朋友,同事都在津津乐道传播这起事件。姐姐说得对,方家的脸,被沈岚丢尽了。
沈岚后事皆由沈家操办,葬礼上,方平山终于肯带着孩子露面。沈岚弟弟把姐姐遗物交给方平山。出事时,车子跌在湖中,沈岚随身带的包被水泡湿了,里面有手机、钥匙、化妆盒、钱夹。包内夹层有几张浸湿的票据,看不清字迹(其中一张是沈岚丰胸手术押金条,可惜没人认出来)。手机进了水,彻底坏了。方平山只取走钥匙,其余东西随沈岚骨灰埋进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