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人物谱(8)

 
欲望人物谱(8)
2014-05-12 21:13:32 /故事大全

蓓蓓在上海读研,梁国强隔几个月去上海出一趟差。这次蓓蓓回家探亲,临走,提出让他送她去机场,他满口答应。临到那天,手头有要紧事,走不开。让司机送吧,他觉得不妥。司机是个稳当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喜欢让身边人知道他的秘密。偏巧老胡早不来,晚不来,那个时候正好来了。

老胡日子过得糙,同学聚会时,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酒喝多了,头脑发热,拍着老胡肩膀说,有困难去找他。老胡不客气,果真就来了。他不想用老胡,上学时,他是老胡跟班,给老胡背过书包,替老胡抄过作业。老胡真到他手下工作,多嘴对员工提起旧事,他这个当老板的多没面子。

老胡葬礼上,梁国强拿出两万块钱给了老胡妻子,说是上礼的份子钱,老胡家人很感激。他这么做,一是为了心安。老胡之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脱不了间接联系。二呢,就是做样子。好比地震捐款,救助孤残,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几分是真心,几分是作秀。

一缕黑烟升到天空,渐渐散了。一条生命,就这样完结了。梁国强望着天空,默默说,一路走好,老同学。

五 姚彩琴

天亮了,窗帘缝隙漏进隐约鱼肚白,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尖脆的女人声音从闹哄哄的喧嚣中奋力钻出来,“两元两元,两元两元”姚彩琴被这急促的叫卖声惊醒了,倏地睁开眼,一时辨不清身在何处。半晌,她才醒悟过来,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这是一家快捷酒店,姚彩琴住的特价房,房间狭小,呈梯形状。她起身走到窗前,一手托住窗台,一手撩起窗帘一角。晨光熹微,城市笼罩着淡淡薄雾。楼下是闹哄哄的早市,她眯起眼睛朝下张望,想在众多商贩中,寻找喊出“两元两元”声音的是哪个女人?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很像,哪里像呢?具体又说不上来。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声音出处,是个矮墩墩的中年妇女,戴着长袖套,围着长围裙,直着嗓子“两元两元”叫卖。她卖的是一筐冒着热气的粽子。姚彩琴眼睛湿润了,她明白这个女人与她哪里相像了,她们都是靠双手讨生活的人,都是在湍急的河流里游泳的人。屏息敛气,吃力用劲,稍一松懈就会被河流卷走。她们是一样的人,这个女人,和她是一样的人。

姚彩琴眼泪涌了出来,她伸手去抹。不抹不要紧,一抹,眼泪就像拧开的水龙头,愈加汹涌地淌出来。她索性放开嗓子,扑到床上,嚎啕大哭。经过一个夜晚的发酵,她的委屈和悲伤如同膨胀的面团,紧紧裹住她。她睁不开眼,透不过气,浑身上下布满哀恸和绝望。

接到丈夫出车祸的消息,姚彩琴正在超市卖煎饼。她在熟食部租赁了一爿摊位,出售现做的五谷煎饼。姚彩琴早年在纺织厂上班,厂子破产后,她成了下岗女工。好在运气不错,刚好四十岁,政府眷顾“四零五零”下岗工人,给他们办理内养手续,替他们缴纳养老保险,这样,熬到退休年纪,就能顺顺当当领取退休工资。这些年,她在街头摆过小吃摊,夜市卖过小百货,逢年过节兼职做家政,赚点碎钱贴补家用。去年,终于熬到五十岁,领到退休金。按说,那点钱省俭着花够用了,可她闲不住。

丈夫运气比她差,他们夫妇年龄相当,同样是下岗,男的年龄达到五十岁才能享受“四零五零”政策。他年龄不够,只得自谋生路,养老金也需自己缴纳。幸好他有开车技艺,找工作不难。开过客车,跑过长途,还去驾校当过教练。收入过得去,那几年家里经济全靠他。可惜好景不长,泥饭碗比不得铁饭碗,当教练期间出了点故障,工作说丢就丢了。事业是男人的精气,事业不顺,男人精气就散了,垮了。这两年,岁数也大了,索性歇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吊儿郎当,破罐子破摔,每天和左邻右舍一帮中老年妇女混在一起摸麻将。经常掐着指头算计离退休还有几年,他倒是从未间断缴纳养老保险,手头紧时东挪西借也要凑齐,说这钱不能省,将来老了别给孩子添累赘。前阵不知在哪里听说国家可能延迟退休年龄,气得回家吃不下饭。可恨老天爷专门欺负他,就算人家不延迟,他也没熬到这一天。这就是命!

就在出事前一天,姚彩琴还和丈夫拌嘴吵架,起因是他朝她要钱买猪头肉。她心疼钱,就奚落他没钱别吃肉。男人生气地说,老子又不是没挣过钱,老子挣大钱的时候,你们娘俩没少吃香的喝辣的。老子今天想吃点猪头肉,你的脸就挂得比驴还长。不就半斤猪头肉嘛,老子不吃了。说罢,气冲冲出门去。

翌日,快下班时,姚彩琴特意买了半斤猪头肉,想向丈夫示个好。谁料想,就在这时,接到他出车祸的电话。她血压高,经受不住刺激,当即就晕倒了。超市同事赶紧打120,联络她女儿,把她送到医院。醒过来后,她不顾女儿反对,拔掉针头,连夜赶往A市。终究迟了,没见到男人最后一面。陪她一道来的是女婿,她坚决不让女儿跟来。女儿有身孕,丈夫没了,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彻底没活路了。

到了医院,姚彩琴才知道丈夫不是一个人出事的,车上还有另一个女人。她愤怒,悲痛,不解,他明明说去水库钓鱼,怎的借了别人车和一个女人去了青云山?那女人什么来历?他们怎么认识的?他竟为那女人向别人开口借车。她了解自己男人,驴粪蛋蛋面面光,死要面子活受罪。如果不是为了在那女人跟前充门面,他绝不肯低三下四向老同学借车。

姚彩琴一厢情愿认定是那女人差使自己男人载她上青云山,男人的死是那女人造成的。她不能放过她,她要找她算账。可是,怎么算?那狐狸精也死了,这对狗男女倒是同生共死,相跟着去阴曹地府报到了。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成了寡妇。

她急昏了头,在医院,冲着那女人的父母发泄怒火,撒泼叫骂。老两口倒没怎么样,他们显然也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摧垮了。狐狸精的弟弟对她不依不饶,扯着她胳膊非让她道歉。呸,还想让老娘道歉,想得美。嗓子眼咳上口浓痰,顺势吐到对方脸上。对方立刻扑上来打她,幸亏女婿护着拉架,她才没有吃亏。——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理亏,她怨不到他们头上。他们与她一样不幸,她死了丈夫,他们死了亲人。老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比她更悲惨。但是,她必得闹一场,吵一场,骂一场,活生生的男人没了,她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冤有头,债有主,可怜她诉求无门,竟寻不到害死男人的凶手。

“没人害他,没有凶手,车祸是意外,你不要胡搅蛮缠。”负责调查的交警语气冰冷。

“胡说,他明明去钓鱼,怎么会去青云山?他为什么骗我?”她双手紧紧揪住警察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揪出真相。

“我怎么知道他骗你?”警察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她倒在女婿怀里,连哭带骂。直到最后,再也没力气闹腾了,女婿才搀扶着把她带出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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