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戏水(2)

 
鸳鸯戏水(2)
2014-05-12 20:44:34 /故事大全

“那就给我打一对盛妆奁的箱子!你答应过我的,给我打一对妆奁箱子。”姐姐逼着母亲说。

“可是你现在连对象都还没有”母亲说。

“早晚得有,你早晚都要给我打,你总不能一辈子把我留在身边,不让我嫁出去吧?”姐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这样不知廉耻的话都说出来了。

母亲没说什么,叹口气。母亲叹气的意思,连我都听出来了,姐姐那年已经二十出头了,还没有一个提亲的上门,对象的影儿还都没有呢,她却操心上自己的妆奁箱子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姐姐要妆奁箱子真实的目的,还不是希望小画匠上门,给她在妆奁箱子上画她喜欢的“鸳鸯戏水”?她也能以最有力的理由去接近她朝思暮想的小画匠了,可以亲自给他递一杯加了白糖的水,拿垫了棉垫的板凳,拿用热水浸过的毛巾去给小画匠擦擦汗。

可即使她想干的都干了,又能怎样呢?小画匠根本不可能看上她。

“小画匠根本不可能看上四顷地的姑娘。”记得有一次我姐姐和小灵儿、荣头、二丫她们在一起秘密议论小画匠的时候,小灵儿说过这样一句话。

“那可说不定。小画匠看上谁,只会记在他心上,又不写在他脸上。四顷地还是有他能看上的好姑娘的。”我看到我姐姐说这句话时甚至红了一下脸。我想她所说的好姑娘就是指她自己吧。

然后她们说起了四顷地的姑娘。她们指名道姓地说了差不多二十多个姑娘,她们就像无比挑剔的皇后给自己的老公皇帝选妃子,再好的姑娘到了她们口里都有说不尽的不足和缺点,而她们蠢蠢欲动的表情却暴露了她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们隐秘的情感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她们还在顾左右而言他,还在装疯卖傻。

只有胖乎乎的荣头说了句实话:“小画匠可能看上一个四顷地的姑娘,可他不会看上我。”

说这句话时,荣头显得有些忧伤,两天前,小画匠刚刚在她家为家里新打的穿衣柜画好了梅兰竹菊四扇屏。

荣头说:“我看,四顷地只有一个人配得上他!”

我姐姐立刻问:“谁?是谁?”

“高君英!”

荣头说完这句话,热闹的场面一下冷清下来。我现在还记得姐姐听到这个名字时张着嘴瞪着眼的错愕表情。

没错。高君英。我想她们肯定故意忽略了这个名字。也许,她们根本没想起四顷地还有这样一个人。也许,她们都知道这个人,却从心里觉得,她的存在根本不在四顷地,而是在别的更远更辽阔的地方吧?高君英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是四顷地人呢?她应该出现在某个大城市的广场或一个有着高楼洋房的家中。

但高君英是四顷地人,是谁也否认不了的。她是四顷地支部书记高大全的小女儿。他的大女儿高俊梅曾经是四顷地的小学老师,后来嫁给了风度翩翩的东风镇学区校长曹德江。高俊梅长相一般,高君英却出类拔萃。姐妹两个站在一起就像两家人,她们一黑一白,一丑一俊,一矮一高。按我们四顷地人的话说:高君英生下来就该是个城里人!

所以我姐姐她们根本不可能忽略高君英的存在,高君英的存在就像她们的头号天敌,她们都和高君英是同学,而且据我姐姐说,她小学时还和高君英同桌,只不过后来高君英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中,又考上了地区的中专,而她们却连一个普通初中都没有读完。她们既想在心中无视这个巨大的存在,又觉得这个存在对她们是种巨大的挑战,哪怕是拿出这个名字来和小画匠放在一起随便说说都让她们气馁。

事实上,我姐姐她们议论高君英时,小画匠还不认识高君英,说来也是吊诡,小画匠后来认识高君英是在小画匠给我姐姐的妆奁箱子上画鸳鸯戏水时。

凶悍霸道的姐姐终于逼着母亲答应为她打一对妆奁匣子了。

姐姐对于用什么木料谁当木匠哪个油匠来打底漆显示出一种心不在焉和完全不负责任的态度,但对于请谁当画匠她却表现得铁板钉钉一样不容更改。那些天,我看到母亲唉声叹气地张罗着为姐姐打一对妆奁箱子,姐姐无所谓,母亲却要认真审慎,母亲知道姐姐心思不在妆奁箱子而在小画匠身上,她知道自己这个犯起倔来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女儿,打骂不行,劝说无益,她又能怎么办?打家具的木料还没准备齐呢,我姐姐就跑到正在红四家干活的小画匠身边,女唐僧一样一再嘱咐小画匠别忘了给她的妆奁箱子画“鸳鸯戏水”,以至于红四妈一看到我姐姐就调侃:“看,鸳鸯戏水又来了!”

一到冬天,来四顷地干木匠活的人并不少,虽然只是一对妆奁箱子,母亲选择起木匠来还是颇费心思,因为木匠和油匠都不好选,为什么不好选,前面已经说过了,这些匠人对活路挑剔,对主家言语甚至饮食也挑剔,他们完全和小画匠不同。所以四顷地的木匠和油匠常常是换来换去,大街上挑着木匠摊子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可为家具画画的却只有小画匠一个人。

因此我姐姐那么急不可耐地定下小画匠,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四顷地有了小画匠,就断了很多画匠来四顷地找活路的念头。有小画匠,谁还用别的画匠呢?

为找到一个合适的木匠,母亲操心费力,甚至多花了钱,因为打两个妆奁箱子的活儿并不大,一个技艺纯熟的木匠有个两三天就完工了,所得有限,木匠们就有些不把这活放在眼里的意思。最后,母亲说好说歹,总算把一个木匠师傅请上门来了,还在东屋炕上专门给他铺了狗皮褥子,让在矿上的父亲买回了足够吃好几天的猪肉、粉条和海带,木匠用他锋利的刨子刮木方的时候,我们都在那里观摩,姐姐却正眼都不看一眼就和小灵儿跑出去等小画匠了!

时隔多年,我还记得小画匠再次出现在我家时的情形,那是临近春节时候的又一个黄昏,小画匠背着他那只我们早已熟悉了的三层小木箱子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我感觉我家的院子因为他的到来而宽展亮堂了,就像突然被谁点亮了一盏五百瓦的大灯泡儿,焕发出一种特别奇异的光彩。这一天,我姐姐并没有出去接小画匠,她甚至一天都没出家门,从早晨开始就心神不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在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镜子里来来回回照,好像只要这样一照,她就能换张面孔变得好看起来一样。

过去,我的姐姐是个?嗦的人,每天里要说很多话。小画匠要来的那天,她不知怎么,好像中了邪一般样,一天里也没对家人说过一句话。我母亲和我都曾试图和她搭讪,可一看她的表情立刻就知难而退了,她眼里的神情已经超然物外,好像正走过万水千山,历经艰难险阻,我母亲、我,好像都不在她的视野之内了,我们又何必自讨没趣呢?母亲只有一个劲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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