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高君英没能返校。不知为什么。难道她为了爱情连中专都放弃不上了吗?黄昏时分,我们也很难见到背着小木箱的小画匠在四顷地的人家出没,难道他为了爱情连养家糊口的画匠也不做了吗?在这时候,关于小画匠的传言却正甚嚣尘上,有人说,小画匠其实在南方的家很有钱,他不缺钱,他是把画匠当玩儿的;但也有人说,小画匠看人的眼神躲躲闪闪,怕是在老家有过不干不净的过去,到北方当画匠是在躲避什么灾什么难也未可知总之是众说纷纭。我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就连我姐姐不是还给他制造绯闻和传播谣言吗?可也没见谁能把他和高君英分开。那些日子,小画匠和高君英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就连我姐姐这样固执的异己者最后都放弃了对他们的仇视,开始转变了。我有一天听到她和小灵儿说:“这一对男女流氓快结婚了吧?”
小画匠和高君英的故事就是从这种甜蜜的平静中开始产生变数的。没人能具体说清是从什么时候,有人说是夏天到来的时候,高君英的姐夫曹德江往自己的老丈人高大全家跑过几次之后就开始了不管怎么说,夏天里,小画匠和高君英的爱情遭到来自高大全一家的飓风般强烈和迅疾的反对。有人看到高大全把小画匠叫到自己的书记办公室正式谈过一次,紧接着高君英又被姐姐高俊梅开来的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带出了四顷地。小画匠面对素以强硬着称的高大全是怎么表态的?而高俊梅又是怎么苦口婆心劝说她唯一的妹子回心转意放弃这段感情的?恐怕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棒打鸳鸯的做法并没有把这对鸳鸯拆散,很快我们四顷地的人又看到他们在一起了。
王贵家的四条有一次从东风镇回来,他抄近路,仗着腿长脚长胆子大,走在高高水渠上,想到大坝上攀爬修水库时凿出的天梯一样的山崖回来时,竟在大坝上发现那对时髦的年轻人。大坝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手握着手,肩靠着肩,一起坐在水库的坝顶之上,正看着绿莹莹的水发呆。大太阳下,也不知多久了。“真他妈浪漫”四条说,“可惜,四顷地最好的妞儿让个小蛮子泡了。”
这是六月里某个星期一发生的事。紧接着,又一个星期一,就发生了火车站那惊险一幕。那件事最后扩散之快影响之大,堪称一出传奇,好几个四顷地人有幸亲眼目睹了那件事的全过程。那一天上午八点多,东风镇的火车站还很安静,因为距离九点一刻开往北京的火车时间还早,偌大的火车站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在候车大厅或站台上无聊地闲逛。东风镇火车站是个开放性的小火车站。坐火车的人可以从四面八方过来。有的打票,有的不用打票,不打票的可以在车上补,如果乘务员或乘警疏忽,还可以逃票。当时我们四顷地有好几个要去北京的人早早地来到了火车站。不久,他们就在火车站发现他们熟悉的人,这些人里有大队书记高大全,有高大全老婆,有高大全的大女儿高俊梅,还有女婿曹德江,当然,还有几个他们不认识的人,这些人都聚在曹德江周围,有我们四顷地的人过去和他们打招呼,问这一家子聚这里,是坐火车去北京呢,还是等着在接站从承德过来的人。高大全说:“我们不去北京。”
高大全老婆说:“我们也不接站。”
曹德江说:“我们找人。”
高俊梅说:“你们看到小画匠没有?看到我妹妹小英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没有?我们在找他们东风镇连他们的影儿也没见!急死我们了!”
高大全老婆这时哭出了声:“我可怜的小英一定是被南蛮子给害了啊啊啊”
高大全喝住老婆:“闭嘴,你这个乌鸦嘴,要不是你娇生惯养,她”
曹德江说:“爸,妈,你们放心吧,他们跑不到哪儿去,我不相信他们能跑得出东风镇!”
这时候过来两个铁塔般的小伙子。一个说:“曹校长,你放心吧,我们哪儿哪儿都布置好了人,他们跑不了。”
另一个说:“这个南蛮子胆大包天,这小子要是不把身体零件丢几样还不知道东风镇人的厉害。”
听到这话,四顷地的人就悄悄地往后退了,胆颤心惊的样子,好像丢了零件的不是小画匠而是他们。
他们只盼着火车快点来,但他们又担心自己看不到一出好戏。因此他们很纠结。
九点钟的时候,火车站候车的人开始多起来,而且越来越多,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那么多人,人山人海的,不像是坐火车,倒像是到火车站来看一出大戏来了。
火车站也确实有一出大戏等着他们看呢。那天在火车站等火车的还有一个四顷地人,就是王开的女人,她刚嫁到四顷地王开家还不到一年。这一天她正在车站接一个河北过来的亲戚,她昨晚住在了东风镇的另一个亲戚家,因为离车站很近,所以她九点了才往车站走。她是从一条偏僻的小路赶过来的,在那条偏僻的小路上,她碰上了一对奇怪的人。九点钟的夏天上午,太阳已经很毒了,她看到一对穿着打扮很洋气的小伙子走在前面,两个人都戴大大的草帽,对,就是因为草帽,引起了王开女人的好奇,她觉得这么洋气的人总应该戴个洋气点的帽子,那种小巧的,有帽檐的凉帽,可他们为什么偏偏要戴个不伦不类的草帽呢?带着这种疑惑,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回头看他们一眼,尽管他们离得不近,可她还是隐约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她太熟悉了。一年前她在未婚夫王开家闻到过这种味道,她怎么能忘了那味道呢,是那种独特的,掺杂了些颜料和汗味的味道。王开女人是个鼻子特别灵敏的人,据说她看人前要先闻人的味道,通过味道才能确定和人相处的远近关系,她就是通过闻王开身上的烟味觉得这个小伙子还不错而准备要嫁给他的。而一年前那个夏天的黄昏,当小画匠走到王开家时,她首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种独特的弥漫着各种颜料味儿的味道。等他蹲着为她的婚床画鸳鸯戏水的时候,她从他的身边经过,又闻到了他的汗味,这是和王开迥然有别的味道,也与所有北方男人迥然有别的味儿
就是因为这味道,让她发现了小画匠。没错!这两个戴着大大的草帽,还戴着大大的墨镜的小伙子,其中的一个正是小画匠。
“小画匠”王开女人停下脚步,等两个人走近时,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王开女人是个热情的人,她觉得碰到熟人就应该停下来和人家打声招呼。然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她刚一说话,那两个戴草帽的人突然低下头,脚下加快了速度,迅速从她身边超过了她,好像她是个瘟疫。王开女人当时还很奇怪,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还站在那里愣了会。后来当她来到站台,在站台上张望那两个戴草帽的人时,她已看不到他们的背影,却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他就是小画匠,抓住那两个戴草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