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务在马棚里找到一点尊严,也找到了“领导阶级”的感觉,回家之后,他把自己领导和专政的使命用在了王银女的身上。现在他已经明确无误地认识到,他一切倒霉事都是王银女造成的。王银女从前嘲笑他床上无能的时候,他自觉理亏,腆着脸在王银女面前作践自己,给她下跪,抽自己的嘴巴,骂自己是骡子、骟马、一条被阉了的狗当然他每次都骂蒋介石,是蒋介石害了他的鸡巴!现在他站在革命者的角度来思考,觉得王银女不仅是个坏女人,而且是个骚女人!因其坏而更加骚,竟然那么不要脸!他开始折磨王银女,骂她是骚货,用皮带和鞋底抽她的屁股,骂王银女用白光光的屁股勾引了他,使他如今和国民党为伍。因为和她结婚,他进步的路被堵死了,他这辈子毁在王银女手里了!
嫁给张司务仅仅半年多,王银女尝到了婚姻的苦果。原以为会找到一座靠山,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现在看来,全属枉然,她的厄运开始了王银女当然也会反抗,张司务虽然是个男人,但在力气和个头上她还稍占上风,她不惧他。她掐他、挠他、夺过鞋底和皮带抽他,披头散发,赤条条把他压在身下,骂着低级下流的话。她身上的野性和蛮力给激发出来了。王银女为姑娘时,多么文明,多么爱惜自己,她口中可是半句脏话都没有的,可是不幸的婚姻和一个糟糕的男人改变了她。许多女人在美丽温柔的外表下都潜藏一种粗野的东西,它被锁闭在所罗门的魔瓶里,开启这魔瓶的就是那个占有她的坏男人。
王银女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穿着一件花衫子,感觉自己很好看。她在草原上走着,嘴里哼着歌,有时俯下身来,采一朵野花。青草连绵,铺展到天边,野花很多,红的、黄的、蓝的、粉白色的她手里握着五彩斑斓的花束。她身上的衫子剪裁得很合体,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合体这么好看的衣服,她多么喜欢这件衣裳啊,她的心里又感动又幸福,她走着,踩着软绵绵的青草,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可是忽然一个人叫喊着追过来,声音粗砺,嘶哑,听不出那人喊什么,只听到可怕的喊叫。她回头看见一个人倒着一双短腿,身子很小,脑袋很大,像在半空里蹬着一个轮子,跑得飞快。到了她面前,围着她前钻后跳,愤怒地吼叫
王银女又害怕又烦恼,忽悠一下子醒过来,她看到窗棂被月光映在墙上,像一个黑色的铁栅栏,听到张司务窒闷的鼾声,看到躺在身边的男人半张着嘴的丑陋睡相,她的心一下子沉下来。她没有动,静静地躺着,任泪水在脸颊上无声地流淌,洇湿了枕头
她知道,那块蓝底碎花的衣料还放在她的小木箱里,她很喜欢它,多想把它做成花衫子穿在身上!但是,幸福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已经死去了,她没有半点心思了。一个被自己男人欺侮,没人瞧起的女人还有资格穿那样好看的衣裳吗?梦里那个短腿大脑袋的小人儿还在她眼前晃动,她想这是鬼来纠缠她,小时候,姨曾说过,梦里见了鬼,你就啐上一口,把晦气啐走。她抬起身子,向屋地响亮地啐了一口,张司务嘟哝着骂了一声,翻过身睡去了。她没理他,她的眼泪也不再流了,她瞪大眼睛仰望着黑黝黝的屋顶,看到那块蓝底碎花的衣料就在她的头顶,蓝得那么鲜亮,一朵朵粉白的小花缀在瓦蓝的天空。这个幻象长久地停留在她的幻觉中直到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