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禾要去新加坡交流一年。
那地方不远,在地球都已成村的年代,手续齐全的话一天可以跑个来回,所以晓禾并没有把出国当回事,倒是几个走得很近的朋友,非要以饯行为由,突击性的聚会,姐儿几个轮流做东,今天饮茶明儿吃饭、打球、郊游什么的,几乎天天都有活动。
这天晚上的K歌是若素安排的。晓禾记得初识她的时候,她并不爱唱歌,一个人矜持地坐在流光溢彩的歌舞厅一角,眨巴着一双水波盈盈的大眼,看别人一曲一曲地跳,听别人一曲一曲地唱,一曲终了,不管悦耳还是刺耳都跟着鼓掌,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可晓禾却从她恬静的微笑里看出了拘谨和不安,还有欲逃离而不能的无措,跟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那是市作协一年一度的会员联谊晚会,风流倜傥的才子成群,追逐美色是寻常风景,他们并没有因为若素坐在角落就视而不见,一个个地跑上前去献殷勤,美女,唱点什么我给你点去?美女,跳支舞吧?若素一次次地摇头,一次次礼节性地解释着什么。
怜惜之意油然而生,晓禾领着若素从一个少有人知晓的通道,绕到市作协的楼顶花园,她就在作协上班。那天是农历十六,月色很好。楼顶习习的凉风驱散了白天秋老虎散发的暑气。一堆纤竹在风中婆娑,碎影晃动在防腐木做成的长凳上,也摇曳在长凳上的若素和晓禾身上。两个女人,鸟瞰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人群的热闹和虚与委蛇,都置之于脚下。沐浴着皎白的月光,晓禾看到了若素的舒展。
“我不会跳舞呢,也很少唱卡拉OK。”若素说这话的口吻里带着些许感激。
“我也是。单位男士的脚对我的舞功比较有共识,惨遭践踏后没有一只再敢大义凛然地去鼓动主人向我发出邀约了。”
她们在对方身上嗅出了同类的气息。都来自农村,骨子里还有浓郁的乡土情结;都不擅长也不喜欢应酬;业余时间不打牌都喜欢写点什么,都属狗。
那晚,两个从田埂曲曲折折走进朗城的女人,说了很多话
偶然的相遇,不经意的发现,彻夜的长谈,让两个原本是慢热型的女人,快节奏地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晓禾和若素都为此感到欣喜。
后来,晓禾发现漂亮文静看起来应该很有朋友缘的若素,尽管与身边的人相处得不错,亲戚同事、街坊邻居甚至附近卖菜补鞋的摊贩,都喜欢跟她打交道,她却几乎不向人敞开心扉,身边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有了这点发现,晓禾常拉她参加小范围的活动,晓禾的三五知己也就成了她的朋友。
相较于若素,晓禾的接触面就宽得多,流浪过多座城市,又在市作协组联部工作多年,所谓朋友就多了起来。不过,这些朋友被晓禾放在半径不一的同心圆里,跟哪些人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都有比较清晰的界定。
“亲爱的,你到了么?婆婆突然身体不舒服,我要晚些来,你们先唱。”晓禾刚到预订的KTV,正想打电话,若素的短信就到了。
“好的,需要帮忙吗?”
“不用,医生已经看过,开了处方,我这就去抓药,等婆婆吃下情况好转我就过来。”
信来信往间,其他几个朋友也陆续到了。准备开唱时,服务生却怎么也启动不了电脑。换地方吧!有人提议。服务生着急了:大姐们啊,别换了,你们都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包容一下,我马上叫人修好,待会儿送你们一大果盘。
嘴闲着,就得说点什么。居住在核心部位的朋友,说起话来百无禁忌。“晓禾,凭你那高中肄业的英文基础,出国去还寻得回来不?”
“你孤陋寡闻了吧?一则,本人谨记毛主席的教导,发扬活到老学到老的优良传统,二十六个字母一个没忘,对我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刮目相看。二来,新加坡百分之六十的公民是华人,咱万一迷路了随便逮俩长得像同胞的路人问问不就行了?”
“哎,晓禾,你这资源闲置有十多年了,在咱这城市熟人多你不敢胡来,去新加坡了得铆足劲儿开发了吧?”这姐们话音刚落,那姐们的高腔又起:“切,什么闲置啊,人家晓禾暗地里开发一下还通知你啊,又不是地下金矿,挖一点少一点,留下痕迹能让人发现。嘻,若真闲置了十多年,根据用进废退的原理,那功能早就退化了,你看看,咱晓禾这面色,细嫩红润得弹指即破啊,和修行的尼姑哪有可比性?”
“住嘴,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不要玷污我的信仰好不好?你们不知道信佛的人无比尊重佛法僧三宝啊?居然敢议论我心中的圣僧?阿弥陀佛,快来渡渡我身边的这些无明吧。”
嘻嘻哈哈的笑声,比从各个房间的门缝里偷跑出来四处肆虐的飙歌声,更为响亮。
晓禾现在已经百炼成钢,朋友们也敢当面调侃她了。若早几年,她心里还有伤,曾认为永远也痊愈不了的伤,就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她的感情生活,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二十一岁那年,晓禾不遵媒妁之言违抗父母之命,嫁给了相恋四年的高中同学。在镇上读高二时,她和村里同校上高三的洪山青互相喜欢上了,父母知道后勃然大怒,什么自由恋爱,就是伤风败俗!晓禾在父母还没来得及采取曾经在姐姐们身上演练过多次的--诸如捆绑、暴打等制裁措施时,就借钱南下深圳闯世界去了。
此后三年,晓禾与洪山青失去了联系,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隔着时空的人只有写信一种联络方式。洪山青没等到晓禾的信就已经高中毕业,镇上的中学无一人高考及第,他拿到毕业证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出山的班车,往深圳,找晓禾。洪山青被涌向特区的汹涌人流,冲击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晓禾在哪个角落。他服从生存的第一需要进了一家电镀厂,上班时被厚厚的防护服包裹着,下班后被浓浓的思念折磨着。但洪山青到底是高中毕业生,有阅读的习惯,他常买报刊杂志看,藉此打发闲暇。有那么一天,他就看到了晓禾的名字。
尽管手头拮据,洪山青还是拿出补贴家用后所剩无几的铜板,买了一束玫瑰花和好多晓禾爱吃的零食,去找她。在他们重逢的当晚,在晓禾简陋的出租屋,他们上演了人生的好些个第一次: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看到异性的身体
那个晚上,与身心无比舒畅的洪山青不同,晓禾的愉悦主要在精神层面,身体只是冲动兴奋,却没有很舒服的感受。后来,后来在洪山青的引导和体贴下,她的身体被彻底唤醒,很快就体会到了性爱的妙处。陶醉的晓禾常常感慨,造物主真是神奇呵,将女人造成这个样子,又将男人造成那个样子,这个样子的女人和那个样子的男人,契合在一起简直绝妙无比。
晓禾觉得做女人真好,她越来越爱洪山青,自从有了高潮的体验,她开始明白,爱情不仅是精神层面的,它也受身体感受的支配。她和洪山青做爱,感到越做越爱。没过多久,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对洪山青都产生了严重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