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蔡一朵是个贱女人,在这个院子里住着,给一个秃头的男人做小老婆,真是羞耻。
我虽然天天吃她给我留好的饭菜,却在内心里反感她。路过她房间的时候,轻轻地走,看到她在灯光下做鞋子,或者是吃我做的花生糕,心里还痒痒的。说不好那感觉,就像一个小孩子,刚刚被父亲打哭了,但是当父亲给我饼干的时候,又不舍得拒绝,甚至还在内心里想着要。
常常是我路过她门口的时候,她正好出来。便到她房间里坐着,说的话也很少,我们说过什么话呢,每一次离开她的房间里就忘记了,或者我们坐在一起很长时间,并没有说话吧。
但还是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譬如:
她会酿醋;她祖上是山西人;她的腰不好;她的脚是缠过小脚的,现在虽然放开了,却依旧是小的,大约是四寸金莲;她后来被日本人抓去做茶女,茶女就是每天早晨起来摘茶叶并放在胸围里暖干的处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一群警察冲进她们的茶园,将她们救出来了;在一个旧尼姑庵中躲藏了多日后,她来到杞县城的一个茶馆里做了服务员,然而很快被店老板骗了,怀了孩子,她打掉了腹中的孩子,一个人来到了大桥镇,这才遇到了马大头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在马大头的身体下叫呢?我问,问完了,觉得这个问题太难为情了,想来蔡一朵一定不会回答的。
可是她却说了一句:我想让你听到。
怪不得我总觉得她的眼神是香的呢,原来,她看我的时候总想把我当作一盘菜,又或者她的身体是香的,而我恰好是那个饥饿的人。
我去集市上看那些商铺的买卖,我决定每一家店铺都要收税,只要卖竹子做成的物什就要交纳竹税。按月来收,大的店铺每月一元,小的店铺五毛。
我打完通知就有几家店铺老板私下里给我塞了好处费,说是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照顾他们的生意。我用钱买了一些红沙糖,我还买了米,我要好好地给蔡一朵做些糕点吃,以报答她连续多日给我做晚饭的好。
我在厨房里切花生米声音很碎,她过来看,说,你切花生米的声音太动听了,我听了心跳老是加快。
那该如何是好呢,我就把切花生的动作放慢了,笨拙地切,一点一点地切,弄好了,开始搅拌玉米粉和面粉,然后准备将切好的花生包入面片之中。她又过来看,说,从窗子外看你和面的姿势像舞蹈,只是你不停地将身子往前冲,那姿势让我看了很晕眩。
她的眼神又散发出野菜一样的香味,身体也是。我觉得,我应该把她当作一份野菜给吃掉了,我拿定了主意,就将她吃了。她果然好吃,比野菜好吃。
丁黑子抢走了我的于文华,我却抢了马大头的野菜。蔡一朵和马大头在一起厮混的时候,我最痛苦。我在院子里尿尿,咳嗽,还在院子里拉屎,我声音大得厉害。
马大头在屋子里骂我,要我小声点,他的房间里都是我的臭狗屎味,我便笑,哈哈地笑,说,我拉肚子,这可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只是,我拉肚子的次数太多了,马大头便开始怀疑我和蔡一朵,他打蔡一朵,还在蔡一朵的乳房上做记号,他太狠毒了,我和蔡一朵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晚上有急事要离开,临走的时候用手蘸了墨水涂黑了蔡一朵的乳头,可是我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马大头就来了,我慌得像尿急了一样,提了衣服和鞋子回到我的房间里。结果,马大头敲我的房间就看到我嘴上的墨水。
这一切像极了包公断案里的案情一样,清晰又滑稽。
马大头气得肚子咕咕地叫,咕咕地叫,他用手一直拨拉着自己的大头,狠不得把头发一根一根地都竖起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走了。
我相信,他一定回去拿枪了,他肯定要崩了我的,说不定,还要用枪朝我的下面崩,那样的话,我这辈子就完了。皇上已经不在了,太监也不需要了。
我越想越怕,跑到蔡一朵的房间里,叫了她,问她愿意不愿意和我私奔。
蔡一朵眼神里的香气不见,有些冷漠,她的嘴唇也涂红了,像个妓女一样的红。她笑着对我说,我不会和你走的,你太穷了,而且,你也养不起我。
那天晚上,我离开了大桥镇,我有些舍不得,在我们那个大院的门口一直藏着,我看着灯影里的蔡一朵,看着她像一株玉米一样被马大头砍倒,掰了玉米棒。我听到她尖利又模糊的声音,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05王瑞霞
木板镇的春天最热闹,拉锯的声音在夜晚很规律。若是有两三户人家同时拉锯,便会有夫妻选择这个时间做床事,因为,跟着这个节奏可以大声的叫,也不会被邻居听到。
我回到丁黑子的院子里,院子里荒草丛生,半夜里有风把草吹向西面,我便闻到春天第一缕青草的气息。
回到木板镇的第二天,我便开始打扫卫生,我把荒草割了,我烧了一锅热水,将锅碗盆都洗干净了。我想把丁黑子院子里的木板好好地收拾一下,卖给做家居的商户,我还要自己学着做小板凳,我甚至找齐了丁黑子所有的木匠家伙,我下定决心要做一个木匠了。
在木板镇,若不做木匠,那是没有活路的。我有的是力气,我还会拉锯,我也看过邻居家用斧头和刨子雕琢木头。若是做不了小板凳,我就要学会雕花,雕花是技术活,虽然力气出不多,但在木匠活计中,挣钱却是最多的。总之,我在镇子里来回地逛,看看东家做的椅子,看看西家刨光的木板,又反复摸摸人家雕刻的花饰。
豆腐嫂子又来找我了,她的那个娘家妹子已经嫁人了。但是嫁得不好,她依旧惦记着我,问我,我当时身体很饿,痒痒的,觉得再不找女人就不是个男人了,就一口应下了。
然而,当我拉着我做的小椅子到集市上去卖的时候,却遇到一群当年我在大桥镇收竹税时惹下的对头。这一帮孩子过了两三年,便长得胳膊有力了,他们横着走,惹怒了我,便打了起来。我用我的小板凳砸破了一个脑袋,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脑袋便也被另外的小板凳砸破了,血流出来,是温热的,有些甜,还有些香气,是的,就像是蔡一朵的眼神。尽管蔡一朵像个婊子一样,但她的眼神是香的,我相信马大头也会同意这一点。
在我的头被打破的时候,在我昏迷又醒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所想的,竟然是蔡一朵的眼神,这让我感到羞耻,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贱种。
醒来以后,我就感觉到疼痛,那种疼痛和饥饿无关,和失去一个女人的身体无关,只是迟钝的疼痛,像是自己的话被卡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里,说不出来一般地压抑。
我看到丁黑子,他穿着一副好笑的行头,他的帽子破了,露出光秃秃的头,还有条纹的裤子像一个日本鬼子一般。他给我煮了红薯粥,甜的,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