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来了个女人,且说晚上要来铁中强家借宿。
女人是邻居大军家的亲戚,从镇子东边很远的一个村庄来的,二十五六岁的小媳妇。邻居大军是个热心人,平时没少帮铁中强家的忙,所以,他家的亲戚来借宿,铁中强根本就没法拒绝,也没想过去拒绝。不就是来住一宿吗?就是住上一年半载的,又有什么呢?
铁中强搬到来这里安家也有些年头了,口音磨练得跟镇上人几乎不差多少了,不细听,简直以为他就是这小长长大的。来了有多少年了?他有些记不起来了。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镇里的人都说他长得英气,浓眉大眼,膀阔腰圆。没错,他是长得帅气,个子又高,挺拔得像镇子周围的白杨树呢。要不是他带来一个女人,在镇上找个对象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镇子水土好,姑娘们长得水灵着呢,牙齿是雪白的,皮肤是白里透红的,腰肢是充满弹性的,怎么都看不够。邻居大军曾经开他的玩笑:“老铁,你怎么不在我们这里讨个老婆?你看你的女人,又粗又壮的,真像个男的呢。”铁中强听了脸色倏地暗了,老半天没泛上话来。大军也看出了什么,解释说:“我不是有意的啊老铁,是跟你开玩笑啊,你的女人好着呢,一点都不比我们镇上的婆娘差。女人嘛,会烧饭能料理家务就行,就是长得跟画儿似的又有什么用?又贴不到墙上。”他笑了笑,说:“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 ”
铁中强知道自己的女人身段模样很不争气,可再怎样,他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镇上的人背着他也嘀咕,说他的女人粗声大嗓的,没胸脯没奶子没屁股。说得也太下流了,怎么只看到这一点呢?她的能干他们怎么看不到?他在镇上的一个厂子做工,她几乎把家里的活儿都包下了。还喂了头猪,他不在时,她就趴在猪圈墙上看,看着那头猪吃食,看着它睡觉。就连邻居大军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干,说:“你的女人真的很行啊,里里外外一把手。我的女人就不行了,病恹恹的,什么都干不了。”
铁中强听了这话不知该说什么,他心里其实很喜欢邻居大军的女人,当然他不能说。他知道有些事只能深深地藏在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好了,只有那些疯子才口无遮拦呢。像镇上的刘三婆,一个疯疯癫癫的寡妇,想男人都想疯了,逢人便说俺男人夜里亲俺了,叭一下,又叭一下,亲得俺湿湿的。这叫什么呢?这就叫疯子!
大军的女人没出嫁时,模样在镇上那可是数一数二的,还有个关于她的传奇。说小偷进了她家,本来想偷一些东西,结果呢,没翻出什么值钱东西,倒是在柜子里找出了她的几张照片,就把照片带走了,反而落下了东西。大军的女人生了孩子还是很好看,他常常偷偷地看她,有次竟然看得磁在那里了,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迎上来。女人噗哧一声笑了,他知道她笑什么,脸一下涨红了。
晚上要来他家借宿的便是邻居大军的小姨子。
大军的住房确实很紧张。两间正房,一间放杂物,一间住人,小姨子来了当然不能和他两口子住。这不,大军就找上门来了。大军是这么说的:“老铁,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他问:“什么事啊,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大军说:“是这么个事,我小姨子来了,你也知道我那屋子憋屈,住不下的。”他就明白过来了,说:“那就来我这里吧,不就住一个晚上吗?好说好说,这还用商量?你让她来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大军对他的爽快显然很满意,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才离开了。
大军走后,他笑着对五枝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人,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不就借个宿吗?客套什么呢。”
五枝点了点头。
五枝是他的女人,大名叫赵五枝。
铁中强说:“让大军的小姨子和你睡,我到西屋去。 ”
五枝点了点头,说:“那好,跟她睡就跟她睡。”五枝开始忙乎了,她打开那个大柜子,因为好久没翻腾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五枝皱了皱眉头,探下身,取出一床棉被,这还是他们刚来镇上定居时买下的,也是准备有客人来用的。她把被子抱出来,晾到了天井里挂着的一节铁丝绳上。是那种印花被子,上面绣着几只孔雀,翅膀张得很开,虽是多年没晾出来,色泽还是那么艳丽,新鲜,似乎是刚刚染过的。
这时候是下午,五枝站在天井里,半边脸笼在阴影里,半边脸朝着太阳,嘴角挂着的笑很明亮。她盯着那张被子,伸手摸了摸,知道那潮湿的棉絮会慢慢慢慢吸进阳光,然后鼓胀起来,充实起来。到夜里,它将暖暖地盖在那个陌生女人身上,感受到她和铁中强的热情。她不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样子,如果像大军的女人一样,就该是个好看的女人了。这么想着,她觉得心忽然跳了一下,脸也不自觉地红了。
铁中强好像也很兴奋,话是特别的多,有点像刚刚下了蛋的母鸡。她忽然记起了什么,跑到了鸡窝那边,却没有看到窝蛋的鸡。她在院子里转了半天,将一只鸡逼进墙角,一把抱起,伸出一只手指在屁股门上摸,觉得没有下蛋的可能,又把它放开了。做这一切,她显得很熟练,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找鸡蛋,那个女人又不来吃饭,只是来借宿,你这是急什么?想是这么想,心里却还是很急,不知做什么才好。
这铁中强都看出来了,毕竟这么多年,家里没留过人。他们还没有孩子,家里要有个孩子多好啊,活蹦乱跳的,哭也好,笑也好,这家就多了几分生气。可是啊,他们没有孩子,这镇子,这街巷里的石头都知道他们没有孩子。他当然想有啊,看到大军家的孩子,他和五枝都抢着抱,想给孩子买点东西,想领着玩一玩,还想把那孩子接过来住一宿。可大军的女人没让,说这孩子太淘气了,你家多干净呀,还是别去了。他和五枝都有点失望,摇摇头,再摇摇头。
天还没黑,他们就早早吃了饭,收拾完了,立在院子里等着大军的小姨子进门。
“怎么还不来呢?”他说。
“可能还没吃饭吧。”五枝笑了笑。
“一顿饭能吃多久?”
“小姨子来了,他们能不好好做一顿饭,能不改善一下伙食?”
天色在他们的等待中渐渐黑了下来。
五枝终于出了声:“要不我去看看? ”
“你急什么急?过会儿人家自然会来的。”他摇了摇头。
说是这么说,他早坐不住了,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事,好像那个女人不来,他们就会很没面子,在这镇子就待不下去了。但好像又与面子无关,是身体,是内心里的事,心里有几分渴盼,几分激动,身体也惦着。手不知做什么,眼不知看什么,脸也不知该是个怎样的表情。只是天黑了,院子里也没灯,他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要不然会很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