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计

 
第三十一计
2014-05-12 21:19:44 /故事大全

“想保住你这条小命,”他们说,“那就把衣服留下,光着身子回到镇上去。”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光着身子?”

“对,统统扒下。”

我不由把目光移向他们的掌柜——一个左眼捂着黑眼罩的家伙,我暗里叫他独眼——此时他正坐在前面坡崖边的一方大石头上,捏着一根竹签子剔牙缝,看起来很悠闲,好像这件事与他毫无瓜葛,风马牛不相及。可不管我怎么看他,他都懒得看我一眼,好像我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我只能收回目光,又面向身边这些凶神恶煞的人了。可我断定这都是独眼的主意,他知道我是个爱面子的书生,才想出了这么损的招。地下毒蝎子,地上独眼子,这话果然没假。

“你们不会是开玩笑吧?”我还是不肯相信。

“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他们冷冷一笑,“听着,你就这一条活路。”

我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投向独眼,希望他能收回这个决定并制止那些小喽?,可他眼皮都不撩一下,还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剔牙缝。我都快要绝望时,他才扔掉了那个竹签子,懒洋洋地站起身,慢腾腾地朝我这边移过来。他的脚步声很重,几乎都要走到我眼窝里了,我退后了几步,他才停下来。黑眼罩使他的脸看上去很白净,你绝对想象不出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没错,”独眼慢条斯理地说,“这都是我的意思,你听了吧?”

“听了,”我点点头。

“既是听了,”那张白净的脸浮出了一些笑,口气也很温和,可那只独一无二的眼睛射出的光芒却刀锋似的扎人,“怎么也得表个态吧?”

“可是”

“可是什么?”他没让我说下去,“你还不摸我的脾性,知道吗,我喜欢听话的人。你转过脸去,看看那棵树。”说着朝那边指了指。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果真有棵树——我刚才怎么没看到呢?那是棵不知有多大年纪的老柳树,半边死了,半边还活着,活着的半边枝叶婆娑,死去的半边疏朗透明。我揉了揉眼窝,树上还真的吊着两件东西,不,那不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和一条狗。我怎么刚才没看到呢?刚刚给他们从黑漆漆的洞里推出来时,我还以为他们要解决我了,一枪崩了我,或者把我推到悬崖下。我一定是吓破了胆子,没心思去看周边的东西了。我盯着树上的人和狗,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人和狗都是僵硬的,身上都糊着一层黑色的东西——死了,他们都死了。

“是都死了,”独眼脸上又掠过了一丝笑,“想知道他们怎么就被处死了吗?”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很简单,”独眼轻描淡写地说,“他们都不听话。”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哆嗦起来,一种不可扼制的颤抖从小腿升到了大腿根,又从大腿根传遍了全身。我几乎要瘫倒了,可到底还是撑住了,没让自己倒下。自从给绑上了山,我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恐惧。

“可,我要是光着身子回去,”我听得我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他们会笑话我,镇上的每个人都会笑话我。”

独眼没吭声,却睁大了那只没捂眼罩的眼睛。

“怕别人笑话?”喽罗们却说话了,“小命都快没了,还怕镇上人笑话?”

“那就去死吧。”

一个喽?突然操起枪托砸向树上那具尸体。

我看到一群黑色的东西“轰”地从尸体上炸了开来。这下我终于看清了,糊在上面的那层东西原来是苍蝇!我感到有一只落到了脸上,不由伸手一拍,一种粘稠的东西立刻沾在了手掌心。我忍不住弯下腰,“哇”地吐了一口。

“站好!”

那个喽?一把将我揪起来。

我哆哆嗦嗦地站着,视线又触到了那具尸体,它像一座老钟的钟摆晃荡着,晃荡着。它本来朝着那面,现在,脸突然掉转过来,我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我又想吐了。这个人好面熟,可我一时又记不起他是谁了。

“少他妈的磨蹭了,”他们说。

“先别为难他,”独眼又出了声,“让他想想,好好想想吧。”

我是该好好想想了。

我是什么时候被带上山的?几天前,十几天前,或者时间更久?当时我好像站在妍霜的闺房前。妍霜是镇上孔府孔老爷的小女儿。

我们那个镇子叫碗镇。镇上开有十几个规模较大的碗窑,各自养着一批能工巧匠,他们既能烧市面上常见的普通青瓷大海碗,又能烧供大户人家使用的各式花碗,如平底碗,草帽碗,葵口碗,孔明碗,折腰碗,鸡心碗,骰子碗,宫碗,净水碗,盖碗,八方碗等等。一时间,大江南北的商贩纷纷涌了进来,吃喝玩乐,使得镇上财源滚滚,富甲一方。

孔家拥有几个大碗窑,同时也是镇上有名的进士之家,大门前立着石雕的旗杆,还有各种雕花的上马石、拴马桩。即便在漆黑的夜色下,门楼上悬挂的大红灯笼也会将那威严的牌匾照个透亮。然而,和妍霜比起来,这一切都微不足道,她的光芒让这深深的宅院黯然失色。几年前庙会那一次邂逅,我只在人群中看了她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她美好的容颜了。她的回眸一笑,让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我托她家的门房递过一些书信,却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我知道孔府家规极严,除了赶庙会,院子里的女人都不准迈出大门半步,妍霜自然困守深闺。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徘徊在孔府的朱漆大门前,想着怎么能走进去看看妍霜。那夜,我盯着孔家的门看了很久,除了那两盏红灯笼,整个大院似乎都沉入了睡乡,门房睡了,门前那两只石狮子也睡了,似乎能听到它们发出的轻微的鼾声。我看看四周没一个人影,便往院墙上爬,费了九牛二皮之力总算爬了上来,又挪蹭到墙边的一棵老杏树上,然后跳下了院子。

我蹑手蹑脚进了后院,我知道妍霜就住在这里。

孔老爷有三房姨太太,听说老头子喜欢纤弱的女人,对女人的脚挑剔得很,三房姨太太都是他一只脚一只脚摸过来的。听说,他也想让妍霜缠脚。但大总统下了令,不准女人再缠脚,妍霜的脚就幸免于难,庙会里的身姿让我难以忘怀。

后院和前院一样,也是一片死寂。

半年前,孔老爷遭人陷害,被县府的士兵带走,没几天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到了城墙上。这自然是我们碗镇的一件大事,人们听了都战战兢兢的,远远看到孔府和孔府的人,脸上就蒙了一层阴影。我猫一样地走着,害怕自己的脚步惊忧了妍霜的梦。我靠近她的窗户,凝声屏息,猜想此刻谁会坐在她的梦里。没有月亮,我融在夜色之中,分不清是夜黑还是我黑。或许,我就是一个站立的黑,凝固的黑,心中充满了光亮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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