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压抑。
安然甚至突生猜测,这女人身上是否藏了刮胡刀片之类的利器?安然说:“我真不懂这个。”实质上,她有些退守。此刻,苦苦支撑的防线在某个细部出现了问题。有时候主动和被动,仅仅是心理上的一线支撑。或者说,你自以为的理直气壮与否。安然曾一度认为,世上的许多事情无所谓对与错。比如,她跟方亮之间的关系,在她理解中,早就成了一种爱。虽非刻骨铭心,但也足够奢侈。退一步讲,他们之间是干净的。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拿过方亮一分钱,哪怕方总在传说中已是千万富翁。因此,这不是身体与金钱的关系。然而,当这样一个局面出现,尤其是安然感觉某种带有凉意的危险逼近时,才恍然顿悟,这种关系至少是不符合伦理道德的。人家马小艺的任何逼问,都合乎情理。当年,你不是也理直气壮把法官和律师堵在床上吗?
“姐你在想什么?”
安然咬咬嘴唇,没作回答。
马小艺说:“我的目的是想说,这个世界也有颈动脉,那就是钱。没有钱,什么都干不成,连个小官儿都当不上。有时候银行对企业会干这种事儿,卡住贷款,那就等同于割断企业的颈动脉。我们公司的颈动脉无非也是钱,资金链上的哪个环节一断,都足以致命。不过,有个人跟钱同等重要,那就是我家方亮。他也是条颈动脉,只要他在,我们就能运转。”
真奇怪啊,安然突然想哭。“你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她已经竭尽全力,至少不让自己露出可怜相。马小艺依然面带微笑:“姐,你得告诉我,方亮去了哪里?我们的公司离了他根本不行!你能不能劝劝他回去?”
安然这次真傻了。
原来,她是为这个而来!
马小艺站起身来,看样子打算离开。安然说:“你等会儿,我没弄明白咋回事儿。你家方亮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老婆吗?”马小艺这次的笑,就稍稍有些凄惨和悲凉。“是啊,我是他老婆。可人家心不在我身上啊。”安然说:“这就怪了,我跟方总都多久不联系了。”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口是心非。多久呢?不过才三天。但下意识里,这种关系还是要撇清的。
问题是,她的确也不知方亮的行踪。
马小艺耸耸肩膀,似乎要轻松一下:“你们什么关系,我都知道。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家住址的?”
星期五
在星期五的大清早,安然遇到了邱红尘。
对这个住在香树街上的古怪女人,她早有耳闻。有好几次,她站在三楼阳台上向下俯视,都看到坐在一楼临街小院儿里的邱红尘。这女人身上的一切,都让安然一度着迷。不光因为她貌似凄绝貌似郁郁寡欢的身影,当然,还因她曾经的称谓,遗体美容师。
这天清早,安然在晨光尚未滤进房间的时候突然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她只着内衣,抱着胳膊站到窗前。于是,发现有个女人比自己起得还要早。从上方看下去,她应是穿着那件曾见到多次的碎花旗袍,正在小院儿里走来走去。手上燃着一支烟。
反正睡不着,安然便想早一点去学校。当她从储藏室推出电动车,正准备启动时,却见邱红尘从楼道里飘然而出。安然一愣。不知为何,那时竟有了跟她交谈一番的欲望。是从她的主动问候开始的:“您也这么早?”邱红尘脸上没有笑,点了点头:“嗯,睡不着。”安然一笑:“真要命啊,我也是早早就醒。”
于是,两个独身女人站在院子里,有一搭无一搭聊起来。
在那个过程中,安然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想到女人家里去,看看传说中的邱红尘家里到底是何模样。但人家没发出邀请。这个安然完全可以理解。据说,香树街上没一个人会主动走进邱红尘的家。那个前院子冲街道的大门,常年紧紧关闭,甚至被一挂紫藤遮蔽得严严实实。似乎邱红尘凭借它们,跟这个喧嚣的世界彻底划清界限,就此过起修女般的生活。安然没有贸然提出前往拜访,女人未必希望别人走进那个世界的吧?
但她不想放弃一次探究谜底的机会。
“虽然很冒昧,但我忍不住好奇。我一直就奇怪,像您这样一个女人,是怎么做到那些的?”邱红尘这次的笑,安然清晰地看到了。她先是抽出一支烟,冲安然示意,然后摆手。邱红尘说:“你这个疑问已经很古老。我知道什么意思,但没有更多的解释,职业而已。就像你是教师,传道,授业,解惑。我不干这个。我的那些顾客也不需要这些。我只给他们最后的一点儿尊严,或者体面。”
安然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当老师?”邱红尘说:“女人的直觉,以及,我捕捉到的细节。你跟香树街上很多人尤其那些女人,不太一样。你家阳台上从不出现胸罩和三角裤,当然我一次也没见到男人的衣服。”安然呵呵一笑。邱红尘继续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就有了这样打量世界的目光。估计,在别人看来这很怪。比如,你不要介意啊,我刚开始做这行的时候,脑子里多是这样想,这张脸——你知道的啊,那样的脸往往惨不忍睹——在鲜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可现在,我每次遇见一张年轻的脸,想的却是,这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安然的内心顿时升起一股子奇异感,致使接下来的谈话她不知从何而起。
恰在那时,小茹打进电话来。
看到号码的那一瞬,安然就意识到要出事儿。即便是她跟邱红尘聊了会儿,天色依然是早的。以往这个时候,小茹肯定还没起床。安然接电话的时候那女人悄然离去。因为电话内容纠缠住安然的思维,直到她骑车离开,甚至都忽略了邱红尘刚刚的存在。
20分钟后,安然跟小茹在学校外的一株古槐树下碰面。
小茹一见到安然,就跑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哭腔:“姐啊,你得救我!”安然问得很直接:“方亮怎么啦?”小茹说:“你不知道么?他失踪了,都整整五天啦!要再找不到他,我就得跳楼!”
安然嘴唇哆嗦起来。
小茹话里的关键内容有两项,一是方亮失踪,二是小茹要跳楼。安然却完全忽视后者,只关心其一。实际上,两天来她的失眠,她的焦虑,正因此而起。那个小鼻子男人,似乎突然一下子从这个世界消失。从星期三下午,确切地说,从会见马小艺之后,安然就开始不间断地拨打他手机,却一直被告知,暂时无法接通。她早知道男人的失踪,只不过希望小茹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答案。
“小茹,你得告诉我实情,不要瞒我什么。”
小茹哎呀一声:“我要知道得比你多,干吗还找你?你没去网上看看?现在这座城市,马上就要大乱啦!”安然稍稍怀疑,方亮能有这么大能量?他的失踪,会让一座县城乱起来?小茹挥挥手:“没法跟你解释,安然你就像生活在上个世纪。”安然问:“网上说些什么?”小茹接下来的话,让她明白了更多东西。“网上已经开始炒作,说是方亮携巨款潜逃。你知道吗?他的公司做得很大。我估计,得上亿!就连我这样的小虾米,也投进去将近20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