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损合伙人最损合伙人吧。
松江中学出事了。
初二年级的学生江小健上课偷偷玩手机,被班主任冯宇老师抓个正着。冯老师要没收手机,江小健死活不给,争执之中,江小健突然站起,将手机重重摔在地上,摔个稀巴烂后冲出了教室。
按说,师生起矛盾,本不算啥大事。而之所以在这座巴掌大的小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越传越邪乎,第一,被摔烂的手机是刚刚上市的大品牌,价值六七千塊呢;第二,江小健尚未成年,冯老师厉声呵斥,据传还搡了他两下子,其行为是否涉嫌违反《教师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三,江小健的老爹江万金是个万金缠腰的暴发户,中年得子,特护犊子,你敢碰他儿子,等同于割他的命根子,不炸庙才怪。事实也是,一接到信儿,江万金就腆着滚圆的大肚子,气冲冲骂咧咧杀进了学校。
“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你们用的是老师还是黑社会打手?”江万金径直撞开校长室,扯着大嗓门吵嚷不停。“冯宇呢?你们把他叫出来。有种让他动我下试试,欺负我儿子算啥能耐!”
冯宇没在,被气得犯了心脏病,住院了。江万金一听,眼珠子瞪得滴溜圆:“忽悠我,袒护他是吧?哪家医院?还心脏病呢,我这就去瞧瞧他长没长心。”喊罢,江万金又使劲踹了脚门板,扬长而去。“门坏了修,花多少钱找我报销。老子兜里没别的,就有钱!”
如果你以为江万金吵吵嚷嚷闹腾一通,赚足了面子就此偃旗息鼓,那就错了。他真要去医院找冯宇老师,赔手机事小,替独苗单根的儿子出气事大。可肥屁股刚坐进车,就瞄见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小伙子双手抱膀,杵在了车前。
“喂,你是谁?让开!”江万金急歪歪轰赶。
鸭舌帽让开了车头,却拽门坐上了副驾驶位:“咱俩谈谈?”
“谈啥?我又不认识你,有啥好谈的?”江万金回道。
“当然有。我们就谈谈该如何收拾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冯老师。”鸭舌帽边说边用余光扫了眼后排座。后排座上,江小健正耷拉着脑袋玩电脑游戏,噼里啪啦,玩得格外专注。
“少绕圈子,你不会是那个姓冯的找来的说客吧?”江万金鼻孔里喷出一团冷气,“如果是,那我就给你交个底儿,就算天王老子来劝我,也不好使。谁和我儿子过不去,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鸭舌帽咧嘴一乐:“如果不是,那咱们就联手?”
“想和我合伙,那得先看看你是啥来头,有啥能耐。”江万金斜睃着鸭舌帽,眼神里满是不屑。也难怪他如此牛气哄哄,人家确实不差钱儿,财大方能气粗嘛——去年,县里招商建厂,圈占了江万金家的几十亩地,给的补偿可不少。一夜之间,江万金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黄灿灿的大金链子挂脖子上了,几十万的车子开上了,就差老婆没敢换。前几天,儿子江小健看中了一款新上市的手机,价值不菲,可江万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买,万儿八千块的,还叫钱?!
鸭舌帽长着一双小眼睛,比花生米大点,但聚光,当是看穿了江万金的心思,慢条斯理地说道:“打蛇打七寸,踢人踢裤裆——”
“等等,你说的是啥玩意?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江万金打岔道。
“我上学时学习不好,你别挑。”鸭舌帽压低声音道,“意思就是整治姓冯的,必须要稳、准、狠。我打听到,他家住城东路,途中有条胡同很长,没路灯。”
这是要拍黑砖啊。江万金听得心头一紧:“打住,你到底是谁?”
鸭舌帽从衣兜里掏出身份证,亮到了江万金的眼皮底下。魏肖石,男,27岁,本地人。江万金一边念叨,一边瞥着鸭舌帽与照片作对照。是真人,真证,并非冒牌货。再看他这身打扮,这番说辞,莫非他是帮忙公司的,专门帮人追债查小三,报仇出气?像,越瞅越像。心下想着,江万金迟疑问道:“你没带窃听器,没录音吧?说正题,多少钱一板砖?”
出人意料的是,“啪”,鸭舌帽直接将一沓钱拍到了江万金面前:“1万。这是订金——”
“挺有钱啊你。你让我去拍姓冯的?”江万金显然一惊,脱口抢过了话茬,“你和姓冯的究竟有啥仇?”
鸭舌帽的脸色突然变得分外凝重,让江万金开车。接下来,足足有5分钟,鸭舌帽一言不发,只是紧盯着窗外出神。江万金倍感纳闷,嘎巴嘎巴嘴刚要追问,就听鸭舌帽用硬邦邦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停车,看那儿。”
江万金踩下刹车,顺着鸭舌帽的指向望去,一家生意红火的汽修厂映入了眼底。方才,这小子一出手就是1万块,敢情人家是开公司的。“你家的?门面不小啊。”江万金啧啧道。
“你往旁边看。”鸭舌帽补了一嘴。
一侧脸,江万金看到了,汽修厂旁边,支着个破破烂烂的修理自行车的小摊儿。
“那才是我的。所以,我恨姓冯的,想和你联手收拾他!”
鸭舌帽咬牙切齿,气哼哼道出了一桩桩旧事:十几年前,他也在松江中学读书,说来也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正是冯宇。当时,学校周边明里暗里开起了多家游戏厅和网吧,勾得不少学生如同着了魔,无心学习,得空就往里钻,甚至还有人旷课逃课去上网。这其中,就包括鸭舌帽。不然,他的文化水平也不会那么差,连江万金刚才都笑话他。一天,鸭舌帽托同学给冯老师捎去了请假条,说肾上长了个鸡蛋般大的瘤子,需住院割掉,请准假一周。而此前,为了泡网吧,鸭舌帽已撒谎割了阑尾,摘了甲状腺。谁知,这厢玩得不亦乐乎正过瘾,冯老师找上了门。师生面对面,当众大吵起来,直吵得脸红脖子粗,鸡飞狗跳乱糟糟。
“我丝毫没客气,真的。”鸭舌帽得意说道,“他气得够呛,要骂我,打我,但没敢。知道为啥吗?因为我爹也来了,进门就嚷:‘冯老师,我家孩子压根就不是上学的料,您哪就别操心了。再说,我开着汽修厂呢,等他长大了接手干,这辈子和下辈子都饿不着。’哈哈,把那姓冯的给臊得灰头土脸好没面子。”
“后来呢?”江万金问。
“后来,我天天泡网吧,打游戏,成百上千地花钱买装备,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再后来,我老爹病了,去世了,我接过了汽修厂。没两年,偌大的厂子就叫我给折腾黄了,卖了,还完债就剩下那个小破摊儿,由修汽车改成了修自行车。”说到这儿,鸭舌帽忿忿问道,“你说,我该不该找那姓冯的算账?要是那天他骂我,狠狠揍我一顿,薅住我的脖领子拖回学校,我哪能混成今儿个这副熊德行?”
聒噪入耳,江万金不由得紧皱眉头愣了神。
“你说话啊,犯啥愣?”鸭舌帽仍在比比划划,“我都算计好了,咱俩合伙,你不出头,我也不出头,让你儿子出头。他未成年,就算下手狠点,法律也会从轻——”
“滚!”蓦地,江万金勃然翻脸,嗓门陡高八度,“你想害我儿子是吧?没门!快滚,你没听到啊?”
“喂,你咋急眼了?要嫌钱少,我再加点。”鸭舌帽话音未落,江万金已动了粗,连骂带推将他轰下车,随即一脚油门,“轰”的冲了出去。
开着开着,自始至终一声没吱的江小健总算有了音,犹豫问道:“爸,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江万金问。
江小健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想去看看冯老师。其实,他没推搡我,是我想把事闹大,不想再上学了。爸,我错了,我不想当第二个魏肖石。”
“唉,爸也糊涂了。”江万金不觉心生愧疚。也多亏了魏肖石的出现,不然,惯子如杀子,再这样宠溺下去,儿子闹不好真会成为魏肖石第二。
心念及此,从后视镜里,江万金瞅见鸭舌帽冲他招招手,接着走到那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前,埋头忙活起来。当日,江万金便得知,小魏所说的都是真的。在他老爹病重去世前,还特意把冯老师请去道歉,后悔得老泪纵横:家有金山,也养不起一个败家子啊!好在值得欣慰的是,小魏也走上了正道儿,并在老爹遗像前发誓,终有一天,他会把汽修厂再给赚回来。
“最损合伙人,祝你早日成功!”江万金心里默默祝道。
以上就是最损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