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听管家说过那六具身份不明的死尸后,邹保财眼皮就跳个不停。
这会儿,管家又凑到他的跟前来,说:“掌柜的,你看是不是叫人把这六个死倒拉到北头的冰泡子里去?这大年根儿前的,露尸在那儿多不吉利……”
“不。”邹保财挥手打断了他,“你和少爷去叫李木匠和张木匠来,让他俩再找几个人打六口棺材来,用上好的寿木,费用由咱家来出。”
尽管管家和他的儿子邹世田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着去做了。
鄒保财想,早晚会有人来认尸的。
果然没出一个时辰,就听屯外有人来报,说在屯外的乡道上来了一队大军。说话工夫就有一个连的人拐进屯子里来了。邹保财一听麻溜穿好皮毛袄和管家迎了出去。
刚刚走出来,一队雪人已持枪列队停在院门外。一看这阵势,管家的腿就哆嗦了起来。
“老乡,不要怕,我们是东北民主联军……”队伍前一个骑马的年轻军官从马上翻身下来了,瞅了瞅身穿棉袍皮袄马褂的邹保财,“你是这个屯子里的屯长?”
邹保财拱拱手说:“我是。”
“这是我们的杨师长。”年轻军官给他行了个礼后,就指着身后骑在马上、年纪有四十岁左右的人说。
“长官,屋里请!”
“不啦,老乡,我们向你打听个事,昨夜你看没看到过一伙人来过屯子?”
“……来过……”
“他们这伙人里押没押着六个人?他们是被装在麻袋里捆着的。”
管家一听这话,脖梗后面就直冒凉风,脸都白了。倒是邹保财镇定地说:“没看见他们押着人进屯,不过今儿早上倒是有屯里人在屯外的西大坑里看见六具尸体……”
“在哪里?快带我们去看看!”问话的长官一听他这话脸色就变了,口气催促地说。
那个年轻的军官叫邹保财和管家坐到后面一辆马车上,而后骑马的几人和这辆带着棉毡棚的马车就先向屯外跑去,马蹄子扬起的雪尘遮住了后边跟着跑的队伍。
一到了西大坑边沿上,还没等邹保财和管家从马车上下来,就从棉毡棚里跌跌撞撞跳下一个人来。刚才他一直捂在一条棉被里,这会儿甩掉了棉被,大伙才看清这是一个衣着不整的年轻人。他棉袄多处露出沾着一道道血迹的棉花,腿上也好像受了伤,一拐一拐地跑下去,雪陷得他迈不动步了,就顺坡往沟底下滚。
他很快就滚到了那六个扒开的雪坑前,爬起来,拼命扒着没腰深的雪,颤颤巍巍地扑到一个个雪坑前。他看清了尸体的面目后,像遭雷击似的身子定在了那里,空气好像被凝固住了。过一会儿,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从沟底传上来:“李部长啊……刘书记啊……韩书记啊……岳县长啊……你们这是都走了么……”这阵震天悲恸的哀嚎过后,这个身体极度虚弱的人就一头栽倒在雪里,昏了过去。下了马的杨师长叫上一名卫生员和他一起跑了下去。
邹保财由管家搀扶着,来到了坑底,看到雪坑里露出的六张脸,脸都向上扬着,面色像活人一样。如果不是眉心正中那粒花生大小的枪眼,谁也不认为他们是死去的人,还有三个人眼睛是睁着的。怪不得管家和邹六早上看过之后都像掉了魂似的。邹保财身子一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杨师长走到左边第一个麻袋前,他把右手举到棉军帽帽檐上,对着雪窝里露出的这个国字脸、连腮胡子很重的人行了个军礼,而后缓缓放下手低下头去,嘴里喃喃地说:“祝三,我来晚了……”有两颗泪珠从他那张疲惫的脸上潸然滚落。
而后他伸出手,要给死者合上眼睛,可是那眼睛由于冻住了,怎么也合不上。杨师长只好放弃,又说:“祝三,我知道你死也不会瞑目的。”
这位杨师长叫杨国夫,他和李祝三曾在山西太行山八路军办事处一起共过事,后来随罗荣桓的部队开赴了山东。这次到东北来,作为东北籍的干部李祝三是先随东北干部团过来的,杨国夫和他的师是上个月才由山东开赴东北来的,编入东北民主联军第七师。前两天他的师打到松花江南岸吉林扶余时,听说江北肇源、肇州两县发生了叛乱,我党派去的一批干部遭到了逮捕,特别是听到被捕的干部名单中有他的老战友、现任哈西地委组织部部长李祝三的名字时,更是心急如焚,亲自带着一个团先打过江来。昨天下午他们刚刚打下肇源城,傍晚就马不停蹄冒雪往肇州赶。半夜赶到,方知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叛乱分子已带着被捕的同志当晚出逃了。他们就追来了,由于雪大再加上路不熟,天亮时才赶到这个小屯。
看到昔日战友被杀害,杨国夫心如刀绞。他当即命令孙团长带着人继续向大同镇方向追击,留下一个排跟他护送李祝三等六位同志的尸体回县城。刚才昏厥过去的那个年轻人已经醒来,他叫孙新华,也是被捕的一个同志,是县民运部部长,昨晚在敌人仓皇从监狱提人时,被那个好心的马车夫打马虎眼救了命。昨晚杨师长带着这个团打进县城后,他主动要求跟部队一起追击,杨师长看他身体太虚弱就让他坐在一辆马车上了。他醒来后强忍着悲痛,向杨师长说出了另外五名同志的身份:肇源县委书记刘德明、肇州县委书记韩清华、肇州县新任县长岳之平、县委组织部部长邓国志、县民运部副部长王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