坭兴陶之梦:
得知儿子瞒着自己把独苗孙子颜陶然送到澳洲去了,颜老爷子气得三天不说一句话。
颜家祖祖辈辈做坭兴陶的手艺传到颜老爷子这代,算是第五代了。颜老爷子做梦都想着把颜氏陶器做大做强。颜家三代单传,儿子虽秉承颜家祖业经营陶器,但资质平平,仅能算是颜家的一根横梁,撑着颜家产业的还是颜老爷子这根顶梁柱。
颜老爷子看着颜陶然长大,看得出这小子也是根顶梁柱,是比自己还要粗还要壮的顶梁柱。
颜陶然抓周那天,颜老爷子叫人在檀木桌上摆了书本、陶笔、陶印章和大粽子。这小子左右开弓,抓的两样东西都带着“陶”。颜老爷子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根了。
这小子读书果然厉害,年年考第一,一路顺风顺水地考上了大学。
也该到孙儿辈继承祖业的时候了,颜老爷子终日盘算着怎么把学有所成的孙子召唤回来,哪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儿子居然偷偷把颜陶然送出国了。
颜老爷子三天不说话,但厂里的活儿还得运转。
颜氏的双料混炼坭兴陶为独门绝技,绝无旁门。这一带制陶的有数家,均以钦江东西两岸的紫红陶土为原料,将东泥封闭存放,西泥取回后经过碎土,按比例混合,制成陶坯。然而,真正做到“东泥软为肉,西泥硬为骨”的唯有颜家。颜氏陶器的“骨”的合成比例大有讲究。这秘诀掌握在颜老爷子的眼睛里和脑子里。颜老爷子本想把这祖传的手艺传授给儿子,无奈儿子的兴致竟不在陶器上,而在写写画画这些闲情逸致上。这让颜老爷子大失所望。颜老爷子憋着一股子劲,要把孙子颜陶然调教成器,可眼下,人家已远飞国外了。
“陶器是手艺活儿,要用眼看、用心记、用脑算。你一辈子学的那些酸文醋字顶个屁用!你还让我孙子去学那些蚯蚓文字,唉……”到了第四天,颜老爷子终于开口了。儿子倒是好性情,洗耳恭听,随老爷子任意发挥当爹的威风。听罢还是天天照旧舞文弄墨,不务正业。
一眨眼,颜陶然出国三年了。这三年间,颜老爷子病倒了两回,再从病床上爬起来之后,只能坐轮椅了。此后,颜老爷子还是坚持亲自配“骨”,可身子毕竟没有先前那么好使了。结果,颜老爷子配的“骨”不是软了就是硬了。第三窑陶器烧出来的仍是次品,厂里积压的产品堆成小山了。厂子运转不起来,颜老爷子这回是真正地病倒了。不管旁人说什么,颜老爷子一概不理不睬。
终于有一天,颜陶然站在了颜老爷子的床前,叫了几声“爷”。良久,颜老爷子才转过身子,眼角竟湿了,开口道:“我做了一辈子的陶器,结果是作茧自缚,把厂子搞垮了。我对不住老祖宗啊……”父子俩垂立一旁,默默地听着老爷子的一番唏嘘。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颜陶然和父亲推着颜老爷子出门了,他们要带颜老爷子去参观新园区——陶村。
“新园区?开什么玩笑,一个厂子是说开就能开的?你才回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吧?”颜老爷子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们的鬼话。
新园区开设在老家,那是颜老爷子祖辈居住的一个古老村落,颜老爷子进城后就很少回村了。一进村子,颜老爷子就瞠目结舌了,村前竖着巨大的陶瓷做的广告牌,上面写着“欢迎您到陶村来”几个大字。再往里走,只见路的两旁随意地摆着陶器,墙壁上赫然挂着陶器,房前屋后散漫地摆放着陶器……满目都是陶做的各式坛坛罐罐:大的,小的;整个儿的,半个儿的;或仰卧的,或站立的……它们看似散乱但又像是被人排兵布阵一般,犹如一幅幅陶瓷立体画。走进这里,仿佛走进一个古拙、浑朴的陶器王国里。
颜陶然宣布陶村展览园开园后,一大拨游客涌了进来。其中还有蓝眼睛、鹰钩鼻子的外国人。
“他们都是你请来的?”颜老爷子问。
“不是的,是互联网请来的。”颜陶然说。
“你来这边干了?那颜氏陶器还要不要做下去?那可是我们颜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啊!”颜老爷子不无担心地说,“我还等着你来继承祖业呢。”
“颜氏陶器不但要做,还要做大做强。爷爷,我以后还要跟您学做陶器的‘骨’和‘肉’,那可是您老人家的独门绝技哟。”
“做坭兴陶,没有哪里比我们钦州本地的泥更好的了。”颜老爷子不无自豪地说,“早知这样,你犯得着千里迢迢地跑到澳洲去?”
“在家门口跟您学手艺,到国外去开阔眼界。”
“开阔了眼界,还不是要做陶器?”话虽这么说,颜老爷子的脸上满是喜色。
“那不一样,爷爷,厂子不能总沿用老作坊的管理模式。以后,我们可以和其他国家的人合作做坭兴陶的生意。另外,我们的新园区要扩大规模,发展旅游业,带动村里更多的人一起把我们钦州的坭兴陶做成一种文化产业。”颜陶然望着不远处,动情地说,“快看那里,爷爷!”
呦!那成天舞文弄墨的不管事的儿子正带领着一帮人在新园区里忙着挂字画呢——儿子摆弄了半辈子的字画,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你说得对!”颜老爷子兴奋地说道,“走,带我到咱们的文化古村去看看!”
以上就是坭兴陶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