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迟了多日的邸报终于到了,朱家文打开一看,傻了:这一个月,发生了不少令人瞠目结舌、可谓天翻地覆的大事!天津大沽口一战,朝廷官军一触即溃,义和团死伤遍地,八国联军攻陷天津后转攻北京,夏历七月二十日太后和皇上仓皇出逃,下落不明,临出宫时连发几道诏书,第一道是指定李鸿章与列强议和,第二道诏书则宣布义和团为"拳匪",严旨处分一批庇护义和团的官员,其中第一个便是山西巡抚毓贤……刘煊三天前所说的,居然件件为真!
朱家文正捧着邸报发呆,张县丞匆匆走进来,报说本来坐镇太原、听说小舅子被抓后便急忙赶回来的大德通大掌柜高钰前来拜见。不用说,高钰是前来为小舅子说情的,朱家文本不想见,但顾忌到高钰毕竟有朝廷的黄马褂在身,只好怅惘万分地放下邸报,整整衣冠,去了前厅。头戴瓜皮帽、一团和气的高钰笑吟吟地站在厅前,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沉甸甸礼盒的小厮。两人一番寒暄之后,高钰命小厮打开礼盒,只见礼盒内黄灿灿、亮闪闪,全是黄的金,白的银,其意不言自明。出乎朱家文意料的是,高钰落座之后,并不提刘煊之事,而是端着茶杯和朱家文谈起了眼下的时局:大沽口之战死亡人数、被杀的德国公使叫什么克林德、八国联军的总司令叫西摩尔、太后老佛爷逃出紫禁城前命人把珍妃投了井等等,可比邸报上的消息详细多了!朱家文闻所未闻,听得呆了。
高钰一边说一边瞟着朱家文矜持地道:"朱大人,请您不要怀疑高某所说消息的准确性。也许您以为高某只是比您早看到几天邸报,其实,高某从不看邸报的——邸报上所登载的,全是过时的大路消息,价值不大!您看,高某手中的这份邸报连封皮都没有揭呢。嘿嘿,高某自有小道消息呢!"随又压低声音道:"朱大人,高某今天是要特地告诉您两条最重要的小道消息。一条是太后和皇上逃难要去的最终目的地,绝不是人们猜测的塞外热河避暑山庄,而是借道咱们山西去西安!"
为国事忧心如焚的朱家文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急切地追问:"另……另一条呢?""另一条嘛——"高钰拉长嗓音卖起了关子,"可就事关朱大人您的前程了。高某敢说,若是您从朱某嘴里知晓了这一条消息,保管您连升三级!若是您不想知道,只怕……只怕您的前程堪忧啊!"
"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只要本县放了刘煊,你就告诉本县第二条消息?"锣鼓听音,说话听声,朱家文彻底明白了高钰的来意。
"咳,谁说朱大人不晓事——我临来县衙前,敝号的几个伙计异口同声地说大人您做事不近人情,可我看大人您心头亮得很呐!"高钰兴奋地一放茶杯,"朱大人,咱打开窗户说亮话。刘煊是我妻弟,早些天他从我的书信里得知八国联军已攻破了大沽口炮台,而押解到天津的饷银恰巧从咱祁县经过,他便动了个歪心眼,实在不该!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高某情愿再奉送朱大人十万两白银——其实,高某的第二条小道消息就是十万两银子也买不来的呢!大人要不要听?"
朱家文忍了又忍,冷冷地道:"高大掌柜,国难当头,刘煊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谁能罩下他?恕朱某难以从命!"高钰一愣,急忙道:"朱大人,您说得不错,国难当头,朝廷自身难保,百官逃散,正是大捞外快的好时候。只要朱大人您装聋作哑,是可以罩得住刘煊的……"
"人在做,天在看!人可欺,天不可欺,天下百姓更不可欺!"朱家文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十万两饷银,是晋南二十八县百姓的民脂民膏,不是任人吞食的!本县食君之禄,自应忠君之事,做一天的大清官,就要为大清办一天事。你的小道消息,本县宁可不听!"随又拿出袖中的邸报,"刷"地展开道,"作为朝廷的七品芝麻官,本县只信邸报,不信什么小道消息。别忘了邸报上还登载了皇上的第三道诏书——凡趁乱为贼害国者,各级官吏均有将其就地处置之权,诛无敕!刘煊妄劫官府饷银,就是为贼害国,本县明日就将他和那几个助纣为虐的家丁开刀问斩!"言毕,将邸报重重一放,对小厮大喝一声:"送客!"
高钰脸一阵红一阵白,站起身犹自磨蹭道:"朱……朱大人,您……您不听高某的小道消息,会……会后悔的!"一旁的张县丞哪容他多说,拉开门把他推搡了出去。
第二天,张县丞自告奋勇,从朱家文手中讨过令签,将刘煊及其从犯从死牢中提出来,亲自监押到红山庙杀人场,验明正身之后悉数斩首!顿时,祁县百姓无人不呼朱家文为朱青天,在大德通门前燃起鞭炮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