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纳兰花(13)

 
我的姑姑纳兰花(13)
2022-03-04 23:45:01 /故事大全

我的姑姑纳兰花

庵里的时光是一寸一寸沿着黄土墙消失的,等最后一缕夕阳残光被墙头的矮草吸净,我到窑门口徘徊,天要黑了,难道姑姑真准备夜宿姑子庵?

姑姑出来了,回头给尼姑点点头,我们起身下山。

我注意到身后尼姑没有跟出来相送,暮色里,她还坐在炕沿边。

我心里疑惑,要是姑姑跟她相熟,为什么都不出来送送呢,难道出家人真是和我们凡人不一样?

暮色浓重,山上没有灯,只有头顶的星星在眨眼。

我们沿着小路慢慢走,姑姑的手抓着我的手,我感觉姑姑的手很热,一股活跃的力量传递过来,等转过山腰,到青石板路上,路边的路灯齐刷刷亮着,有夜游山景的人出现了,男男女女,三个五个,我感觉我们这是一下子从一个世界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再回头远望小庵,已经完全沉没在黑暗里看不见了。

她为啥要做尼姑呢,一年四季守在山上,就不心慌吗?

我問。

看着青灯古佛,也许就不慌了。

姑姑回答我。

答完她自己却又叹了一口气,大概觉得这理由连她自己都说不服。

又说,心死了,所以在哪儿都一样,哪儿都不如这山里清净。

姑姑的口气有点淡,我感觉她不想在这问题上多纠缠。

一个人的心真的会死吗,需要多大的打击才能让心死?死了又是什么感觉?我想问,又不敢问,默默在心里疑惑。

小城本来气候寒凉,夏炎的山里连蚊子都没有,我们在一个斜逸出来的石板上坐下,看山下的小城。

这就是我们一头扎进来,生活了整六年的县城。

夜晚的小城灯火辉煌,那些五彩的灯影下,是影影绰绰层层叠叠的人影车影,似乎还有喧闹的市声遥遥地传来。

我们像两座离得很近,但是又相隔很远的山,各怀心事默默地看那万家灯火。

如果现在姑离婚了,再找一个男人,你会不会觉得姑是一个坏女人?

姑姑忽然问我。

这有点意外,但也让我惊喜,我坐在尼姑庵发呆的整个下午,都在为姑姑以后的道路忧虑,我以为她已经妥协,再也不会提离婚这茬了。看到她这几年在生活里隐忍麻木的样子,我以为这个女人已经被生活给毁掉了。

我想了想,犹豫着说,那,孩子咋办?我姑父那性子,肯定不会让你领娃走。

那就不领。姑姑说。

有夜风,她斜过来搂住我的肩,我比她胖大,被她搂着,我觉得既温暖又别扭,但我没躲,默默靠着。

这几年你不正是为娃娃才忍下来了吗,好不容易她上幼儿园了,你真舍得她?

姑姑叹了一口气。

舍不得。她说,是我身上下来的一疙瘩肉。但是我想开了,娃跟着谁都是活,她现在不是在奶奶家里过得很好吗?

姑姑的手在眼前泛泛地画了一圈儿,指着山下,说,你看,那万家灯火,表面看上去都是一样的明亮温暖,但是你想过没有,往深处走,有多少人家是完美完整的,有多少人活在暗影里?有多少人在忍受着命运的重压?

我默默注视那些灯火。

我们是从一个深山沟里走出来的两代女性,我们走出了与乡村姐妹完全不一样的命运,我们用村里人几乎听不懂的言语感慨着一种叫命运的东西,村里的人都以为姑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们也已经知道我会考上大学,注定也是和姑姑一样幸福的女人。

我们像两颗星星,相继照亮了后来者的路,村里年轻的父母已经改变了旧有的观念,纷纷把女娃娃送进学校念书,他们总是跟孩子们说,好好学,看人家兰花子,看人家赛赛。

我说,姑,你想好了就离吧,我支持你。

姑姑松开我,看着我,说,你知道吗,他回来了,他说,他离婚,我也离婚,然后我们到一起。

王润玉?

我想问。

这三个字像三枚打磨光滑的玉石,我在嘴里含着,却就是没有勇气吐出口。

这几年我一直游离在事局之外,姑父嘴里不断变换的那些情敌,王润玉、李润玉还是张润玉,我都不知道,在姑姑眼里我是只知道埋头学习的好学生,从来都不会在他们的家务事情上分神。我把王润玉顺着嗓子滑进了肚子。

这六年,我目睹了姑姑和姑父的婚姻,在泥泞中一步一步前行的艰难。

整个过程里,姑姑是亲历者,我是旁观者,奇怪的是,自从那次看乱人坟时她跟我流露过想离婚的心思,以后这几年,都再没有提起过。是被我、被孩子拖累,还是心累了,不想离了?还是她觉得我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跟一个孩子说这些没什么用,反倒会影响我学习?

其实这个家庭的摩擦从来都没有停歇过。

王润玉随着那封情书被姑父撕碎了,姑父说到做到,也就不再提这个人了。奇怪的是姑父不久就换了一个人。

那是姑姑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有一回她下班不是步行回来的,而是一个男人骑车将她送到楼下,正好被姑父碰上。回来他们就出现了冷战,冷战三天后,姑父又动手了。还是皮带,不打肚子,只打屁股和腿,姑父逼着姑姑说实话,那个嫖客是谁,啥时节勾搭上的?

一周后姑父哭着认错的时候,我才从他自己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

结果是姑姑没有说原谅姑父的话,她只摸着大肚子,说了一句话,她说,你把王润玉忘了,可你又给我找了个李润玉来,明儿是不是还弄个张润玉来恶心人?

不幸还真被言中了。姑姑生下女儿三个月,抱着孩子去打防疫针,和一个同样抱着孩子打针的男人聊了会儿育儿琐事,姑父当夜打了她一顿,姑父不相信姑姑和那个驴日的是刚认识的。姑父说,你的话鬼才信呢,他看你那眼神,色得恨不能把你咽进肚子,你对他那笑脸,比对我还亲热,你敢说刚认识?你们肯定早就勾搭上了!说,啥时节的事?

这六年当中,姑父给姑姑生造了多少个情夫,臆想了多少次私通,我没记住,相信就算姑父他本人,也不一定记得清。事态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呢,姑父像防贼一样防着姑姑,总是怀疑姑姑随时都有出轨的可能。所以他严防死守,处处设防,不惜动用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

在他一遍遍的追问和强调下,有时候我也会有一种感觉,觉得姑姑这个女人不是安分守己的好女人,她就是个随随便便谁都可以勾搭的贱货,她和无数的男人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她就应该被丈夫这样管束和教训。

可是看看姑姑的反应,和一贯对她的了解,我又觉得这不可能,就是姑父在胡闹,在造谣,在臆想,在欺负人。

我的姑姑纳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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