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纳兰花(15)

 
我的姑姑纳兰花(15)
2022-03-04 23:45:01 /故事大全

我的姑姑纳兰花

大三寒假我回了趟老家,路过县城,去找姑姑。我想好了,不管他们的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离婚了,还是没有离,是好,还是坏,哪怕被姑父赶出门来,我都要见姑姑一面。

我一路走,一路给自己鼓劲打气,可从汽车上下来,走到车站门口,我胆怯了,腿软得迈不开步。我给自己开解,上学的花费我自己挣了一些,回去父亲再给点,学校还有奖学金,足够了。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见见姑姑,可如果真的见了,姑父肯定会揪住信的事不放,又是一顿口舌,说不定我一走还会打姑姑,那么我还不如不见,见了只是给姑姑添麻烦,与其这样,我还是默默地远离为好,让姑姑过她的日子去吧。

我甚至有一点怨恨,恨张大为,也恨姑姑。张大为截了姑姑的信,打电话来辱骂我,这事姑姑她知道吗?凭张大为的性格,肯定会当着姑姑的面把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说不定那电话就是他当着姑姑的面打给我的。如果真是这样,姑姑为何不阻拦呢,是不敢,还是不想?

难道真是不想?或者说,是有意为之。

我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

我被这忽然冒上来的阴暗念头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但是这念头很清晰,在心里一点一点摊开,清清楚楚,让我看得明明白白。如果姑姑真不知道,她还会照旧给我汇钱的,为什么那个电话后,每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再没有汇来过。只能说明是那封信、那个电话,截断的不仅仅是我和那个家庭的关系,还有后面的所有的花费。

如果姑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她会写信给我,会打电话给我,总之她怎么会允许我们之间中断联系,而且是这么久?

除非她已经不在世上,或者去了山里做尼姑,把一切凡俗之事,包括我,都彻底抛开了。

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管怎么说,这里头肯定有姑姑的态度,也许她跟张大为一样,被我那封不知轻重的长信激怒,那个电话是他们达成的共识,对我的补给和供养从此停止,从此各走各路,水火无关。

为什么?

姑姑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不甘心,找到公共电话给姑姑学校打,我问,纳兰花老师现在好吗,上班了吗?接电话的好像还是上次那人,说,学校百十号老师,纳兰花的事我不知道,我只负责门卫工作。

电话挂断,我死了联系姑姑的心。

2003年我大學毕业,没在南方找工作,父亲不断地催我回去。在他的意识里,希望我和姑姑一样,在县城考个工作就已经很好了。

我回来考进了一家市级单位,在媒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丈夫,然后是结婚生子。

出嫁前我一直在犹豫,想去找姑姑,当面跟她说说我的事,再请她和姑父参加我们的婚宴。思想斗争很严重,不断地想起从小到大她对我的照顾,也不断地想起姑父对她动粗的那些场景,再想起姑父在电话里的那段话,还有这几年中断的一切联系,我觉得心里乱成一团麻,解不开,理不顺。这些年我以一种近似残忍的顽强精神逼着自己奋斗,吞下了多少苦,咽下了多少委屈,只有自己知道。我知道,我已经成功成为村里人眼中的楷模,他们激励孩子的榜样,尤其那些在黄土地里种田或者跑出去打工的妇女们,她们当着我的面也不掩饰对我的眼热,说从小就看着我像兰花子,是个能成才的料儿。果不其然,这就成了,把自己的命给改了。

她们反复地提到我的兰花姑姑。

一周后我下了决心,坐班车直奔县城。

等进了城,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我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松懈,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我知道他们搬家了,昨夜父亲说起过。搬到哪里了,我没问。父亲在灯下盘算明天的喜事,身为国家干部的女儿出嫁,嫁的也是国家干部,在村里是大喜事,多少眼睛羡慕着父亲哪。我的彩礼也远高出一般农村姑娘。父亲操办了一场大宴席。所有的亲戚都请了,大多数已经赶来了,剩下的明天到。他在安排谁送亲。头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县城里的姑姑姑父两口子。送亲是大事,把有身份的人推到前头自然是给大家长面子的事。可父亲吸溜着茶水,作难了,这两口子到现在都没有回音,到底来不来呢?

啥原因不来哩?是太忙了,还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工作走不开?那也该来个电话啊——

父亲沉吟着自言自语。

啥工作忙呀?不是早放寒假了吗?

我妈插嘴。

那倒是。早放寒假了。

我看不是忙,是不想来,这两口子,越来越眼里没人了,我们穷,来往不起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说啥哩你?父亲瞪母亲,兰花哪是那种人!

我妈冷笑,照我看,这两口子就是不想来,不想和咱这穷亲戚多拉扯,你想想,这几年他们是不是越来越不和咱来往了?前几年你还年年上赶着去看人家,庄稼下来了送个荞面啊小米啊家养的土鸡啊,这几年你都不去了,热脸靠人家冷屁股,就是受罪哩。

父亲哑口无言,叹一口气,说,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嘛,咱没少拖累人家,这个情啥时节都不能忘。

我妈更响地冷笑,谁欠的情谁还去,跟我们有啥关系!

我知道她这是在影射我,姑姑带我念书,一路带出了穷山沟,接下来还有我的几个弟弟,我妈也盼着能得到跟我一样的待遇,但都落空了,所以从根上讲,我妈就对这个小姑子有意见。

我说,你们不要争了,我明儿去家里请他们。

现在身在县城,我发现自己找不到要去的地方。

其实打个电话问父亲就可以知道,可我在一个电话亭门口转了转,没打电话,信步往城北走去。来到回民中学门口,发现当年的铁大门和两个水泥门墩子早就不见了,替代的是宽敞透亮的铁艺大门,墙也低矮了,能看到里头的环境,最后面那栋教学楼还在,其余的建筑都不见了,已经被新楼替代。

学校对面,往一个巷道深处走,绕过水利局家属院,后面是姑姑家。

我们当年住过的地方。

水泥砖混三层小楼还在,只是外表画上了好多圆圈,圈里画着一个拆字。看样子里头住户不多了,大多数窗户的玻璃是烂的,破烂的地方吊着蜘蛛网,网上落满尘埃。

我沿着熟悉的路径走,进单元门,上楼,水泥楼道,黑暗、脏烂,墙面和门上层层叠叠都是广告贴纸。

在姑父家门口,我站住,伸手在衣兜里摸钥匙,同时屏住一口气,深呼吸,把耳朵贴在铁门上,聆听里头的声响,心在怦怦跳,我在祈祷,今天他们不要吵,不要打,不要哭,不要闹,哪怕这和平只延续几个小时,让我吃完饭,休息一会儿,等我去学校了,你们接着干仗也行。

我的姑姑纳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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