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纳兰花(17)

 
我的姑姑纳兰花(17)
2022-03-04 23:45:01 /故事大全

我的姑姑纳兰花

大片的荷叶托在水面上,过滤着水质的浑浊和腥臭。

根系、枝干和叶片,共同努力的结果是,撑起盛开在高处的一朵洁白如玉的莲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我和姑姑坐在花瓣里。

我们像两束清风一样轻盈、飘逸,我们的身子紧紧靠在一起,姑姑说,你不知道,日子过着过着,人就变得实际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都会一点一点化了、散了、没有了。

说完姑姑站了起来,我身后空了,等我回过头站起身,姑姑果然已经化成了一股风,轻飘飘地飞,飞着飞着散了,一缕淡烟,飞向高空。

姑——姑——你等等我啊——

我在哭喊中惊醒了。

我红肿着眼睛站在娘家人的送葬队伍里,我们是合格的送亲队伍,每个人都默默的,脸上带着适度的沉痛和不舍,我们看着张家人有条不紊地操持着葬礼,我妈代表我们大家象征性地哭了几声,最后我们探望了长睡不醒的姑姑。

姑姑身上果然盖着一片新布单。

布单揭开以后,大家排着队看脸,我觉得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姑姑的脸,我抓起她的手看,果然,姑割断的是右手腕。

姑姑和我一样,我俩都是左撇子。

9

关于我姑姑纳兰花和王润玉的爱情故事,后来我在一篇本地报纸的报道当中找到了蛛丝马迹,想来也算是勉强窥到了一点真相吧。

省城一名正厅级干部落马审判后,我们参加全市党员干部廉政教育学习,其中一个环节是放映一个内部的录像,其中拍摄的都是近几年我们省相继落马的领导干部,基本上都是副厅级以上干部。而最后这个副处级干部之所以被作为特例列入,是为了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的贪污腐败正在普遍化基层化,连小干部也开始无视党纪国法违法乱纪。

解说员洪亮的男低音在视频里沉稳有力地播放,忽然三个字钻进了我的耳朵。

王润玉。

一瞬间,我像被某种毒刺刺中了中枢神经,顿时石化,抬头看,果然是这三个字——王润玉。

随着正厅干部落马的,也有一名副处级干部,叫王润玉。

王润玉,1969年生,西县人。

王润玉在采访中哭着述说自己的犯罪经历,说自己出身农民家庭,从小受罪受怕了,到了中层领导岗位上有人送钱就没管住自己,從此开始积少成多,终于酿成了今天的苦果……

我对犯罪经历没兴趣,只是反复念着三个字,王润玉,王润玉,六九年生人,西县人,正好是我们县的,和姑姑是同龄人。

晚饭时丈夫回来看孩子,我告诉他,想去见这个叫王润玉的人。

眼前这位已经成为我前夫的男人差点把一百八十斤的身体从沙发上出溜下来,说,啥,你是做人不成熟哩还是政治上幼稚?他进去了你想见他?你是媒体记者要挖料,还是律师要打官司?他现在的处境你不知道?给你说问题严重着哩,估计不是死缓就是无期。现在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你倒是好,想上赶着去?

看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好像我要站出来告诉纪检部门我是王润玉的情妇,我和他是一丘之貉,我也想坐监狱。

这一刻我忽然有点感动,这个男人,虽然我们离了,但他关键时刻还能下意识地想要保护我。不枉夫妻一场啊!

我说,其实我们没关系,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只是受一个朋友委托,想去看看他。

那也不妥,要去你朋友自己去。我估计你这朋友也是个滑头角色。

不行就算了,这是我自己的打算好不好,人朋友没有开口。

这就对了嘛。

我前夫摸着过早谢顶的头顶,懒洋洋躺倒,你走到今天的位置不容易,副处级女领导干部,你算算咱市能有几个,所以要谨慎,一步一步走稳、走好,才能走得更远。

看着这位被二十年官场生活打磨得猴子一样机灵、狐狸一样狡猾的同志,我说不出半句讥讽之言,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其实早在说出那个想法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

多年浸淫在行政关系网中,这些利害关系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命案纠纷,市政对面做保洁的商业楼出事了,一名保洁员的保险绳扣忽然松开,人从九层高空落地,自然是当场毙命。家属要求赔偿,保洁公司、商厦玩开了踢皮球的扯皮游戏。于是家属把尸体直接抬到市政门口闹起了上访。

信访、公安等多部门联合出动处理事故。

等风波彻底平息下去,季节已经悄然又換了一茬。

这天我像平时一样,端着一杯速溶咖啡站在窗前看对面的大楼,放松,远眺,让眼睛得到休息。

办公室送来几份报纸,喝完咖啡我随手翻阅,被报上一条黑体字题目逗得哑然失笑,“落马官员追悔莫及,深度忏悔痛哭流涕,称对不起党、国家和人民”。一眼就能看得出,报纸为了博取更多眼球,但又要坚持正确的思想方向,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滥俗而空大的题目。

报纸合上、丢开,目光却似乎被三个字粘住,穿透报纸,我慌乱翻开再看。报道里的主人公是王润玉。

说是惊醒世人的忏悔录,其实是一篇个人从政回忆录更适合,从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开始谈起,一路谈到了今天锒铛入狱。

文字冗长、沉闷,汤汤水水,按今天人们的普遍浮躁心理,相信大多数人是没有耐心看完的。

我看完了。

回过头再看,目光在其中一大段文字上滞留、定格。

文字是口述出来的,经由记者之手面世,所以王润玉原来的口吻是不是这样已经难以确定。

我从中提炼出一条信息,这名叫王润玉的某单位副职领导,出事后最后悔的事,除了对不起党和人民,感情上还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发妻,含辛茹苦给他拉扯孩子的女人,他走以后家庭和孩子都要由她一个人承担。另一个,没有出现名字,连化名都没出现,按王润玉交代的口吻,是他的初恋。

王润玉说,“我们从初中开始,相爱三年,毕业后她上师范,我上大学,我们一直保持通信联系,我们约定毕业后结婚。可是我食言了,毕业后我没有娶她,我去外地上研究生,一上就是三年,她苦等无望,嫁给了别人。后来我得知她婚后过得很不幸福,其实我又何尝幸福了?我们再次约定,双双和现在的家庭离婚,然后不顾世俗的压力,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走到一起。”

我慢慢回想着旧事,一些淡忘的细节蓦然就苏醒一般在脑子里翻涌。我记起来了,姑姑上师范的时候,父亲就跟她说过,有合适的给自己瞅一个。姑姑只是笑。毕业后开始教书,乡政府、乡中小学追姑姑的干部和教师不少,姑姑总是不答应。为此父亲没少操心,可姑姑好像铁了心听不进去。

我的姑姑纳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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