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红盖头
方台子与望奎隔了一百多里地,大车嘎悠嘎悠地走到西河口,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天要傍黑了。西河口是呼兰河的一个分叉,两边丘陵凸起,丛林茂密。大车从封冻的河面上轧过去,开始爬一个陡坡。上去再走几里地,就能看见望奎了。车走得慢,天气冷,坐车的时间也长了,车老板子和俩警察都下地跟着车小跑,暖和暖和脚,盼着快点儿到地方好交差,然后下顿小酒馆。
就在马车爬到山道半腰的时候,从前边树林里突然冒出两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支乌黑的短枪。其中一个人一把拽住马笼头,向前猛跑。一个人举枪大叫:“听好了,‘天下好占道,不要人不要命,只要货和大洋票!”喊完,扭头冲着树林子大声叫道,“里边儿的人把招子瞪圆喽,把喷子儿捋直溜!”招子,就是眼睛。喷子儿,就是枪。胡子的春点(也就是黑话)。
警察正想着热乎乎的烧酒,猛听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我操他妈的,碰到劫道的了,还是‘天下好!”
天下好是胡子头,就在呼兰河一带转悠,有四十多号人,够得上大绺子。天下好挺仁义,从不祸害穷人,倒是遇到小鬼子、满洲国军和警察丝毫不客气,总是明里暗里整一下。所以那会儿老百姓挺得意他。天下好在呼兰、望奎这一带赫赫有名,沾点公家饭的都怕他。
俩警察倒是挺鬼,碰到这事,俩人俩破枪,还敢支巴呀?吃饭的家伙要不要了?再说也犯不上啊,何况枪还扔在前面的车上了,树林子里的人还用枪支着呢。当时就吓屁了,跪在地上求饶。胡子上来,照着俩警察咣咣两脚:“痛快滚犊子!”俩警察劫后余生,跟兔子似的没命地蹽哇,生怕胡子反性子。
前面的人卸了两匹马,抱着两杆汉阳造回来了。胡子问三牤子:“咋地了,犯啥事儿了?”此时的三牤子在车上已经冻透了,直打牙梆骨,愣是说不出话来。“你下车蹦跶蹦跶,一會儿冻硬了。”说完,胡子挑开绑他的绳子把他拽下车,三牤子晃了好几晃,好悬没摔倒。“你叫啥?”“好汉爷,我叫三牤子!”“嗯,是挺牤实!犯啥事儿了?”这时,先头拽着马车的人打断话头:“中了,不用问,这年头穷人能有啥好事,麻溜收拾,咱俩赶紧走!你也蹽吧!”
三牤子四外瞅瞅,苍茫一片,自己去哪儿呢?看着蹿进林子的俩人,他一咬牙,大喊起来:“好汉爷,我没地方去,把我收了吧!”半晌,一个人从林子闪出身来,冲着三牤子一招手,三牤子急忙奔了过去。
三牤子在俩人面前站定,四下踅摸,半天只看到面前这俩人,剩下的除了树还是树。“瞅啥呀?”“你们人呢?你不冲林子喊话了嘛,整半天就你俩呀?”“哈哈哈,我俩咋的?你看看这家什儿,做事不光是人多,还要学会以智取胜。”三牤子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短枪,扑哧一下乐出了声。原来短枪是用木头削的,别说,还真挺像。“这里不是久站之地,走吧。”俩人一拽三牤子,牵着马向密林深处走去。
约莫一个钟头,三人来到一架临时搭建的窝棚前。三牤子这才仔细打量站在他面前的这俩人。都是三十多岁的模样,一高一矮,皮肤黝黑,但都显得很有精神头。高个子方脸,大眼睛,脸上有道刀疤,穿一件羊皮袄,拦腰扎了一条麻绳。矮个子眼睛不大,高鼻梁,穿件灰大衣,肩膀和前大襟都露着几块棉花。“好汉,先谢谢你俩的救命之恩。敢问二位爷真是胡子呀?”俩人对视一眼,没答话,各自把马拴在树上。然后,高个子拿起一支汉阳造,用力一拉,里面掉出一颗子弹。再拉另一支,空的。“妈的,两条烧火棍。忘了搜身了。”
矮个子盯着三牤子看了半天,说道:“小伙子,长得不赖。说说你咋回事吧。”三牤子把他刀砍刘财的事从头到尾地学了一遍。“行,看来你小子有种。听你这么一说,刘财家得有枪啊。”“有,他有两个护院的。”矮个子听完,把高个子拽到一边儿,俩人小声嘀咕几句,转回身来。矮个子冲着三牤子说道:“实话告诉你,我们不是胡子,至于干啥的,慢慢你就知道了。”然后问三牤子想不想报仇。“想,咋不想?咋报?”矮个子低声说道:“想就好,你带路,现在咱们就去刘财家!”
今夜阴天,星月不见,浓浓的夜色把狼洞沟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远处飞快地跑来两匹马,踩着雪地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到了屯外,三个人跳下马,直奔屯子走去。走在前面的人就是三牤子,后面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三人来到刘财家,翻墙进了院,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刘财住的屋。三牤子竖着耳朵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三牤子用手一推门,门轻飘飘地开了,直觉告诉三牤子这屋里没人。三牤子走进屋,蹑手蹑脚地走到炕前,猛地撩开那紫红色的幔帐,果然,炕上溜光。
三牤子纳闷,刘财和大娟子干啥去了?一连找了几个屋也没找着。最后,三牤子他们摸到了刘金贵睡觉的屋。推门进屋,刘金贵和老婆刚抽完大烟。昏黄的洋油灯下,刘金贵的老婆撅着屁股头朝里迷糊着呢。刘金贵四仰八叉,使劲地吧嗒嘴,蹬着腿,嘴上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好受!”突然见有人来到床头,一激灵,“你——三牤子——你——你——”他那意思是说你咋没死呢?可没等说出口,三牤子一刀就把他捅死了,接着又补了两刀。刘金贵老婆吓得大叫一声。三牤子用刀在她脸上蹭着血:“喊,你喊,再喊老子攮死你!”刘金贵老婆眼睛一翻,当时就昏过去了。三牤子这时有点不忍心了,正寻思动不动手,就听门外噼哩扑棱一阵响动。三牤子急忙推门出来,见高个子他俩放倒了一个人,是个护院的,听刘金贵屋里有动静,前来打探情况。三人刚要抬脚走,就见院门外跑进一个人,他们仨急忙蹲在地上。“李狗子,咋的了?”这人手里拎着匣子枪,一边问一边跑到门口,三牤子他们仨一起站起身,扑向来人。没费吹灰之力,就把这小子报销了。
以上就是滴血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