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玉海部队转业后,在一所中学当后勤。这一年学校扩建,要新建一幢教学楼。校长把这一重大项目交由吕玉海全权负责,要他严格把关,不能出半点纰漏。
被委以重任,吕玉海下定决心,全力以赴。第一步,就是公开招标施工单位。经过层层筛选,他最终拟定了两家,一是本土的城建二局,另一家是外县的建筑单位。这两家资质差不多,到底该选哪一家呢?
这天,吕玉海在案前反复比较竞标材料,同事余友昌推门进来了,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余友昌打趣说:“怎么,建筑单位还没选定?”
吕玉海苦笑了一下:“为这事我都好几天没睡好了……”
余友昌听了,道:“这事不急,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他拉起吕玉海就往外走。
两人出了校门,上了一辆出租车,余友昌让司机往县城方向开。要开那么远?吕玉海一头雾水,余友昌却笑而不语。半个钟头后,出租车停下来,余友昌领着吕玉海走入一条巷道,到了一处小院。吕玉海抬眼一瞧,哑然失笑,门边上搁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理发五元。
余友昌推门走进院子,一个老者闻声出门迎接:“二位,往里请!”老者姓宋,年届七十,却身板硬朗,声如洪钟,吕玉海暗自称奇。余友昌似乎是常客,宋师傅与他打过招呼后,才把目光投向吕玉海。余友昌介绍道:“我的同事,小吕,最近睡不好,想过来打个盹。”
宋师傅把他们领进后院一间屋子。这是一间理发室,摆放着一些老旧的理发物件,木制椅子,手动推子,宽边的铜盆,乌黑锃亮的荡刀布,还有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各式刀具,吕玉海都未曾见过。
吕玉海坐下理发,宋师傅一上手,吕玉海就知道遇到高人了,手法娴熟自不必说,单就那手动推子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宛如动人的旋律,让人受用不已。
接着洗头,光面。木制椅子看起来笨重,却好用,吕玉海被仰面放倒在椅子上,随后一块热毛巾敷在脸上,吕玉海惬意地闭上眼,任由宋师傅在身上揉、捏、掐、捶,不觉间,就进入梦乡……
吕玉海舒舒服服地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后,神清气爽地来到前院,见到宋师傅,难为情地说:“宋师傅,不好意思,在你这儿睡了一觉。”宋师傅“哈哈”大笑:“说哪儿的话,进门时不就说要打个盹吗?你要是不睡,我这手艺不就糊弄人了吗?”
“手艺?不是理发吗?”
宋师傅得意地说道:“理发的内容可多了,剃头,刮脸,修须,采耳,刚才叫‘放睡’,也是其中的一项。”吕玉海听了,连连竖起大拇指。两人聊了好一会儿,余友昌从外面回来了,吕玉海便与他一起跟宋师傅告辞。
回去的路上,余友昌说,刚才吕玉海睡着的时候,自己替他去城建二局跑了一趟,做了一番实地考察,考察结果挺令人满意。
吕玉海听着听着,警觉地望着余友昌不说话。余友昌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笑道:“你可别误会,我可没什么私心啊,我就是想反正也是闲着,不如来个突击考察,突击最能看到真相嘛!”
吕玉海的表情似乎还没有松懈下来,余友昌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小吕,实话跟你说,当初校长有意让我负责校建工程的,可我拒絕了,并向校长推荐了你。我想,咱俩平时关系不错,你又是刚来单位的,也需要一个表现的机会。”
第二天回了学校,耿直的吕玉海就去找校长问了这事,没想到得知余友昌说的并不假。这下,吕玉海心里暖融融的,连连怪自己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当天下午,他就去向余友昌道了歉,并欣然接受了余友昌关于选择城建二局的建议。本来嘛,吕玉海也打算选城建二局的,一来本县的单位合作较方便;二来从材料上看,城建二局确实不错,所以这结果也算顺理成章。
几天后,吕玉海在办公室整理着签约合同,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一听,竟是宋师傅。
宋师傅道:“小吕,有时间吗?上次跟你提及理发的手艺,我还有个绝活,要不要来试试?”
吕玉海心里一喜,想着反正竞标的事已基本搞定,忙了几天也确实有点累,他很乐意去宋师傅那儿再放松放松。
傍晚,吕玉海又到了宋师傅的小院,宋师傅二话不说,让他在椅子上躺平,并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开始消毒。吕玉海见了,猛地一激灵:“宋、宋师傅、您这是……”宋师傅神秘地一笑,说:“听过‘刀锋洗眼’没?”
刀锋能洗眼?真是又稀奇又刺激!看着宋师傅认真的样子,吕玉海索性豁出去了,把眼睛一闭,摆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架势。
宋师傅轻轻撩开吕玉海的眼皮,跟着一把明晃晃的长条形小刀从眼角进入眼睛,紧贴着眼球游走,几个来回之后,小刀换成一根火柴棒粗细的圆棒,在眼里一点点地移动,似乎在往外驱赶眼里的污垢。
整个过程也就几分钟时间,吕玉海大气都不敢出。两只眼睛洗完,吕玉海泪流满面,他起身擦干泪水,四处张望,顿时感觉眼睛明亮了许多,神清目爽,没有一点不适。
吕玉海不由对宋师傅赞不绝口。宋师傅似乎赞誉听多了,神情淡然,自顾自地收拾着工具,嘴里随口问道:“上次聊天时,你说起忙着竞标的项目,事情都办妥了吗?”
一提这事,吕玉海心里就一阵感慨,他把余友昌对自己如何义气的事,跟宋师傅说了。宋师傅听了,倒没言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吕玉海掏出钱包,准备付报酬,宋师傅却摆摆手,道:“不用付钱,不光这次不用,以后再来洗眼都不用付钱。”
吕玉海不解地问:“为什么?”
宋师傅淡然一笑:“‘洗眼’是我的保留绝活儿,年纪大了,我只给为数不多的人洗眼,老余便是其中之一。我这儿也有个规矩,洗眼人数只减不增,若想让我给别人洗眼,自己就得把名额让出来。对了,老余的名额也是别人让给他的。”
吕玉海好奇地问:“是谁?”
宋师傅若有深意地说:“说是城建二局的李经理,老余跟你提过吗……”
从宋师傅那儿出来,吕玉海心事重重,他连夜翻查了余友昌的家庭背景,一查,他心一沉,宋师傅嘴里那位城建二局的李经理,正是余友昌的二姐夫。
接下来的一周,吕玉海推翻了先前的决定,重新研究起两家的竞标材料,还不辞辛苦地对两家建筑单位进行了明察暗访,发现了城建二局的诸多问题,最终,他选定了外地的那家建筑公司。
只是让吕玉海有些奇怪的是,这些天,余友昌并没有再来找他。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当初余友昌有心让二姐夫的公司承包学校的建筑项目,自己好从中牟利,但他又担心一旦项目出了问题,自己的身份被揭发,免不了受到牵连。于是,他便推荐了老实的吕玉海接下这个活儿。他想着,只要自己对吕玉海示好,促成吕玉海选择与城建二局的合作,那就大功告成了。哪想,那天宋师傅在和吕玉海的聊天中,听出了端倪,也把余友昌打的那些小算盘琢磨出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宋师傅有意请吕玉海去洗眼,就是想给他提个醒。
而余友昌呢,原本正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得意,正打算去宋师傅那儿享受一下洗眼的服务,哪知宋师傅却对他闭门不见,还说洗眼的名额早已让给了别人。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了,余友昌心里一思量,就没再去找过宋师傅,也没再去找过吕玉海,因为他好像也猜到,竞标的事,八成也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