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忠是个聪明人,这两年在林场边办了一家猪场,还研究了一种新式养猪法,日子算过得去,就是他五岁的儿子小宝,这几个月小病不断,搞得他心神不宁。
这天,小宝眼睛发炎了。妻子不在家,蒋大忠一人走不开,只好打电话叫来了村医孙叔。孙叔年轻时在林场当医生,退休后回村发挥余热,很受大家敬重。孙叔对蒋大忠说:“小宝这眼疾可能是受了寄生虫感染,他最近总有各种不舒服,怕是多有关联,你还是带他去城里大医院瞧瞧。”
蒋大忠一听,苦了脸,老话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意思是说养殖业风险大。而眼下,他有批生猪急着出栏,稍有闪失,可就亏大了。想到这儿,他只好央求孙叔:“您先开点药应付着,容我忙过这阵子再说。”
孙叔走后,安顿好小宝,蒋大忠坐不住了:近来生猪行情起伏不定,买家不好找。前阵子他好容易联系了收猪老客户李哥,同意这两天来看看,可到今天还没见人影,而这批新法养的猪已不能再等了。
蒋大忠正心乱如麻,就听场内传来一阵犬吠。一看,是几条护场犬把一只小动物逼进了一截废钢管内。蒋大忠忙找了个铁笼子,将钢管一头竖起,将小动物倒进笼内关好。细一瞅,他眼睛都看直了:是紫貂!
没想到紫貂销声匿迹多年,现在随封山育林生态好转,它又回来了。准是这两天大雪封山找不着吃的,它才偷猪食来了。该怎么处置它呢?蒋大忠正思量,小宝从屋里出来,问:“爸,你啥时带我去城里看病呢?”蒋大忠闻言心一酸,不经意望了一眼笼内的紫貂……
蒋大忠记得曾听孙叔说过,林场以前就产貂。这貂皮可是一宝,传说蒙古族牧民会在袍子袖口上缝貂皮。一旦风沙进了眼,撩起袍袖,用柔顺的貂毛一擦,就会把入眼的沙尘全带出,比水洗还方便。
“老天开眼了。”蒋大忠越想越激动,“儿子,咱们试试!”回屋,他找来个钢丝网,洗净后卷成筒状,再把紫貂强塞进去封好两端,这样长长的貂毛就从网眼钻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小宝刚俯身在貂毛上擦了会儿眼睛,就叫开了:“爸,眼睛又清又凉,好舒服啊!”
父子俩正欣喜若狂,就听场外几声车喇叭响,李哥来了。寒暄后,蒋大忠将李哥带到栏边。望着栏内,李哥连连称赞:“老弟这猪喂得好,体态匀称、毛稀肤红,美人似的。不过全收,我怕消化不了,只能收一半。”
蒋大忠略一沉吟:“您要全收,价我还能让。”李哥听了,没松口,蒋大忠只好回屋沏上茶陪对方拉拉家常,好再热络一下感情。
一拉家常,李哥皱起了眉:“我本该早到你这儿来,可你嫂子正怀二胎,体虚,老毛病犯了,常觉得脑门冰凉彻骨,暖水袋都焐不热,我是忙着照顾她走不开啊!”
见李哥说得唉声叹气,蒋大忠眼珠一转,说道:“哥,偏方治大病。搁早先,这点毛病根本不算啥,只要找个貂皮帽子戴上,焐一冬准好。尤其紫貂皮,最保暖,咱们这儿冬天这么冷,但如果用紫貂皮包碗水在屋外放一夜,第二天打开,水还冒热气呢!”
李哥一咧嘴:“倒是听说过,可哪儿找去啊?”
蒋大忠二话不说出了屋,不多会儿回来,把一个笼子往李哥面前一放:“拿去!不掺假的紫貂!咱这山高皇帝远,没人知道。”李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伸手提笼,蒋大忠却不放手。李哥明白了:“兄弟!我说话从来吐口唾沫砸个钉。明天我就带钱来,你的猪我全收了!”
李哥提貂走了,蒋大忠到隔壁屋劝开了伏桌痛哭的小宝:“别哭啦,不就是只貂吗?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杀不得、养不得,还不如送出去换些好处。你要舍不得貂,咱家这批猪可就全完了。爸保证,猪一出手,就带你去城里治病。”
好容易哄得不哭了,可小宝一抬头,眼睛又肿了,而且脸色也不大好。蒋大忠急得又叫来孙叔,交代病情时,他说了紫貂的事,但有意隐瞒了紫貂的下落。
孙叔听罢,说:“记得古医书上好像有记载,说貂毛有毒。紫貂爱拿毒蛇当零食,吃前还要戏弄一番,蛇毒多少会沾在皮毛上。林牧区一带,人们有时会感染一种眼疾,而貂毛上的毒正好能减轻眼疾的症状,小宝擦眼后感到好受多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不过治标不治本,孩子最近身体常有不适,还是找到病因要緊!”
蒋大忠突然心一揪:糟了,那只貂要是真有毒,自个儿把貂送给李哥,可不害了有孕在身的李大嫂?可要是说了真相,李哥变卦不肯把猪全收了,咋办?
蒋大忠心里正七上八下,就听小宝难受地“哼”了声,霎时他心头一震。他一咬牙掏出手机,正要向李哥说明实情,就听门外车响,李哥又来了。李哥一进屋,就将貂笼放在了桌上:“兄弟,怪我一时昏头,将它拎了回去,结果你嫂子眼尖,一眼就看出这貂怀着幼崽呢!她将我一顿臭骂,说,先不说貂是保护动物,就冲它现在怀着孕,咱们就不能害它,会遭报应。这不,你嫂子赶我来还貂了,不过你别担心,咱们说定的事不变,明天我就来车拉猪。”
遭报应?蒋大忠听了李哥的一番话,不禁打了个寒噤:“李哥,猪我不卖了!”刚才,蒋大忠细想小宝得病的事,总觉得跟猪场、跟他的新式养猪法有什么因果关联。似乎只要这批猪长势一旺,吃得多拉得多,小宝就会得场病。难道真是人财两难全,自己遭报应了?
面对李哥和孙叔惊异的目光,蒋大忠颤声说:“小宝万一有个好歹,我就是挣再多的钱,也没意义。所以我宁肯这次生意不做,也不敢再让小宝受罪了。”
一番话听得李哥有点蒙,孙叔却从蒋大忠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他想了半晌,开了腔:“过去,捕貂人有种说法,说以前貂喜欢在硫黄温泉一带出没,硫黄伴生砷化物,能帮助貂消灭寄生虫,增加抵抗力……大忠,你说实话,貂到这儿来,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心里没点数?我问你,你的猪场……”
“唉,都怪我财迷了心窍。”没等孙叔问完话,蒋大忠已经羞愧地捂住了脸……
蒋大忠的这批出栏猪确实有猫腻,就是饲料中加了砷化物。猪吃后呈微中毒状态,皮肤红润卖相好,加上腹内如火不停走动,身材苗条,瘦肉率高,还不易得寄生虫病。但这却是个险招,因为如果到了时间还不出栏宰杀,猪就会因为体内蓄积的毒素超标而死亡。
“是毒饲料引来了貂!”孙叔说,“我明白小宝的病因了!”
其实蒋大忠也知道砷化物有毒,所以配料处理上极为小心,可百密一疏,他偏忘了猪要屙屎撒尿,结果排泄物污染了环境。孙叔说,小宝有可能就是不小心接触到了猪排泄物中的毒物,而引发了不适。
“大忠,你好造孽!”孙叔余愤未消,说,“不过现在明确了小宝的病因,也就好治了。大忠,你该谢谢貂,要不是它引出这段事,后果不堪设想!”
蒋大忠听罢,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他低着头,说:“这貂我立马去放生,这猪我也不卖了,我带孩子好好看病去!孙叔、李哥,你们作证,以后我蒋大忠再做亏心事,天打雷劈!”
孙叔微微颔首,又转向李哥:“你媳妇那症状,可用针灸试试。要不,等会儿我随你去看看?”
李哥喜出望外,一边道谢一边感慨:“嘿,老话说十分聪明七分用,须留三分与子孙,这话还真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