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爹
那个秋天,满冲满畈都是金灿灿的稻谷,坐在家里就能闻到稻谷的清香,村里男人女人的脸上,都挂满了丰收的笑意。就在村人们忙着收割稻谷的时候,陆儒子却背起一个背包,悄悄地离开了家乡,他不愿吃种田劳累之苦,也不屑流血流汗才得到的一点点收成,他要上汉口去,找寻自己的收获。
九省通衢的汉口,是一个热闹的大商埠。一到汉口,陆儒子就像一尾鱼儿游进了大海,要多畅快就有多畅快。
穿过繁华的街道,陆儒子走进江边的一家酒店,拣了一个靠窗口的位子坐下来,然后唤来店小二,很气派地点了几样好菜,还要了一壶好酒,一个人有滋有味地吃喝起来。
陆儒子正喝到酒酣耳热之际,发现桌旁竟站着一个要饭的老头。老头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他面前的几盘菜上,嘴里不停地咽着口水,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着。看到老头那个馋相样,陆儒子觉得十分有趣,就停了吃喝,斜着眼睛看起老头来。
陆儒子看老头的眼睛,开始是眯缝着的,可慢慢就睁大了,大得跟牛眼一样,且放着亮光。他突然站起身,双膝跪在了老头面前,悲切地叫道:“我的老子呃,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面对陆儒子突如其来的举动,老头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恋恋不舍地从几盘菜上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跪在他面前的陆儒子,就慌忙往后退去,边退边摇着脑袋说:“不,我不是你老子,你认错人了。”
眼见着老头就要转身逃走,陆儒子连忙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双腿。陆儒子埋怨说:“爹,你咋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得了?你出来这么多年,连个音信也不给我们,我们到处找你,今天老天爷总算开了恩,让我在这里碰上了你。”
陆儒子喜极而泣,起身将老头扯到椅子上坐下来,并重新点了几盘好菜,要了一壶好酒,陪老头吃喝起来。临桌的几个客人见了这个场面,也被感动了,纷纷端着酒杯过来敬酒,祝贺他们父子团聚。
待到老头吃饱喝足之后,陆儒子又带他到理发店理了头发,到澡堂洗了澡,还为老头从内到外买了新衣服,购置了新鞋子新礼帽。穿戴一新的老头,手执一根文明棍,哪里还找得出半点乞丐的影子?完全就是一副阁老的模样。
弃爹
陆儒子满心欢喜地带着老头到处转悠,那份亲热劲,就是石头见了也会感动。老头也慢慢放开了胆子,跟陆儒子一起,出入酒店商铺,享受天伦之乐。
这样转悠了两天,陆儒子就带着老头走进了一家绸缎庄。陆儒子对老头说:“爹,我今天要进点货,进了货,你就跟我一起回家享福去。”老头高兴地答:“好哩!我听你的。”
看到这穿得阔绰的一老一少走进店来,绸缎庄的老板可高兴了。他想,这肯定是个大主顾。为了留住这个大主顾,老板很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各种绸缎的产地、价格。陆儒子很内行地和老板砍着价,并选了质量最好、价格最高的绸缎几十匹。货选好后,陆儒子对老板说:“我先把这些货送到船上去,让我爹留在这里等着,回头再跟你们结账?”老板拿眼打量了一下老头,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点头答道:“好说,好说。”
陆儒子当即雇了两个伙计,将选好的绸缎,全部送到了一只事先租好的快船上。陆儒子打发了那两个伙计,也跟着上了船。看到船舱里整齐码放着的几十匹上好绸缎,陆儒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高兴地对船老板说:“开船!”话音一落,船就像离弦的箭,顺流而下了。
陆儒子带着绸缎走后,绸缎庄的老板叫来伙计,送来一壶好茶,坐下来亲自陪老头喝茶聊天。他想,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大主顾,可不能得罪了。
一壶茶喝干了,没见陆儒子回来,老板只好叫人又泡了一壶来。可三壶茶喝干了,仍没见陆儒子回来,老板心里就有些急了,他问老头儿:“你儿子怎么还没回来呀?”老头笑笑说:“不急,不急,我还在这里等着呢,我儿子会回来的。”
老板想想也是,他难道会丢下他老子不管?只要不让这老头子跑了,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因此,他派了两个伙计,暗暗地盯着老头。
眼看着太阳就要偏西了,可连陆儒子的影子都没见着。老板再也坐不住了,追问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头也慌了神,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老板心里一紧,觉得此事可能有诈,就将老头一顿暴打。老头扯着嗓子一个劲地哀号:“你就是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有用呀,我也和你一样,受了人家的骗。”
老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老板听后,猛然睁大了眼睛,这下他终于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平时沿街乞讨的那个脏老头!
老板抬手狠狠地掴了自己一个大耳光。他骂自己瞎了狗眼,货物被人骗走了,还将一个老叫花子当菩萨供着。但他不肯就此罢休,仍将老头送到了官府。官府经查,很快确认了老头的身份,将他放了。
谢爹
在绸缎庄老板气血攻心之时,陆儒子正坐在船头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他想,等到天黑货就上了岸,到那时,他就成了让人羡慕的大老板了。此时,他还想起了那个倒霉的要饭老头,忍不住笑:爹是那么好当的?好吃好喝了那么多天,还给你买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得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啊。陆儒子这么想着,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发涩,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就粘在了一起。
陆儒子是在第二天早晨醒来的,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江边的一个荒滩上。“我怎么在这里?我的那些绸缎呢?”陆儒子发了疯一般,在荒滩上奔跑着,狂喊着,可除了奔流的江水,没有人回答他,更找不到那条船的踪影。他此时站着的地方,離汉口并不远,这说明在他睡着的时候,船又掉了头,开回来了。
陆儒子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可又不知算计他的人是谁。想到自己打了一生的雁,到头来却被雁啄了眼睛,真是又气又恼,恨不得立马找到那个算计他的人,将其碎尸万段。
陆儒子跑累了,也喊累了,只得坐下来想接下去该怎么办。他伸手摸了摸几个口袋,发现右边的口袋里有东西,掏出一看,是一封信。信上写道:
吾儿,爹对不住你了,让你空欢喜一场。不过,你小子也不地道,让爹为你受尽了皮肉之苦,还险些丢了老命。
我本是一个孤老头子,今生今世只有你喊过我爹,既然你认我做爹了,还让我享受了几天做爹的乐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我提醒你,在汉口混,你还嫩了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你小子太自负了,这样难免不失手。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我走到你的酒桌前,就是给你下套的。这次,帮你撑船的几个伙计,也都是我派去的同伙,是他们在你的酒里下了迷药,是他们在你昏迷之时,又将船开了回来,不然,你那顺江而下的快船我怎么赶得上?
老头还告诉陆儒子,骗人这碗饭其实不好吃,他在汉口混了几十年,也没混出个啥名堂来,有的人还为此丢了性命。他这次打劫陆儒子,也是万不得已,因为他们有个伙计在行骗时露了马脚,被人废了,他们要用这批绸缎去救那个伙计的命,同时,也想用这个事促陆儒子警醒。
老头说,骗人钱财是伤天害理的事,会遭报应的。他要陆儒子趁着年轻,回家做点正事,他相信,凭着陆儒子的机智和聪明,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的。为此,他在陆儒子躺着的地方埋了五十块大洋。
按照老头信上所说,陆儒子真的在沙堆里扒出了五十块大洋。捧着沉甸甸的大洋,想着老头的劝诫,陆儒子禁不住流出了眼泪,他在心里叫了一声爹,并双膝跪在地上,朝着汉口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大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