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鄂东

 
战鄂东
2021-01-29 09:41:23 /故事大全

孙兴堂 孙虹玉

壮岁旌旗拥万夫,画戟赤兔,八百里漫卷,雄师过,风烟起;只手跨海斩长鲸,处子鹘鹰,万千顷摇曳,回首处,怒涛急。试问英雄何所似?吕布赵云堪可比!

1937年7月某天,国共两党签订停战协定已经半月有余,但位于鄂东地区的白羊山一带却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国民党保安团与中共鄂东游击大队正在那里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厮杀。

头天夜里,鄂东游击队大队长齐先平接到黄州内线送来的紧急情报,国民党鄂东专员程桂汝将于次日早上亲率保安团两个团的人马前往马曹庙抓捕红军伤员。那里的红军伤员有300多名,是红28军军长高敬亭委托鄂东游击大队安置的。

绝不能让伤员们出现任何意外!齐先平一看怀表,已是凌晨三点,估计离敌人出动只有几个小时,通知伤员转移已经来不及了,得赶快堵住敌人。那该在哪儿设伏呢?经过一番思忖,齐先平决定把地点定在白羊山,那是通往马曹庙的必经之路。

一个小时后,游击队员们就站在了白羊山顶。此时天刚蒙蒙亮,战士们开始挖战壕,布疑阵,准备迎接战斗。

白羊山绵延起伏,像一只卧伏的白羊。相传许多年前,太上老君骑着青牛、携一只白羊从此地路过,白羊贪吃人间的甜草,不想回归天上,就悄悄地躲藏在草丛里,从而留在了人间。又过了好多年,白羊山下一林姓大户出了三位了不起的人物,他们分别是中共早期青年运动领袖林育南、共产国际代表林育英(化名张浩)、共和国元帅林彪。

大约九点钟,从回龙山方向传来了汽车引擎声,山脚下的林家大湾顷刻间升起了三股炊烟。

“把红旗竖起来,插在最显眼的地方!”齐先平命令道。

很快,一杆写着“工农红军鄂东游击大队”字样的大旗插在了白羊山顶。

“大队长,你看!”一游击队员向山下一指。

齐先平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精神不由一振。山下大道上停着十多辆汽车,还有数不清的马匹,马背上驮着幽光发亮的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等,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向这边开来。

“他娘的,这是把家底全搬出来了啊,老子今天得让姓程的好好喝一壶!”齐先平咬牙道。

“别开枪,别开枪!程专员有封信要面交齐大队长。”山下传来了叫喊声,接着,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手摇小白旗,吃力地爬上山来。他一边爬一边喊,“不要开枪,我是送信的,两军对垒,不斩来使。”

“放他上来。”齐先平说。

那人爬到山顶壕溝边沿时,已是气喘吁吁了,原来他是本地的一个乡绅。

“你是谁?”齐先平问。

“鄙人是本地联保主任,程专员要我送一封信给您,齐队长,我也是没办法,不送不行啊!”

齐先平冷冷一笑,接过信,递给身旁的一中队长文祥,说:“你念念,看上面胡说些什么?”

文祥接信念道:“齐兄台鉴:获悉贵部夜宿林家大湾,特冒昧前来造访。贵军主力北遁已达三年,兄仍领残部苦撑,其坚韧顽强令弟感佩。然天地万物皆有定数,鸟往高处栖,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乃世间之至理。如兄能幡然醒悟,改过自新,弟定保兄为鄂东保安总司令,手握八千貔貅之权柄,可一展兄之宏愿,乞兄思之。不然,翻为齑粉矣。弟程桂汝拜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劝老子投降吗?回去告诉姓程的,只要老子活一天,他就要小心自己的狗头!滚!”齐先平大骂道。

“是,是,我滚!”乡绅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地跑下山去。

山上山下顿时异常沉寂,游击队员们都知道这是大战来临的预兆。

“咚!”一颗迫击炮弹在距离山顶红旗不远处爆炸。游击队员们一见,纷纷钻进事先挖好的壕洞中。

接着,一枚枚炮弹呼啸而至,在山头山坡爆炸,碎石、断枝、土块等四溅。

待炮火一停,数百名保安团士兵弓着腰向山上爬来。

“进入阵地!”游击队二中队长石川大声叫道。

敌人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向上爬着,游击队员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嘴里不断地咒骂着。齐先平往山下望去,发现有不少敌人正在向白羊山两侧运动。

“狗娘养的,胃口不小啊,想四面包围我们,今天就叫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手段!”

敌人逼近了,一军官举起手枪,准备发出冲锋信号,忽然“咚”的一声,从山头飞来一颗手榴弹在他脚下爆炸,这家伙顿时像一只倒空的麻袋,软瘫在地。紧接着,一枚枚黑乎乎的手榴弹凌空飞来,在敌群中炸开,战场上顿时血肉横飞。未被炸着的敌人急忙钻进人群里或趴在地上躲避,结果又成了游击队员新的投掷目标。更加猛烈的爆炸随之而来,直炸得敌人狼奔豕突,拼命地往山下溃退。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就这样失败了。

“易鹏,该你上啦!”齐先平微笑着对三中队长易鹏喊道。

“太好了,我早就手痒痒了!”易鹏兴奋地说。

“我刚刚叫你准备的那些碎布片呢?赶快挂在各处的树枝上,把被炸死的敌人尸体拖几十具过来,穿上我们的衣服,再扔到阵地前沿。快!敌人的炮火马上就要过来了。”

果然,空气里传来了尖锐的呼啸声,炮弹像雨点似的落下来,白羊山上腾起无数股烟尘,敌人的全线总攻正式开始。

“把所有炮弹都打出去,这一次绝不能让齐先平逃掉!”一脸横肉的程桂汝骑在一匹大白马上,挥着手枪大吼。

“程专员,山顶上的那面红旗已经倒下了,您再仔细瞧瞧,树枝上还挂着……”副官把望远镜递给程桂汝。

程桂汝接过望远镜一看,山顶和山坡上烟雾蒙蒙,树枝上飘着不少红军游击队土灰色的军衣碎片,还能清晰地看到不少被炮火击中的尸体横陈在战壕边上。他从大白马上一跳而下,兴奋地大声喊道:“不用再打炮了,山上的共匪死得差不多了。快!冲上去,活捉齐先平,其余的全给老子杀光!”

保安三团团长谢超龙一听,顿时凶性大发。他一把扔掉头上的帽子,扯开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肚腹,两手各提一支匣子枪,大声吼道:“兄弟们,给我上,最先冲上去的赏大洋一千,冲啊!”

于是,上千名保安团士兵像打了鸡血,嗷嗷地叫着,向白羊山顶拥去。

突然,山腰处传来一阵阵激烈的枪声,保安团士兵顿时像被割断的麦秆,一排排倒下,很快就死伤惨重,其余人吓得赶紧往山下退。

“怎么回事?”程桂汝惊讶地问身边的副官。

不待副官回答,就听前面传来叫喊声:“程专员,不好了!红军游击队都从地下钻出来,从后边向我们开枪,好多好多机关枪,像刮风一样,弟兄们全被扫倒了!谢团长也阵亡了!”

“齐先平这个魔头,是在变戏法吗?”程桂汝恨恨地骂道,随即对副官下令,“你拿着我的手令,骑着我的马,中午之前赶到黄州,调保安一团火速前来增援!”

“是,团长!”

副官走后,程桂汝下令手下人马停止进攻,静等援军的到来。可直到下午两点,黄州的援军却迟迟未到。程桂汝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刘刚夫那小子在暗中掣肘?刘刚夫是鄂豫皖剿匪总司令卫立煌的亲信幕僚,去年被卫立煌派往鄂东剿匪司令部任督察官,一直觊觎着鄂东专员一职,与程桂汝明争暗斗。

程桂汝这边没动静,齐先平也犯起了嘀咕,对方全线总攻失败后已有两个多钟头,除了偶尔打打炮外,再没有发起新的进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程桂汝改变了主意,要绕道去抓捕红军伤员?但仔细一想,这不可能啊,且不说敌人兵力并无撤走的迹象,纵使敌人改变了主意,从时间上讲也来不及啊,这个时候红军伤员应该全部撤离了。他又想,敌人前两次贸然进攻,损失惨重,现在一定是在等待援军,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了。于是,他对一中队长文祥叫道:“文祥,你带队悄悄摸过去,把敌人尸体上的军服再给我剥几十套下来。”

“干什么用?”文祥不解地问。

“不要问为什么,快点儿!”

“是。”

不一会儿,四十多个身着国军保安团军服的游击队员站在了齐先平面前。

“把机枪都带上,跟我走!”齐先平果断地下令。

几分钟后,一行人跟着齐先平从山后走下了山坡。

“站住,干什么的?”山沟里传来了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文祥故意反问。

“我们是保安八团二营的,你们又是哪一部分的?”一名敌军官一脸狐疑地看着文祥他们。

“我们是保安三团特务连的,来寻找我们团长的遗体。”文祥机智地回答。

“唔,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这是他的枪。”文祥说着,突然用手枪抵住敌军官的额头。

“兄弟,别……别这样,有事好商量,这可不是好玩的。”敌军官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给我们带路,如不老实,小心你的狗头!”文祥厉声道。

“是,是。我一定老实!”敌军官哈着腰连声回答。

一行人在敌军官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下了山,来到山前的公路上。

“站住!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一个佩戴少校衔的军官大声喝问。

“我们……我们……是八团二营的。”敌军官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们不在山后防守,来指挥部干什么?”问话之间,少校军官手一挥,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文祥他们。

齐先平见情况不对,一个箭步上前,用枪顶住少校军官的胸口,喝道:“让他们把枪都放在地上,不然就打烂你的头!”

“快把枪放……放下……快!”少校军官一下子吓得语无伦次,几十支枪随即哗啦啦地堆了一地。

“齐先平?齐先平来啦!快开火!”刚走出帐篷的保安团八团长李楚雄一见齐先平,吓得一下缩回帐篷,大声叫喊起来。

“冲上去!”齐先平一声令下,文祥端起机枪,“突突”地射出了一梭子子弹,十几个敌兵应声倒下。队员们也紧接着边开枪边向前突击,眼看要冲到帐篷门口。突然,从帐篷后边冲出了两排敌兵,只见他们头戴钢盔,手持卡宾枪,呐喊着猛扑过来。处在慌乱之际的保安团士兵顿时精神一振,也呐喊着向这里汇集,子弹飞蝗似的溅落在游击队员们的脚下,有几个队员中弹倒下了。齐先平见状大喊:“快卧倒,调机枪上来!”

机枪很快上来了,九挺机枪一字排开,组成密集的火力网,一下把敌人的气焰压了下去。

“咚咚……”迫击炮弹像长眼睛似的落在队员们中间炸开,顿时,又有几名队员倒下了,原来敌人的迫击炮阵地就在帐篷后边不远处。

“快,快!赶紧把共匪包围起来,不要放走了齐先平!”程桂汝这时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大声叫喊着。

齐先平急忙从腰间拔出信号枪,朝空中连发了两颗红色信号弹,顿时,山顶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两百多名游击队员像下山的猛虎直冲下来。与此同时,敌人的迫击炮阵地上也传来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原来是汪少川带领的十名队员袭击了敌人的迫击炮阵地。

齐先平见时机已到,高举驳壳枪大喊道:“同志们,快,杀进去!不要放走了程桂汝!”

战斗变得更加激烈了。

这时,从大道远方快速驰来两辆军用吉普车,车上的高音喇叭反复播送着“国共合作,立即停火”的通知。正在激战的双方一听,皆茫然不知所措,纷纷停止了射击和冲杀。

吉普车驰到近前停住,从车上跳下两名军人,一个身着国民党将军服,一个身着红军军装,二人肩并肩向交战双方的中间地带大步走来。

“刘西尧!”齐先平眼尖,一眼认出了这位昔日的战友。

“老齐,你可闯大祸了!现在国共已经合作抗日了!”刘西尧握住齐先平的手,一脸激动地说。

“什么?国共合作?我死也不信!再说,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的战友,这笔账怎么算?”齐先平气呼呼地说。

“这件事我跟你一时也说不明白,这样吧,董老(董必武)要召见你,到时他会向你解释的。现在,我代表鄂豫皖省委命令你,立即停止军事行动!”刘西尧的声音十分严厉。

“是!”齐先平一个敬礼。

在战场的另一方,国军代表刘刚夫冷冷地对程桂汝说道:“程专员,你其实已获悉了国共合作的消息,对不对?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原来,程桂汝的父亲和大哥都是屠杀红军的刽子手,结果被齐先平带人抓住枪毙了,从此,程桂汝与齐先平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他有意隐瞒了国共合作的真相,就是企图浑水摸鱼,以吐积郁在心头的这口恶气。没想到事与愿违,如果不是国共双方停战代表及时赶到,他怕是已经成了俘虏。

看到程桂汝一脸懊丧,刘刚夫不禁失笑,说:“程专员辛苦了,国共合作虽不会长久,必有一战,但不是现在。还望程专员顾全大局,隐忍持重,三思而行。”

“惭愧,受教了!谢谢特派员的谅解。”程桂汝咬着牙根讪笑了一声。

1938年5月底,日寇第十一军第六师团在稻叶四郎中将的指挥下,沿长江北岸由东向西推进,并出动飞机轰炸了黄州、团风、阳逻等城镇,紧接着又轰炸了黄冈境内的上巴河、方高坪、新洲等地,鄂东形势危急。

10月8日,中共鄂东游击大队大队长齐先平与小队长赵辛初奉命赶赴上巴河,与国民党鄂东游击总指挥程桂汝商议联合抗敌事宜。

在程桂汝的指挥部里,鄂东剿匪司令李品仙一脸不屑地问齐先平:“齐代表,听说贵军最近也要与日寇开战,不知选择在什么地方用兵啊?”

“我这次来,正是要与程总指挥相商的,既然李司令相问,那我们不妨一起商谈商谈!”齐先平淡然答道。

“好!齐代表,请随我来。”李品仙转身进了堂屋。

堂屋的墙上挂着一幅鄂东作战地图,红蓝箭头标示着敌我双方的态势。

李品仙指着蓝色箭头说:“我们当面之敌是日军第六师团和波田支队。这个第六师团,素以剽悍残暴出名,是‘南京大屠杀的刽子手。稻叶四郎自称‘亚述魔王,所到之处,纵兵杀人放火,制造了不少血案。这个波田支队擅长两栖作战,异常凶狠,自金山卫登陆后,一直被侵略军当作尖刀使用。”李品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日寇兵分两路,一路以波田支队为主力,沿鄂东长江北岸的黄州、堵城、团风、阳逻等镇西进;一路以第六师团为主力,沿公路自浠水向上巴河、淋山河、新洲等地进攻。国军准备沿巴河设置防线,狠狠打击一下稻叶四郎的嚣张气焰,为武汉国民政府以及鄂东老百姓安全转移争取时间。”

齐先平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一旁的程桂汝试探道:“齐大队长莫非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妨说出来听听。”

齐先平扫了程桂汝一眼,说:“想法倒是有一个,但还不怎么成熟,需要李司令配合才行。”

“有何妙计,就请齐代表坦率相告,如有需要,在下愿听差遣。”李品仙假惺惺地道。

“李司令,除了你刚才说的那条大道可直通汉口,日本人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他们甚至可借此包抄我五战区大军的后路!”

“啊!是不是从上巴河至总路咀、牛车河、马鞍山、道观河,直达汉口的这条路?”程桂汝是鄂东本地人,经齐先平点破后,马上想到了,不由一惊。

齐先平点了点头。

李品仙疑惑地问:“那不是要进入大别山?日军第六师团是机械化部队,不太可能吧!”一想到鬼子要进山,李品仙心里就有些发虚,那可是桂系军队的大后方。

“李司令应该知道三国名将邓艾取西川的故事!稻叶四郎是个中国通,熟读《孙子兵法》,他一旦在巴河防线遇到麻烦,肯定会另找出路。”

“那我们应该如何对付呢?”李品仙问。

“李司令既然摆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来招待我,总得让我先尝几口鲜吧。”齐先平说着,走到外屋的饭桌前,急不可耐地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囫囵吞下,接着端起酒杯,“来!李司令,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程屠户,你也过来相陪吧。”说着一仰脖把酒干了。

程桂汝一听齐先平叫他“程屠户”,脸色顿时变得极不好看,但又不便发作,只好干笑。

待程桂汝走近,齐先平瞪着他,冷冷地道:“程大专员,我叫你‘程屠户难道叫错了?你的少将军衔和专员头衔可都是用我们共产党人的鲜血换来的!”

程桂汝终于按捺不住,两眼冒火道:“那我父亲和哥哥又是死在谁的手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这个……”

“程专员是想报仇吗?去年白羊山一战,你差点儿就成了我齐某人的俘虏,要不是念在民族大义上,我早就把你抓起来枪毙了,哪还有你今天在这里指手画脚?”齐先平余恨未消道。

“两位不必动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国共合作,我们的敌人是日寇,所以,一定要精诚团结,方能挫败强敌。”李品仙赶紧劝和。

齐、程二人见了,只得各自压住心中的怒火。

“李司令,稻叶四郎在巴河防线遇到麻烦后,多半会想到这条山路。但他不敢贸然深入,必定会派出一支先遣队轻装探路,只要我们把这支先遣队消灭了,稻叶四郎就会打消进山的念头。”齐先平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态。

“此话怎讲?”李品仙不解地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原本是想利用这条山道繞开你们的正面防线,既可突袭五战区主力的后路,又可直趋汉口,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但是,一旦他知道你们已经有了准备,他一个师团还敢进来送死吗?一O六师团在万家岭几乎全军覆没的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对呀!”李品仙一拍大腿,接着又问,“那你认为敌人的先遣队可能会有多少人?我们在什么地方歼敌最好?”

“据我估计,敌人先遣队最多会派出一个中队!至于伏击地点,我觉得牛车河至马鞍山一带最为合适,这就是我今天来与你们协商的主要内容。”齐先平胸有成竹道。

李品仙沉吟了片刻,忽然站起来一挥手,道:“好,那我就配合贵军,一起伏击这帮狗日的。”

黄冈杜皮龙王山西南方,群山列峙,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在这道屏障中间,有一道隘口,两边高,中间低,形如一具马鞍,因而被称作马鞍山,它是由东向西的唯一通道。由于山道狭窄,陡峭嶙峋,所以又被称作鬼见愁。相传元末明初,大将徐达挥军北伐中原时,最先看中的就是这条山道。徐达策马扬鞭至马鞍山下的牛车河谷,仰面一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一条仄仄的石阶重叠而上,又曲曲弯弯地伸向白云缭绕的山顶隘口。他望而生畏,只好无奈地勒马回头,引军离去。于是,这片河谷就留下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勒马回头。

10月18日下半夜,正当中日军队在“巴河防线”激战之际,一队鬼子乘着夜色的掩护偷涉巴河,直趋总路咀。到达总路咀时,天已大亮。他们停下人马略作歇息,草草用了早餐,就继续向牛车河方向开进。

19日上午8时,日本鬼子的六架飞机突然飞来,沿牛车河、勒马回头至马鞍山的西行山道往返实施了半小时的轰炸。六架飞机飞走后不到十分钟,又来了九架鬼子飞机,对西行山道两侧的山地轮番实施了饱和轰炸。国军特别行动团团长徐保树蹲在防空洞口,望着上下翻飞的敌机,心中暗暗佩服齐先平的先见之明。

大约三十分钟后,敌机才飞走。

徐保树钻出防空洞,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对通信兵说:“传令下去,马上修筑战壕,整理武器装备,鬼子就要来了。”

鬼子的先遣队果然只有一个加强中队,指挥官叫岩川。一天前,岩川接到岛田旅团长的命令:率一支先遣分队轻装奔袭,在大别山区开辟一条通往新洲、黄陂,直达汉口的道路,从而达到既攻占汉口,又能截击五战区孙连仲、李品仙两大兵团主力的双重战略目的。

此时,岩川所率的先遣分队已到达牛车河谷口。他翻身下马,举起望远镜向四周瞭望,不觉毛骨悚然。只见西边的马鞍山形同一道屏障,挡住了他的西进之路;北边的龙王山陡峭嵯峨,高耸入云;南边的鹅颈峤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天鹅,长尖的鹅嘴横过天空,伸向牛车河谷,神奇而诡异。

“三面环山,一边是河谷,理想的伏击之地!”岩川自言自语道,“也不知空军轰炸的情况怎样?”

“据空军报告,他们已进行了两个波次的轰炸,零星的支那军大都死于轰炸中,此时正是西进的大好时机。”通信兵回答。

岩川听了,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沉吟不语。

“中佐阁下,岛田将军发来了电报,说这一带山区没有发现支那军大部队活动,叫我们迅速前进,不要懈怠。”一旁的木村中队长说。

“木村少佐,你看这一带地形很复杂,很凶险。一旦进入河谷,支那军在后面一堵,那我们可就危险了。”

“中佐阁下,大日本皇军在支那战场一直所向披靡,支那军队碰到我们只会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他们绝不敢在这促狭之地与皇军正面交锋。如果真是那样,他们就是在找死!”木村骄狂地说。

“好!前进!”犹豫了半天的岩川终于下达了进谷的命令。

那天,齐先平离开程桂汝的指挥部后,迅速赶回鄂东游击队据地,将一百多名游击队员全部集中起来,给他们下达了战斗任务。其实,此时的鄂东游击队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支游击队,那支游击队在国共合作后编入了新四军,这支新的鄂东游击队,是齐先平按照中共湖北省委以及董必武同志的指示,在半年内重新拉起的队伍。

齐先平带着游击队员们来到马鞍山,在左侧的黄竹岩隐蔽起来,然后伏在山腰处观战。他原本与徐保树有过分工,徐保树的加强营负责拦头堵尾、左右夹击,他的游击队则负责坚守土竹岩高地,来个中心开花。但徐保树很自负,坚决不同意这种安排,他认为鄂东游击队人不多,又缺乏训练,不少人还扛着长矛大刀,一旦与鬼子交手,会误了大事,所以只安排游击队做后援。齐先平无奈,只好苦笑着听从。

10月19日上午9点钟左右,由骑兵和步兵混合组成的一支鬼子兵蜿蜒而来,领头的太阳旗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刺眼。

站在勒马回头附近山坡松林里的徐保树正密切注视着鬼子的一举一动,鬼子走走停停的情态增添了他的焦虑。忽然,鬼子大队全部停下来,似有回撤的迹象。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徐保树顿时紧张万分。

原来,岩川带着队伍进入牛车河谷后,更加小心翼翼,担心遭到伏击。走到勒马回头地段时,他又举起望远镜四周观察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个囊状的地形,只要把他们所站的地段一切断,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于是,岩川果断地把手一挥,下令回撤。

突然,前面传来了一片杂乱的枪声,有几个士兵立刻中弹倒下。岩川举起望远镜一望,河谷中有几十个游击队员手持杂七乱八的老旧枪支,边射击边向马鞍山方向奔逃。岩川马上战刀一挥,二百多名鬼子当即像一股黄色的浪涛,向谷中拥去。

“砰”的一声,一颗蓝色信号弹飞向天空。顿时,沉寂的山谷沸腾起来。迫击炮弹“咚咚咚”地在鬼子群中爆炸,轻重机枪下雨似的倾泻子弹,鬼子一排排地倒下,冲锋队形瞬间混乱起来。

“快散开,抢占有利高地!”岩川不愧为训练有素的指挥官,临危不乱,镇定自如。他急忙找了一块岩石作依托,观察了一下地形,说,“木村少佐,你来看,现在支那军正在对我们实行两翼夹击,我们要是回撤,他们一定有一支强有力的分队堵击我们,看来回撤是不太可能了。你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中佐阁下,我们不如趁现在部队伤亡不大,士气旺盛,干脆向西突进,一举攻占马鞍山隘口。这样既突破了支那軍的包围,又为整个旅团开辟了西进的通道,一举两得!”木村神气十足道。

“好!你就带两个小队开辟西进之路,其余小队随我在此迟滞支那军的进攻。”

“哈依!保证完成任务!”

木村率两小队兵力像一道狂飙,向西卷去。

站在黄竹岩山腰的齐先平看到了这一切,觉得这个鬼子指挥官非同一般,他不但熟悉山林作战,而且临机应变,快速准确。他忽然觉得徐保树不是这个鬼子指挥官的敌手,所以对战局担忧起来。

“赵辛初,你看这股鬼子非常凶悍,徐保树一个连已堵不住了,正在节节败退,要不了多久就要溃散。命令全队,做好战斗准备!”

“是!但我们缺枪少弹的,拿什么堵呀?”赵辛初担忧道。

“你手中拿的是大刀哇!这是吃素的吗?传令下去,立即抢占马鞍山隘口,与鬼子拼刺刀!”齐先平吼道。队员们一听,紧跟着齐先平向隘口奔去。

果然如齐先平所料,在这股鬼子的凶猛冲击下,不出十分钟,徐保树的一个连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四散溃逃。可鬼子并不追赶四散的溃兵,而是向马鞍山隘口突进,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开火!”齐先平一声令下,顿时,七八个鬼子中弹倒地。

“八格!”木村骂了一句。

顷刻之间,鬼子的三挺机枪吐着疯狂的火舌,压得队员们抬不起头来。

“杀!”五十多个鬼子手持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嗷嗷地叫着冲上来。

“上!两个对一个,杀!“齐先平把手中的大刀一挥,带头冲入鬼子群中。队员们见了,顿时热血上涌,也高喊“杀!杀!”,冲入鬼子阵中。

一场惨烈无比的肉搏战,令鬼子一下子死了三十多人,而与他们对阵的,竟是一支缺枪少弹、衣衫不整的游击队。游击队员旺盛的士气,顽强的斗志,丝毫不在日军之下。

“真是可怕的对手!”一旁观战的木村不寒而栗。他忽然发现离此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石砌而成的小庙观,不由心中一喜,就大声呼喊手下的士兵放弃白刃战,火速向庙观内转移,准备据守待援。

齐先平见了,冷笑了一声,向正在追杀的队员们大声喊道:“穷寇莫追,让他们多活一会儿!”然后对赵辛初说,“馬上去找徐保树,叫他抽调两门迫击炮和三挺机枪上来。”

木村躲进庙观后,以为有险可据,顿时信心倍增,认为只要坚持到第二天早晨,旅团主力将会到达这里,到那时他就是大功臣了。于是,他让手下加紧修筑工事,准备固守。

齐先平却不想让对方的计谋得逞,他把三门迫击炮集中起来,对着庙观一阵猛轰,顿时,砖瓦、门窗、木头、石块等四溅开来,不到十五分钟,整个庙观及其周围的防御地带就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齐先平冲着怀抱机枪的射手们大吼一声:“上!全部突突了他们!”

六名射手一听,端着机枪边扫射边冲入庙观,凡是未及逃脱的鬼子都做了枪下之鬼。待齐先平带着队员冲上来时,只发现一个倒在血泊中尚未咽气的鬼子。他一把提起受伤的鬼子,大声吼道:“你们的少佐呢?”一言未毕,“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他耳边擦过。

“勃朗宁!”齐先平惊喜地叫起来,他知道这种手枪在鬼子军中只有佐官才有资格佩戴,“好哇!只要你狗日的还活着,老子一定要活劈了你!”他对赵辛初说,“你打扫战场后,留下五个人守住洞口,我带几个人进洞,决不能让这狗日的逃了。”

原来这山洞很复杂,就像一条巨大的章鱼。一条主洞分成许许多多的支洞,只有主洞的另一边才有出口。但进洞腹之后人就会迷糊,到底哪个洞是主洞,哪个洞是支洞很难判断,一旦走错,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齐先平进洞是基于一个老猎人曾告诉过他,判断山洞有没有出口的诀窍就是风,有风就有出口,反之就没有。齐先平他们进洞后,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到后来已经漆黑一团了。

齐先平说:“后边的人拉住前边人的干粮袋,跟着我走,不要出声,以免遭到暗算。”

一行人在曲曲折折的山洞里往前摸索,齐先平谨记老猎人的话,沿着有风的山洞走,偶尔踢着一块小石头,就会引起绵长不绝的空旷回音。忽然,远处传来了尖锐的啸声,时高时低,似夜枭啼鸣,又如怨妇哀泣,有时甚至像恶魔凄厉的狂嗥。

“大队长,我们莫不是进了阴曹地府吧?”一队员声音颤抖地说。

“放屁!哪来的阴曹地府!这是山风穿过岩石的空隙发出来的。”

木村和他的助手躲进山洞后,并没打算往深处逃。但齐先平进洞后,他不逃不行了,就和助手一路跌跌撞撞地往深处摸。摸了大约十几分钟,洞里的回音逐渐变大,他就知道这山洞的另一侧必定有出口。他在佐世保受过特种兵训练,有关洞窟知识略知一二。他知道风声、水声、回音是判断方向的标志,所以就顺着风和回音的方向向前摸索。又向前摸了三十多分钟,觉得风越来越强劲,相反,回音就越来越小了。他知道山洞的出口不远了,心中顿时高兴起来。

果然,前方出现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又白又亮的圆圈,又渐渐地变成足球那么大了。“哈哈!支那军人离我们远远的,我们终于出来了!”木村和助手顿时忘记了疲劳,放开大步向洞口闯过去。哪知一出洞口,三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就逼住了他们,二人欲回头钻进山洞,齐先平已手提大刀站在洞口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佐先生,你这样狼狈,有失大日本皇军的尊严!把军衣扣整齐,把刀拔出来,要死也要死得像个军人的样子!”齐先平嘲弄道。

木村一听,只好拔出战刀,慢慢向齐先平一步一步地移过来。

梅建明说:“我来陪他玩几招!”

“去!你是谁呀,你有资格与他对阵吗?站开些,让我同他好好过两招!”齐先平说。

木村盯住齐先平的眼睛,慢慢举起指挥刀,忽见齐先平猛然向左一蹿,把大刀斜着向左一抡,“嚓”的一声,木村助手的脑袋滚落下来了。木村一见,心胆一寒,眼睛顿时血红,双手抡起指挥刀向齐先平猛劈过去。齐先平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猛一抬左手,牵住木村的视线,右胳膊用力一抡,手起刀落,“咔嚓”,木村的指挥刀就被打落在地。齐先平紧跟着一个半转身形,抡刀一劈,又听“嚓”的一声,木村的脑袋就斜愣着下来了。齐先平从木村腰间解下了刀鞘,又用脚尖从地上绰起木村的指挥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齐先平从仙人洞走出的时候,伏击战已经结束了。国共两军正忙着打扫战场,忽见刘天元拉着徐保树跑上山来。

齐先平问:“徐团长,战况如何?”

“消灭鬼子二百八十五人,加上你刚杀掉的两个,共二百八十七人。齐代表,我知道你们缺枪支火炮,这次缴获鬼子的六门迫击炮和九挺机枪都归你们,外加一百支三八大盖,怎么样?”徐保树说。

“那太感谢你们了,还真够朋友!”齐先平喜出望外地说。

1939年5月2日,鄂东紫金山下突然走来了数名江湖打扮的人物,领头者浓眉大眼、气宇不凡,正是大名鼎鼎的齐先平,他身后跟着刘天元、林少儒、袁星瞿、熊发季等人。原来,鄂东游击队再次被改编,由方毅、张体学等人负责指挥,齐先平一时赋闲,无事可做。正彷徨之际,上级传来指示,要他前往紫金山收服寨主王一龙等一帮“汉留”。此前,国民党鄂东军统要员夏南山被任命为鄂东民众抗日联合会主席,这个曾经血腥屠杀共产党员的刽子手,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把鄂东地区的“汉留”、“洪门”等民间帮会组织攥在手里,已有会众逾十万。特别是他掌控之下的“紫金山汉留”,到处网罗收买各帮会组织和抗日民众团体,破坏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统一战线,对中共鄂东统战工作构成了极大威胁。上级指示齐先平,除了要想办法除掉夏南山外,还要利用他过去干过“汉留”的身份及影响力,把各种帮会组织和抗日团体争取过来,为新四军开辟财源和兵源。齐先平虽说有些不愿意再和“汉留”打交道,但为了抗日大局,还是接下了这个艰巨任务。

来到紫金山山寨门口,齐先平朝寨墙上的洪门兄弟大声喊道:“各位兄弟,请通报你们王当家的,就说齐先平来访!”

猛然听到齐先平来访,寨主王一龙惊得从豹皮交椅上跳了起来,说:“齐……齐先平不是投奔共党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幺满(望风)传错话了?”

“大爷,千真万确,是齐先平……不,是齐大爷回来了,还带着好几位兄弟呢!”一位负责巡山的兄弟证实道。

“这下好了,齐大爷回来了!”寨中的众兄弟一听,都喜笑颜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都给我闭嘴!齐先平早就不是我们帮会中的人了,他是共产党,是我们帮会的叛徒!”王一龙一脸杀气,喝止众兄弟道。

“大哥息怒,齐大爷毕竟是我们过去的龙头大爷。现在他突然找上门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我们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四妹蒋雪娇见状插嘴道。

十年前,蒋雪娇还是个小师妹,及笄年華的她暗恋着齐先平。可不知为什么,齐先平竟突然离开帮会,参加了共产党,当时他不但没带她一起去,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这让她心中异常痛苦和愤懑。

“大哥,四妹说得有道理,齐先平所为何来,我也想问个清楚明白。”三哥贺永福道。

王一龙沉默了片刻,压住火气,说道:“二位所言有理,他好歹是我们当年的大哥,我们就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兄弟们!打开寨门,欢迎贵客!”

迎客的声音一站接一站地传下山去。但是,寨门打开后,竟无一人出来迎接。齐先平知道事情有些麻烦,遂哈哈一笑,说:“看来‘紫金山汉留连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都忘记了,这帮不讲行辈和义气的家伙!”

“那是针对会中的兄弟而言,对帮会中的叛徒,人人皆可诛之,何来行辈和义气?”说话间,从山道上走下一个一身短打装束、满脸英气的年轻女子。

“小师妹!”齐先平失声叫道。

“谁是你的小师妹?你这个叛徒!兄弟姐妹们,把他们都给我绑起来!”蒋雪娇厉声喝道。

“慢!雪娇,你纵然不认我这个龙头大爷,也该知道帮会中的规矩。再说,我齐先平纵横鄂东,连鬼子、汉奸、国民党都不怕,难道还怕了你这小小的紫金山寨?我是救你们来的,快带我上山吧!”齐先平神色凛然道。

蒋雪娇一听,看了看齐先平那逼人的目光,脸刷地一下通红了,一颗心撞鹿似的蹦跳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一伸,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把齐先平等人带到了山寨聚义厅。

“哎呀呀,这不是齐大哥吗?大哥一向可好?你不是参加共产党了吗?怎么还这身打扮?”王一龙起身相迎,讥讽道。

齐先平打量了一下众兄弟,微微一笑,对王一龙道:“老二啊,大哥当年丢下你们,实在是有苦衷啊!你想想,大哥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有的还有双亲在堂,稍有不慎就留下孤儿寡母靠谁抚养?十年来,跟我一起参加革命的至少也有上千人了,可现在活下来的不到百人。你说,我能让你们跟我一起去遭这个罪吗?”他边说边一屁股坐在龙头大爷的交椅上。

“可我当年不过十六岁,无牵无挂,你为什么要丢下我?我看你不过是用假仁假义来当借口罢了!”蒋雪娇在一旁冷冷反驳道。

“雪娇师妹,你知道当年在山寨我是最疼你的。你十二岁时,我把你从恶霸地主的虎口里救出,奉师命授你一身武艺,就是想让你能够防身自保,不再受他人的欺侮。我丢下你,是因为我要去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情,我一个大老爷们怎能让女人跟我上战场呢?你要为这件事恨我,我倒是很高兴,说明小师妹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齐先平满目温情道。

蒋雪娇听了齐先平这番表白,心中积郁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白皙的脸上不由流下了两行清泪。

“齐大队长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坐上了‘紫金山汉留的龙头大爷交椅,佩服,佩服!”说话间,一个身着蓝色中山装的青年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正玩着一把日本武士刀。

蓝衣社!齐先平心中一凛,脸上却不露声色,问王一龙:“此人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王一龙迟疑了片刻,嘴唇嚅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大哥,他是夏南山的助手,叫谢超彪,早年加入蓝衣社,又在临澧训练班深造了两年,现在是我们的二当家。他的刀技很厉害,五个兄弟都不是他的对手。”蒋雪娇站在齐先平身边小声道。

齐先平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道这个谢超彪是谁?原来他就是两年前在白羊山之战中阵亡的保安三团团长谢超龙的弟弟,也是个阴鸷凶狠的角色。听说齐先平来闯山寨,他就跳出来寻衅,打算找齐先平报杀兄之仇。

谢超彪冷笑道:“齐大队长可能不知道吧,这‘紫金山汉留已不同往日了,它已归党国鄂东地方政府辖制,容不得你们共产党在此煽风点火,收买人心!”

齐先平瞪了对方一眼,说道:“就算你是‘紫金山汉留的人,但你只是个二当家,大当家没发话,容得了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老二,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吗?”

“大哥,我……我……”王一龙似有难言之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久闻齐大队长刀法出众,曾一口气砍下四个鬼子的脑袋。谢某不才,愿领教一二。”谢超彪逼视着齐先平道。

齐先平充耳不闻,脸上尽是不屑。

“如果齐大队长自觉不是对手,谢某绝不强求,只要齐大队长发话认输便是。”

齐先平道:“谢兄弟,当前正是国共合作、统一抗战时期,我可担当不起破坏统一战线的罪名。如果你有兴趣,等日后有机会,找个无人的地方,我俩好好比划比划!”

“择日不如撞日!齐大队长不要用统一战线之类的话来搪塞我,还是爽快点吧。兄弟们!”谢超彪手一挥,又走出四个身穿蓝衣的人,站在太师椅四周。

齐先平斜躺在太师椅上,哈哈一笑,说:“看来今天齐某不献丑不行了。”说着腾地站起,“你们都是蓝衣社的吧,听说早已改成军统了,怎么还穿着蓝衣呢?应穿军服才对呀!”齐先平如此说话,是在探对方的虚实。

“这很奇怪吗?齐大队长不也是由红军摇身一变成了新四军吗?”谢超彪讥讽道。

“这倒也是,不过我与你说话不对等,你们夏主席呢?让他出来见我!”

“我们夏主席是省党部副主任委员,又兼任鄂东抗日民众联合会主席,身份何等尊贵,岂会轻易见一个山野莽夫!”

“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夏南山当年可是我手下的俘虏,是我网开一面放了他,什么身份尊贵,狗屁!”齐先平被激怒了。

谢超彪一听,也不由怒火中烧,他把手一挥,五人各自亮出刀子,便想动手。

“慢!齐兄霸气十足,不减当年,乃真勇士也!”从内屋忽然走出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他一边拍着巴掌,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

齐先平扭头一看,不错,正是夏南山!他于是挖苦道:“夏主席身子金贵,我不激你,你怎会出来见我?”

“齐兄要见夏某,所为何事?”夏南山淡淡地问。

“夏主席坐鎮麻城,跑到这深山老寨里干什么?莫非也想要这‘紫金山汉留的龙头座位?”

“看来齐兄是来抢这龙头大爷宝座的了?”夏南山有意用“抢”来刺激王一龙。

果然,王一龙耐不住了,说:“大哥,你这次来,莫不是……”

“老二,”齐先平打断了王一龙的话头,“你这座位还不在我眼里,我这次来是因为‘紫金山汉留越来越不像话了,不但不组织民众积极抗日,反而铁了心与抗日军民作对,这是铁杆汉奸干的勾当,你知道吗?”齐先平的目光逼住了王一龙,最后把手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用力一拍,“这是怎么回事,你说!”

“大哥,我们兄弟全是为了混碗饭吃!一月前,夏主席来我山寨,送枪送炮,还送来了委任状,要我们听从国民政府的节制,还派专人来训练我们。”王一龙畏怯地扫了夏南山、谢超彪几人一眼。

“哈哈!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夏主席以国民政府的名义接管了‘紫金山汉留,还纠合一些不明真相的民众,专门干着破坏统一战线的勾当,是吗?”齐先平似笑非笑地盯住夏南山。

“是耶非耶,齐大队长这次上山所为何来?哈哈,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而已。”夏南山又皮笑肉不笑地说。

“王大哥,我们要抗日救国,再不能听从他们摆布了。”蒋雪娇排开众人,大声地说。

“四姐说得对,我们要抗日,不当亡国奴!”

“我们要跟齐大爷一起打鬼子!”帮会兄弟们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公然对抗党国,真是找死!”谢超彪手一扬,但见白光一闪,一柄雪亮的飞刀插进了蒋雪娇的左胸。蒋雪娇向前一个趔趄,随即瘫软在地。

“四姐!”

“四姐呀!”

“小师妹!”在一片惊叫声中,齐先平一个箭步上前抱起了蒋雪娇,只见她脸色惨白,胸口涌出大量鲜血。

见躺在齐先平怀里,蒋雪娇眼里陡然闪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嘴里喃喃地说:“大哥,你一定要带我走,千万不要把我丢下。”

“小师妹,大哥对不起你,这次一定带你走!”齐先平热泪夺眶而出。

“大哥,这么多年了,我等你等得好苦!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爱你!大哥,你心里也爱我吗?”蒋雪娇黯淡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齐先平。

“小师妹,大哥心里一直有你。从今以后,大哥一定不会丢下你!”

“谢谢……大哥,记住……替我报仇!”蒋雪娇说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齐先平心中大痛,用手轻轻地整理蒋雪娇凌乱的头发,又轻轻地拔出插在她胸口上的飞刀,站起身来,望了一眼谢超彪。只见谢超彪手抚日本武士刀,斜眼看着他,毫不在乎。

“刘天元,把我的大刀拿来!”齐先平喝道。

“齐兄万不可胡来!这可是要担破坏统一战线罪责的。”夏南山慌忙阻止道。

“放屁!我现在是严惩杀害爱国民众的刽子手,与统一战线有什么关系?”齐先平吼道。

“谢超彪现在是国军少校,你没有权力杀他,要杀他,须报鄂东游击总指挥部批准才行。”

“他是国军少校吗?专门屠杀爱国民众,破坏抗日统一战线,他就是个汉奸,日本特务!”齐先平反驳道。

“齐大队长想与我拼死决斗,我正求之不得。你我都有血仇要报,不如在此做个了结,与统一战线没有关系。”谢超彪眼里也冒出复仇的火花。

“你们都听清楚了吗?我和他是私人恩怨,与统一战线八竿子打不着,各位请站开,不要影响我与他决斗!”齐先平挥手让众人退下,接过刘天元递来的大刀。

齐先平按帮会的规矩抱抱拳,刀尖向地,以示礼数。哪知谢超彪陡然纵身而起,手中武士刀疾刺齐先平的咽喉。齐先平没想到谢超彪如此卑鄙,一时躲闪不及,只好回刀疾挡,想撩开来刀。但武士刀虽未刺中咽喉,却刺中了齐先平的手腕,鲜血流出,大刀脱手落地。谢超彪心中一喜,武士刀不减来势,又径直刺向齐先平的咽喉。齐先平怒目圆睁,上身后仰,左足一晃,右足紧跟着向上用力一踢,谢超彪顿觉手腕奇痛,武士刀脱手飞出两米多远。他急忙就势一滚,想抢起地上的武士刀。但齐先平乘机跟踪而至,撩开右足,朝他背部猛然一踢,谢超彪顿时眼冒金星,向后跌出一米多远,摔趴在地。

“卑鄙小人,站起来!跟老子堂堂正正地打一场!”齐先平喝道。

谢超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从地上拾起武士刀,心中对齐先平神速的应变能力和精湛的洪门功夫大为惊讶。

这时,齐先平已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大刀,不急不忙,以静制动。两人四目相对了良久,谢超彪终于耐不住了,腾身而起,双手举刀,一招“斧劈华山”砍下。齐先平闪也不闪,看武士刀已近头顶,就贯足内气,刀背向上猛力一格。“哐当”一声,武士刀断为两截,谢超彪顿时感到气血翻涌,手腕也震出血来。他急中陡生邪念,将手中的半截武士刀就势掷出,齐先平顿觉一股寒气直袭脑门,急忙仰身倒地。谢超彪见状大喜,纵身上前,飞起左足踢向齐先平的头部,忽觉左足剧痛,急忙低头一看,一截左足已在一米之外。他顿觉天旋地转,惨叫着仰面倒地。

原来齐先平见断刀袭来,只得仰面倒地避开此招。但他也料知谢超彪绝不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一定会踢他的头部或胸部,就临机应变,把大刀斜刺而上,果然削掉了谢超彪的半截大腿。

“老子今天念在国共合作抗战的情分上,暂饶你一条狗命!”齐先平恨恨地说。

谢超彪痛得在地上打滚,龇牙咧嘴。

忽然,几条身影一晃,四个蓝衣杀手把齐先平围在了垓心。齐先平横刀在手,怒极反笑道:“哈哈,想要报仇是不是?如果是私仇,我奉陪到底,如果是国共两党的宿怨,哈哈,对不起,恕我不能奉陪了!”

“下去!谁叫你们上来的?谢少校与齐大队长是私人恩怨,与国共两党无关,犯不着因小失大。”夏南山急忙喝道。

“夏主席,这‘紫金山汉留从今以后就归我齐某人了,你就不要来掺和了。我齐某人现在什么也不是,又无路可走,不回我老兄弟的山寨,还能回哪儿去?”

“齐大队长是贵党鄂东地区的重要领导干部,你这样做,不怕担破坏统一战线的罪责吗?就不怕掉脑袋吗?”夏南山威胁道。

“夏主席莫非真的糊涂了,我再重申一遍,我现在什么也不是,来之前,我已经辞掉了共产党给我的所有职务,我就是想和兄弟们好好地经营山寨。今后不管是什么党派,或是群众团体,只要是团结一致抗日,不内斗的,我都支持和拥护。否则,哼哼!”齐先平哼了几声,冷眼望着夏南山。

夏南山其实早知道齐先平在共产党那边已没有任何职务,但还是认定齐先平来紫金山寨是为了帮共产党争取民众,扩大势力。但眼下齐先平离开共产党要来山寨当龙头大爷却是事实,共产党人是不会当帮会龙头大爷的。莫非他真的脱离了共党?如果是真的,倒是件天大的好事!夏南山想到此处,顿时满面笑容,说:“齐兄,既然你重返山寨,兄弟倍感欣慰。你我来日方长,再会,再会!”说完拱拱手,让四个蓝衣杀手抬起血淋淋、昏迷不醒的谢超彪,心有不甘地下山去了。

“大哥请上座,从今以后,你就是‘紫金山汉留的龙头大爷。”王一龙略一迟疑,还是上前恭请道。

“齐大爷!齐大爷!齐大爷!”帮会众兄弟一见,都高兴地呼喊起来。

这天,齐先平正在聚义厅里与众兄弟议事,刘天元忽然进来报告:“齐大爷,张体学同志上山来了。”刘天元入乡随俗,也将齐先平喊为了“齐大爷”。

“快!快接他上来呀!”齐先平喜出望外,四个多月来,他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与组织失去了联系。以致社会上纷纷谣传他已脱离了共产党,重打锣鼓另开张了。他心中十分郁闷,但又不能说出真相,只是一天天等待党组织前来联系他。现在听说张体学亲自上山来了,他如何不惊喜万分!他快速脱下长袍马褂,把牛皮带往腰间一扎,又插上两把快慢机,对袁星瞿说:“走,跟我去见张大队长!”说完已经跨出了山寨大门。

二人在山路间相逢。

“哎呀,我们的齐大爷好威风啊!”张体学一拳砸在齐先平的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骂道,“你这个枭雄,我们在前方流血,你倒在后方享清福。娘的,你的命真好!”

“那我与你换一下试试!你以为我愿意呀!要不是小老方(方毅)把董老抬出来,打死我也不干这个。这哪是共产党人干的事呀,成天还要装神弄鬼地端著龙头大爷的架子,真是累死我了!”齐先平一肚子牢骚好不容易找到了发泄口。

“你的事我可干不了,你有这个本事,那就能者多劳呗!”张体学笑着说。

“老张,你这次上山,带来党的什么指示?”

张体学一听齐先平发问,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说:“老齐,新四军这段时间在江南发展得很不顺利,不仅遭到日寇的军事围剿和经济封锁,还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处处刁难,日子真是难过极了!”

“那上级是怎样打算的呢?”齐先平急忙问。

“上级这次派我来,就是要你想想办法,听说你现在不光财大气粗,还有会众三十多万,你看……”张体学欲言又止。

“只要是党的指示和部队的需要,我定当全力配合。说吧,需要多少钱和兵员?”齐先平见张体学吞吞吐吐,有些不耐烦了。

“老齐,那就对不住了,请你务必筹措一万大洋和一千兵员,以解眼下之危!”

“老张,新四军现在处境困难,这点钱和兵员如何够用?这样吧,我给你们大洋五万元和三千兵员!本来明天就可以准备齐整的,但三千兵员需要做思想工作,那就后天带走吧!”齐先平慨然道。

“老齐,你真的神了!短短四个多月,你就为新四军创建了强大的后方基地!”张体学惊喜地赞叹道。

“这算什么呀,再过几个月,我就更有底气了。到时还要建野战医院、军用被服厂、枪械修理厂等,成为新四军名副其实的后方基地。”齐先平满怀激情地描述道。

“老齐,有件事,你听了后千万不要有想法,更不要有过激的言行。”张体学提前打了一支预防针。

“什么事?”齐先平警觉地问。

“高敬亭昨天在安徽省肥东县青龙场被执行了死刑!”张体学声音沙哑地说。

“啊,这是为什么?”齐先平顿时脸色煞白,急急地问。

“听说是因为‘闹独立、‘消极抗日等罪名。”

“放屁!高敬亭在江南杀了那么多鬼子,怎么会是消极抗日呢?再说,他已改正了错误,率部接受了改编,还按党的指示东进抗日,怎么还要翻他的旧账,还要死死揪着不放呢?是谁干的?这还是共产党吗?”

“老齐,你千万要冷静,不要乱了方寸。你周围的人员很复杂,要注意影响!”张体学急忙劝说道。

“那项英、陈毅呢?他们也一样坚持了敌后三年的游击战争啊!怎么也……”

“高敬亭是接到叶挺军长的命令后,到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时被抓捕的,他们知道消息后,已经晚了。”张体学极为惋惜地说。

高敬亭是齐先平的好友,国共刚开始合作时,他确实闹过情绪,但经齐先平劝说后,他当即到汉口向董必武汇报了工作,承认了自己的错误。1938年5月12日,他率四支队东进,首战安徽巢湖,歼灭鬼子两个小队,自己无一伤亡。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高敬亭率部灵活运用游击战术,频频袭击日寇,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被江南人民称为“菩萨军”。

尽管高敬亭知错能改,并以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但是,由于此时党内和新四军内个别高层领导人的错误认识,把高敬亭“闹独立”、“消极抗日”等罪名无限地扩大,并四处宣扬,最后,该领导人还向国民党参谋总长白崇禧和延安党中央同时发电,请求处决高敬亭。

“所请将高敬亭处以枪刑照准。”白崇禧的电报很快就发到了新四军军部。当日下午,高敬亭就被执行了死刑,年仅三十二岁,一位久经沙场、具有卓越军事才能的年轻将星就此早早陨落。

“对高敬亭同志要采取过渡性处理方法,而不要采用极刑。”这是中共中央发给新四军的电报,可惜电报收到时,行刑的枪声已经响过两小时了。

“真是冤枉啊!他是对革命有重大贡献的人,他是有本事的战将啊!当年,他把国民党十几万大军吸引在自己周围,蒋介石出十万大洋要买他的人头,可是最后敌人一分钱没出,自己人却把他杀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齐先平流着泪喃喃道。

“是非功过,自有评说,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张体学安慰齐先平道。

张体学下山后,齐先平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了。高敬亭之死对他的刺激不小。他虽然酒量很大,但平时并不常喝,现在却一改常态,成天酗酒,一杯接着一杯,不醉不休。他有些心灰意冷了,甚至萌生退意,开始一心一意地经营他的“汉留”。

这天,熊发季前来报告:“齐大爷,王一龙上山来了,后边还跟着程桂汝和夏南山两人。”

“他们来干什么,这个王一龙,他在搞什么名堂!”齐先平疑惑道。

“夜猫子进宅,不安好心呗!无非是来当说客的。”熊发季嘟哝道。

“见了面再说,且看他们耍什么阴谋诡计!迎客!”

王一龙等人很快进了聚义厅。

“哎呀齐兄,你养尊处优,发福了,发福了!”程、夏二人一见齐先平,连连拱手道。

“二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啦?”齐先平坐在虎皮交椅上,屁股也没挪动一下。

“齐兄,你就是这样慢怠客人的吗?这可不合你们帮中的行规!”程桂汝一见齐先平倨傲的神态,心里便很不舒服。

“上茶!”齐先平一挥手。

程桂汝坐下后,手抚茶杯,说:“齐兄,这茶叶开始的味道很浓,可越泡味道就越淡,到最后就是寡淡无味,也就是没有回味了。”

“此话怎讲?”齐先平面无表情地问。

“齐兄还记得半年前我给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我倒记不起来了!”齐先平还是不动声色。

“你一向喜欢带兵打仗,渴望成为国之干城,可十几年来,总是事与愿违呀。你先后组建了三支精兵,可到后来都与你没关系了,无非是给别人做嫁衣嘛!”程桂汝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见齐先平闭着眼睛没说话,就又挑拨道,“听说贵党高敬亭在安徽肥东被执行死刑,罪名是‘闹独立、‘消极抗日,这可太冤枉他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这与张国焘当年肃反毫无二致。许继慎、曾中生等一代名将不就是被罗织罪名而丢命的吗?可悲呀!”程桂汝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你們今天来此,到底想干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齐先平心情焦躁,不胜其烦。

“齐兄,你与高敬亭可是交情深厚呀!你们一起生活,一起战斗,生死与共,难道能避开这个嫌疑?贵党借肃反为名,排除异己,罗织罪名,株连九族的做法,你不会不知道吧?再说你现在身处帮会,要找你的罪名就不用罗织了吧!”

“我已不是共产党人啦,你见过共产党人当帮会龙头大爷的吗?”齐先平淡淡地反问道。

“那就最好了!”程桂汝一拍大腿,高兴地说。

“齐大爷,我们的程总指挥想礼贤让位,他准备上报国防部举荐你为鄂东游击总指挥。让你堂堂正正地带兵打仗,一偿你的夙愿。”夏南山趁机说。

“我只是一个山野莽夫,大字不识一个,二位如此抬爱,实在愧不敢当。我只全心经营我的山头好了,请二位不用再提!”齐先平断然回绝道。

“提雄兵一万,开赴抗日战场,驱除日寇,还我中华,乃堂堂中华男儿之壮志,齐兄又有何不可!”程桂汝大声说道,一副豪情飞扬的神态。

齐先平一听,不由站起身来,说:“程兄盛情,容齐某三思。”

程、夏二人走后,王一龙凑近前来,说:“大哥,程桂汝所说的话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你几次三番被剥夺了兵权,不就是因为高敬亭吗?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二弟,你大哥这半辈子出生入死,打打杀杀可不是为了自己。以前不在党时,我为的是手下的兄弟们。后来在党时,我为的是所有受苦的老百姓。刚才程桂汝说的一番话,我也承认有些道理,但他说话的动机不对。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齐先平敷衍道。

王一龙走后,齐先平召集刘天元、林少儒、袁星瞿、熊发季等党员开会。

林少儒说:“程桂汝这次来是想拉大队长下水,我们要百倍提防,免得中了他的诡计。”

“我倒认为这是好机会,既可趁机掌握兵权,又可打击日寇,一举两得,有何不好?”袁星瞿扶着长长的烟杆,用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不行,绝对不行!大队长现在已由共产党人变成了龙头大爷,如果再到国民党军队中任职,那就更说不清楚了!”熊发季反对道。

“这事还是由大队长自己决定,大队长的身份是挺奇怪的,处境也不是很好。”刘天元跟随齐先平较久,多少知道齐先平的苦衷。

“既然大家各执一词,我看还是由组织决定吧!”齐先平说。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齐先平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一天上午,他听说方毅上山来了,急忙迎了出去。

“哎呀小老方,你把我扔在这里不会不管我吧?”齐先平一把拉住了方毅的手。

“怎么会呢!上次你给新四军送去了五万大洋和三千兵员,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呀!这是南方局和新四军军部给你的感谢信。”方毅拿出感谢信递给齐先平。

这时,黑暗中传来“咕咕咕”的鸽叫声,邱国卿一听很兴奋,急忙回应了三声。片刻后,一条黑影悄悄地向小树林摸了过来。

“三多,这边!”邱国卿小声道。

那黑影一听,疾步来到小树林里,说:“邱大爷,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邱国卿急忙说:“不晚,正是好时机。这是齐大爷。”

“齐大爷!”赵三多恭敬地叫道。

“小兄弟吃苦了,你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你看怎样进去呢?”齐先平问。

“大门是铁的,天一黑就上锁了,墙上都装有电网。我看军械库右侧的屋顶上未装电网,可以搭人梯爬上去,就是担心动作大了会惊动鬼子。如果枪一响,事情就麻烦了。”赵三多说。

“有狼狗吗?”邱国卿问。

“狼狗刚被我毒死了!还有两个钟头鬼子换岗,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赵三多回答。

“那我们就动手吧!刘天元,你带周洪奎、甘少山、邱金伢搭人梯,我与邱国卿、邱绪武去解决鬼子的岗哨。”齐先平说。

电灯光下,两个鬼子忽然把三八大盖靠在墙上,咔咔地走向小树林昏暗处,拉开裤带撒起尿来,离隐蔽的人只有六七步远。邱国卿瞅准机会,像一只狸猫,猛然弹起,扼住一个鬼子的脖子。另一个鬼子刚要叫喊,“嚓”的一声,脑袋已滚出了一米多远。原来在邱国卿弹起的同时,齐先平也一跃而起,手起刀落,杀掉了第二个鬼子。与此同时,邱绪武也冲了上来,一刀捅死了被扼住脖子的鬼子。这时,林少儒、熊发季也冲到军械库的大门口,发现大门果然是铁的,而且上了两把大铁锁。

齐先平说:“鬼子岗哨身上一定有钥匙。快找!”众人急忙围着岗亭和死去鬼子的身上寻找。

“不用找了,这个鬼子头儿很精,钥匙在换岗的鬼子手里,站岗的鬼子是不能有钥匙的。”赵三多解释说。

这时,刘天元等人摸到了右侧的厨房下面,发现是上下两层的平顶楼房,大约六米高。身材壮实、臂力过人的周洪奎走过去,两脚微张,抵在墙壁上,两只手像两个铁钩一样,牢牢地钩住墙壁的大裂缝。甘少山一跃而起,两脚支在周洪奎的肩膀上,两手抱住头顶上方的一根从墙壁里伸出来的木头横梁。这时,身材瘦小、机灵过人的邱金伢踏着周洪奎和甘少山的肩膀,敏捷地爬到了横梁上,双手向屋顶探去。糟糕!还差半尺多,怎么办?

“快!踏在我头上!”邱金伢犹豫了一下,一狠心,踏住甘少山的头用力一蹬,双手终于死死地抓住了屋顶的边沿,只见他雙腿向上缩,身子向左微倾,在他身下的甘少山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剧烈抖动。这时,甘少山毅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只见他突然只用一只手抱住横梁,腾出另一只手抵住邱金伢的一只脚,奋力向上一顶,邱金伢借力向上一跃,终于翻上了屋顶。谁知“扑通”一声,甘少山右手脱离了横梁,摔落在地。刘天元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他,发现他腰部骨折,不能动弹了。

“快,把绳梯吊上来!”邱金伢放下了一根绳索。周洪奎急忙把绳梯系在绳索上,绳梯很快搭好了。

“我上去,让我先上!”刘天元把甘少山交给后面上来的队员,像一只长了翅膀的猎豹,轻捷勇猛地跃上屋顶,接着顺着邱金伢系好的绳索向内侧一溜而下。不一会儿,齐先平也下来了。他一数跟着下来的人,刚好十六个,就安排刘天元、林少儒、邱国卿和他自己各带一个四人小组,摸向鬼子的宿舍。

不一会儿,各小组分别摸到了鬼子宿舍门口,齐先平望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除了宿舍里面传出呼呼的鼾声外,一切都很正常。他手一挥,撞开门冲了进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各小组也都一撞而进,各房间里顿时响起打斗的声音。齐先平冲进一个房间,发现只有一个鬼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原来另两个鬼子正在站岗,已被他和邱国卿杀掉了。听到撞门声响,那鬼子刚要翻身起来,一道白光闪过,脑袋就已滚落床下。

齐先平转身出门,来到一个响动很大的房间。他拉亮电灯,只见灯光下,一个鬼子身首异处,一个鬼子浑身是血,正死命地抱着林少儒在床上翻滚,一个鬼子正与两名队员徒手搏斗,眼看两名队员招架不住了。

“你俩都闪开!”齐先平喝了一声。

两队员依令跳开,只见刀光一闪,鬼子来不及惨叫,就倒在了血泊里。床上打斗的鬼子见状一愕,一队员趁机将长刀插入了他的胸膛。

待齐先平走出房间时,刘天元和邱国卿两组已把各自房间里的鬼子解决了。

齐先平说:“把灯都打开,把铁门大锁的钥匙找出来!”

“不用找了,在我这儿呢。”邱国卿手中提着一串钥匙笑着说。

“抓紧时间,把大伙都放进来,争取二十分钟解决。”齐先平说。

不一会儿,三十多个队员全部进了院内。

“那就开始吧!”齐先平说。

赵三多一听,急忙领着众人来到军械库门口,接过邱国卿递过来的钥匙,打开了军械库的大门。齐先平随众人进了仓库,顺手揿亮了电灯,只见装满枪炮的木箱子一层又一层地码满了整间大库房,他不由兴奋地说:“快,动作越快越好!”

大伙每人扛起一箱,随着赵三多飞快地向湖边跑。

湖边的法国梧桐树影下隐着五条船,船夫急忙上前与大伙一起把武器往船上搬。

刘天元气喘吁吁地说:“快,不能歇息,每个人还要搬运三次。”

众人一听,又向军械库跑去。

库房内,齐先平一边指挥搬运,一边计算武器和弹药的数量,直到每人搬运了四次后,他才左肩扛着一只迫击炮箱、右肋下挟着一只机枪箱,与众人离开了军械库,很快来到了湖边。这时,大伙儿都已筋疲力尽了,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船!”齐先平一声令下,大伙儿都急忙爬起来,挤到了船上。五条船悄悄地向湖心划去,很快隐没在昏暗的夜色中。

有了武器弹药,齐先平更加信心十足,在他的带领下,明华山游击支队先是协助国军徐保树部,挫败了进剿新洲、黄冈的日军第六师团下辖的青木支队快速反应部队,又在夏家山、沙钵垴打败了国民党顽固派的进攻,威震鄂东。

尤其是沙钵垴之战,简直把国民党顽固派打醒了。驻扎沙钵垴的部队是国军游击十八纵队中的头号主力连队,曾在芦泗坳成功袭击新四军独立四大队指挥机关,打死打伤我新四军三百多人。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实力不俗的武装,却在不到一个小时内,被明华山游击队全部消灭。国民党顽固派闻讯后大惊,他们认识到,如果任由齐先平这样发展下去,明华山游击队势必会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必须尽早扑灭。于是,国民党顽固派将鄂东平原地区、公路沿线,以及城镇周边的军队全部北调。一时兵车云集,战云密布,一场大战将降临鄂东北山区。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先平见好就收,赶紧率部跳出顽军的包围圈,悄悄离开鄂东北山区,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日寇统治中心区域王家坊开进。

黄昏时分,齐先平领着队伍来到王家坊附近的廖家嘴住下,接着通知地下党负责人舒从乐前来议事。

大约半个时辰后,舒从乐就赶到了,他告诉齐先平一个喜讯:文祥和易鹏等人已在他家中隐蔽三天了。

齐先平一听,高兴地说:“太好了,你告诉他们,两天后在王家坊见面,那时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舒从乐颇不以为然,说:“王家坊的群众基础很差,对共产党不是很了解,况且这里各大帮会门派林立,鱼龙混杂,很难分清敌友,千万要小心。”

齐先平看到舒从乐似乎不太信任的神情,笑着说:“太平我不来,我来不太平。你托人给各帮会门派送个口信,就说我齐先平来了,想见见他们。”

“其他人好說,恐怕‘二老爷不会来,他在这一带势力最大,在群众中威望最高,各帮会门派也大多看他的脸色行事。此人个性强悍,不畏强权,只敬英雄豪杰,连官匪都畏他三分。”舒从乐说。

“那这样吧,你今晚就送个信给他,就说齐大爷明天上午登门拜访。”

二老爷叫王维让,家有良田数百亩,湖面八千亩,养有家丁二十人,雇有长工五十人。二老爷虽为豪绅,却是当地最大帮会保民会的首领,拥有会众一万多人。无论日寇、国民党还是共产党,甚至土匪、湖匪、青红帮等,只要不触动他的利益,他都视而不见。否则,他会纠帮拉众,与你作对。

接到齐先平传来的口信,王维让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他从小饱受私塾先生的熏陶,熟读诗书,精通历史。什么天干垂象、风云际会、管鲍之交、茅庐三顾,他都烂熟于胸。自国共纷争起,他就有一种改朝换代的压迫感。特别是日寇侵入中国后,这种感觉就更强了。他敬佩那些铁血男儿顶天立地的壮举,但又缺少揭竿而起的勇气,只好随波逐流地沉沦下去。不过他内心深处又时有不甘。接到齐先平的口信,他既感到兴奋又感到担忧。共产党真心抗日,爱护百姓,光明磊落,说话算数,这是有目共睹的。但共产党势力不大,而且为的是穷苦人的利益,自己家大业大,到头来终究会对己不利。思来想去,他难以决断,打算等到第二天见面了再说。

次日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王维让就被管家叫醒了。他急忙让大儿子王少明到村头迎候齐先平,又叫管家到集市上去买了一头大肥猪和一百斤大白鲢。他知道齐先平绝不会孤身前来,即使是孤身前来,要不了一两天,也将有成百上千人景从而来,这里将成为一个接待站,这些肉和鱼还是用得着的。接着,他又亲自安排家丁、佣人打扫庭院,安排香案和仪仗,准备隆重迎接齐先平。

日上三竿时,一家丁急匆匆地跑来报告:“二老爷,客人到了!”

王维让说:“奏乐!”

顿时,鞭炮轰隆,锣鼓喧天,只见王少明领着四个人阔步前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大耳朵、方脸盘、高鼻梁、厚下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雄之气。

王维让赶紧趋步上前,抱拳相敬道:“王某有眼不识泰山,未出远迎,请齐大爷见谅!”

齐先平抱拳道:“齐某初来贵地,承蒙二老爷关照,不胜荣幸!”

二人手牵手走进大厅,齐先平一见大厅里摆着香案,墙上悬挂着岳武穆的画像,画像两边是《满江红》的上阕和下阕,就急忙走过去,虔诚地上了三炷香,真诚地说:“岳武穆是我心中的偶像。小老方曾对我讲过《满江红》词作,其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两句,常让我血脉贲张,有一种手刃日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冲动。”

“铁血男儿,沙场斗士,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呀!”王维让由衷赞叹道。

“二老爷过奖了,齐某此来,有一事相烦。”

“齐大爷请讲,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无有不从。”

“我想借宝地休兵养马,不知二老爷肯赏光否?”齐先平的眼睛盯住王维让。

“这……齐大爷,此事从长计议,一定给齐大爷一个满意的说法。”说完吩咐家丁,“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摆酒招待客人!”

正当家丁、佣人忙碌之时,王维让的大儿子王少明闯进门来,大声说道:“爷,我要跟齐大爷打鬼子!”

“你这伢越来越不像话了,大人说话,小伢不要乱插嘴!”王维让斥责道。

齐先平见孩子灵光、乖巧,就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七岁了。”王少明说。

“不小了,我十七岁的时候,已是洪门帮会的三爷了。”齐先平笑着说。

“他哪能跟齐大爷比呢?你是白虎星转世,国之干城呀!”王维让奉承道。

“甘罗十二为丞相,小老方说,‘少年强则中国强啊。别看他小,中国的明天将是他们的。”齐先平竟然文绉绉起来。

王维让听了,心里不由一动。

这时,齐先平又摸了摸王少明的头,说:“这小子虎头虎脑的,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你愿不愿意给我做干儿子呀?”

王少明一听,满脸惊喜,立刻点头。

王维让当即说:“难得齐大爷看得起,犬子求之不得!”立即命令儿子跪下,向齐先平连叩了三个响头。

齐先平急忙起身牵起王少明,从怀中掏出五块银元和一支勃朗宁手枪,笑着说:“这是干老子的一点儿心意,礼轻情意重啰!”

王维让一见勃朗宁手枪,心知是齐先平的心爱之物,急忙推让道:“犬子何德何能,敢收齐大爷如此贵重的礼物?”

“要说这支手枪,确是稀罕之物,是我从鬼子军官手中缴获的,少明现在也是我的儿子,我不送给他还能送谁?”齐先平慨然道。

王维让见齐先平如此慷慨重义,心中不由产生了冲动,但还是极力压抑着,他小心翼翼地说:“王某有一愿望,想斗胆提出来,不知齐大爷肯否赏个薄面?”

齐先平笑着说:“二老爷过谦了,你热心支持抗日,我还有什么事不肯应承你的?”

王维让听罢,心中异常激动,当即右膝跪地,双手抱拳,行起江湖大礼,道:“齐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二老爷何须如此?”齐先平故作惊讶地迅疾离座,双手来牵王维让。

王维让执意不起,说:“齐大哥如不应承,小弟将长跪不起!”

齐先平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兄弟,这么大的事情应当办得隆重一些,让所有人好好看看!”

当天晚上,王维让遍请王家坊周边所有帮会和团体的当权人物,大摆宴席,当众重备香案,请各湖区的头面人物和一班帮会头人作证,向齐先平施跪拜大礼,又与齐先平交换了八字帖,义结金兰。

自此,王家坊及周边区域成为了共产党的天下。明华山游击队也壮大成了独立团。

转眼间,夏去秋来,延安开始了整风运动,豫鄂边区随之也开展了整风。齐先平因出面组织了抗日“漢留”会,并在开辟根据地的过程中采取超常规的发展办法,受到了多方质疑。齐先平却毫不介意,认为不过是要求向上级作详细汇报,把问题说清楚就没事了,因而未引起重视。

一天,齐先平正带独立团的战士进行射击训练,忽见文祥带着两个干部和五个战士前来,急忙迎了上去。

文祥说:“大队长,这是豫鄂边区党委派到鄂东的特派员,他有个文件要当面向你传达。”

“我叫魏文正,是鄂东整风运动的负责人。我现在奉豫鄂边区党委指示,将你羁押审查,请你配合。”魏文正说完,又转头对随从的战士说,“把他带走!”

两个战士随即用枪指着齐先平。

“特派员,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事先不与我说明来意?”文祥恼怒地责问道。

“你要注意自己的态度,对反革命分子绝不能手软,带走!”魏文正喝道。

“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竟敢这样无礼?”齐先平气愤地问。

“到了地方再申诉吧!你这个顽固分子!”魏文正冷冷地说。

“好,我跟你走!”齐先平又转头对文祥说,“我走后,部队可能会有动乱,你和县委其他同志要细致地做好工作,我把问题说清楚了就回来。”随后望了望魏文正,苦笑着摇了摇头,跟着押送的战士一起走了。

“你说说,你利用抗日‘汉留会,做了哪些对党不利的事情?”审讯室内,魏文正一边低头翻阅卷宗,一边向齐先平发问。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路上要蒙着我的眼睛?”齐先平并不理会魏文正的提问。他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张长桌、三把椅子、一条长凳、一条马鞭和一堆麻绳。

魏文正见齐先平并不理会他的问话,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不由把桌子一拍,喝道:“站起来!”

通常情况下,他审查有问题的人时,只要他大喝一声“站起来”,对方总是会颤抖一下,顺从地站着听他训话。哪知齐先平不但不站起来,反而把左腿往右腿上一架,晃着二郎腿,用挑战的眼光望着他,一副嘲弄的表情。

“我叫你站起来,听到了没有?”魏文正大声喝道。

“我为什么要站起来?你得说明理由。”齐先平冷冷地说。

“就凭你这态度,你就是一个顽固的反动分子!”

“放你娘的屁,你无凭无据地诬赖别人是反动分子,我看啦,你才是真正的反动分子!”齐先平指着魏文正大声喝道。

“把他给我绑起来!”

顿时进来了四个战士。

“你敢!老子在战场上十个鬼子也不怕,难道会怕你!”齐先平暴怒地吼道。

四个战士乍见齐先平逼人的气势,都不由后退了一步。

“反了!反了!都是某些人姑息养奸,乃至无法无天了!”魏文正恼怒地叫起来。

有些人?齐先平心头不由一震,顿时冷静下来了。小老方难道也被整风了?看来,这场运动来势不小,我得谨慎从事,免得中了别人的圈套。

想到这里,齐先平冷静地问:“你要我说些什么?”

“先把‘汉留的问题说清楚。”魏文正见齐先平软下来了,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汉留问题很复杂,你具体指明一下。”

“有人反映,你在组织‘汉留会的时候,大搞封建迷信,用江湖上的那一套来笼络人心,有这样的事情吗?”魏文正徐徐地进入了审讯程序。

“不错,是有这么回事。但不用这一套,又怎能聚拢那些入伙的民众?不用这一套,那还是帮会吗?”齐先平语气平缓地解释道。

魏文正并不理睬齐先平的解释,又继续问道:“你在组织‘汉留和建立根据地的过程中,滥用组织赋予你的权力,在发展党员时,不求质量,只求数量,出现了很多‘汉留转党、集体入党等非正常现象,有这么回事吗?”

“是有这么回事,但在非常时期,应……”

齐先平正待解释,魏文正拦住他的话头,说:“你在‘汉留时,没有向组织汇报,私自组建一支上千人的武装,还自封司令,还不惜伤亡三百多战士的生命去解救国民党顽军徐保树,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的是事实,但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就拿建立明华山抗日游击支队这件事来说吧,我没有向组织汇报,是因为我们有些领导人一切都服从抗日统一战线,甚至把我们部队的人员和装备都要报给国民党备案。鄂东独立四大队就吃了这个亏,我想为党组织保留一支奇兵,事实证明,我这样做没有错。再如解救桂军特战团这件事,我认为也没有做错,并不是……”

“啪!”魏文正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事实俱在,你还在狡辩!你一向与组织离心离德,阳奉阴违。从红军时期起,你就伙同高敬亭组织宗派团体,另立山头,对抗中央。经组织多次挽救,你仍不悔改。现在竟发展到组建私人军队,勾结敌顽,与地主、湖霸沆瀣一气。你想干什么?你这个顽固的反动分子!就等着人民对你公正的审判吧!”

魏文正把卷宗往肋下一夹,用力推开座椅,走向门口,随即“哐”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室内只有齐先平一个人,他不由再次打量这房中的一切。条桌和三把椅子是供审查人、记录人和受审人用的,那这条长凳呢?还有丢在角落里的马鞭和粗绳是做什么用的?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条桌下面码着的三块青砖上,脑子里一嗡,明白了!他七岁的时候,父亲因还不起地主的田租,被地主的狗腿子绑在牲口棚内的大条凳上,双腿一块又一块地被强行叠砖的情景。他当时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哭喊,也无济于事。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在幼小心灵里发誓,长大了一定要杀尽天下的恶人。他求“炮三爹”收他为徒,起先“炮三爹”不同意,他竟在门外跪了两天两夜。“炮三爹”终于被七岁孩子的诚心所感动,不但收他为徒,还收他为义子,将一身惊人的武艺全部传授给了他。十三岁那年,他加入了洪门帮会,就在当天夜里,那个徐姓地主和三个狗腿子的脑袋不翼而飞。二十一岁那年,他成为洪门帮会的龙头大爷。也就是那一年,他结识了董必武。在董必武的引导下,他终于走上了革命道路。可万万没想到,在我们共产黨的审查室内,竟有地主老财对付穷人的那一套刑具,这令他无法理解和接受。

齐先平憋闷地走到窗前,透过粗大的柞木方条的缝隙,看到对面的山崖上有一块巨石在流云中时隐时现。

“大悟山!”齐先平一惊,这是豫鄂边区党委所在地,郑位三、陈少敏目前正主持边区党委工作,我得找他们好好谈谈。

“来人!我要见郑位三,我要见陈少敏,快来人呀!”齐先平用力拍着门大声叫道。

“嚷什么?想吃点眼前亏是不是?”窗外响起保卫人员威胁的声音。

“我要见郑位三,我要见陈少敏,你们把我关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齐先平喊道。

“两位书记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自不量力!”窗外传来了鄙夷的声音。

“那我见魏特派员总可以吧?”

“魏特派员不想见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没空!”

“你娘的是个什么东西!想挨揍是不是?”齐先平朝屋门猛踹一脚,怒吼道。

“你要破门,我们就开枪。不信,你就试试!”

齐先平听了,只得作罢,他知道这些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如果自己真的被他们打死了,那顽固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就算戴定了,千万不能触这个霉头!算了,不管它了,看能把我怎么样!主意一定,他也不再着急,就脱下外套,往条桌上一铺,呼呼大睡起来。

此后半个月,竟无一人前来理会他。他倒也落得清静自在,决定好好思索一下其中的缘由。

在齐先平被关押期间,独立团屡起事端,尽管文祥反复地做解释工作,也无法完全控制事态的发展。这时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豫鄂边区党委个别主要领导和鄂东特委准备把“汉留”问题扩大化,提议处分齐先平,甚至拿他肃反。消息如同一颗巨型炸弹,在独立团中爆炸开来,一千多人的独立团,顷刻间土崩瓦解,剩下不到四百人了。此事如同火上浇油,齐先平培植个人势力,拉山头搞独立的罪状就如同板上钉钉,确定无疑了。

特别为齐先平量身打造的专案组很快成立了。这次收集的材料就更多了,罪一:危害组织。独立四大队突围后,黄冈中心县委在不长的时间内,就发展了党员一万多人,仅王家坊的花竹区就发展了一千多人,致使党组织出现不纯的现象。罪二:勾结敌寇。国民党顽固派分子程桂汝和汪伪特务夏南山曾多次邀请他就任国民党军队高官,他竟表示默认。罪三:丧失阶级立场。与王家坊湖霸磕头拜把子,沆瀣一气……

严酷的审讯开始了。这次审讯是全面的,从他1926年参加革命时起,一直到独立团瓦解时为止,前后跨时十七年。诸如革命的动机是为了报私仇,人虽入党但思想上一直没有入党,为反党分子高敬亭鸣冤叫屈;藐视组织,独断专行,老子天下第一;作风败坏,与小师妹勾勾搭搭,害得人家送命等等,弄得齐先平哭笑不得,有口难辩,当然也不允许他言辩。于是他只好选择沉默,但又引发了专案组更大的愤怒,他们认为他是故意对抗组织,冥顽不化。最后,他们要求齐先平在审讯材料上签字,但被齐先平坚决拒绝了。于是,专案组把他的材料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决定上报豫鄂边区党委和鄂东特委,并陈述他在审讯过程中如何恶习不改,冥顽不化,如何对抗组织的审查,如何大放厥词污蔑中央等,并坚决要求对他进行“肃反”。

自此后,专案组一直未来审查他,他心里反而不安起来。回顾十七年的革命经历,他自问对党和革命事业是一片忠诚,问心无愧。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常常感到很憋屈。他有时觉得闹一场革命真难,不但要竭尽全力地同外部敌人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而且还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应付内部那莫须有的猜疑和审查。他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在十七年的血雨生涯中,在董老、小老方、刘西尧的熏陶下,已不知不觉懂得了很深刻的革命道理,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坚定地认为,那些唱着革命的高调,把自己标榜为最革命的人,一定不是共产党人。真正的共产党人应是务实的人,是为党为人民脚踏实地作着无私奉献的人,就像董老、小老方、刘西尧他们那样。想到这里,齐先平的心中顿时明亮起来,他决定上诉,他要控告那些披着革命外衣,却干着挂羊头卖狗肉勾当的所谓革命者。他相信我们的党是英明的,绝大多数共产党员的眼睛是雪亮的,绝不会容许有些人倒行逆施,胡作非为。

专案组将齐先平审查结论上报后,在豫鄂边区党委和鄂东特委中引起了争议。为了彻底弄清事情的真相,豫鄂边区代理书记陈少敏决定召开边区党委和鄂东特委的联席会议,并特邀黄冈中心县委代理书记文祥列席参加,专门讨论对齐先平的处理问题。会议首先由专案组组长魏文正汇报审查情况。

魏文正扶了一下眼镜,然后打开卷宗,说:“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我们收集了证据三十多条,询问了当事人一百多人,再通过与齐先平正面接触和了解,初步得出结论如下:齐先平一贯对组织阳奉阴违,甚至公开对抗组织。他组织抗日‘汉留的动机不纯,是为了搞宗派、拉山头、培植个人武装,并以此作为政治资本,向组织讨价还价。在统一战线和坚持抗日的问题上,他立场不坚定,敌我不分,甚至发展到勾结敌寇的地步。在建立王家坊抗日根据地过程中,他放弃阶级立场,与湖霸、土豪劣吏称兄道弟,还把他们发展成党员。为了培植个人势力,在短短一个时期内,他就发展了一万多名党员,具体情况我也向陈书记汇报过。他还为反党分子高敬亭歌功颂德,鸣冤叫屈。这个人是江湖草莽出身,一身匪气,毛病太多,极大丑化了共产党人的形象。当然,我这里所说的只是冰山一角,挂一漏万而已。因此专案组一致认为,应当对他进行‘肃反。”

魏文正说完,目光扫了扫全场,坐下了。

文祥一听,“腾”地站起,大声说:“你完全是一派胡言!”

“你这是怎么说话的?你这是藐视上级!”一委员指责道。

“文祥同志,请你不要感情用事,魏特派员整理的材料我都审查过了,事实确凿,只是性质尚待分析。就如他私自组建明华山游击支队还自封司令,你能说不是事实吗?”一资深常委语气平和地说。

“既然是事实,那就无话可说。去年程桂汝和夏南山游说齐先平就任鄂东游击纵队总指挥,他竟没有反对,这不是投降敌寇又是什么?这种人不‘肃反,还‘肃反谁呀!”一委员愤激地说。

“这些话你们也说得出口!独立四大队是谁接应突围的?王家坊根据地是谁创建的?你们这些人和部队用的钱、粮是从哪里来的?谁在道观河救陈书记脱险的?你们想到没有,没有齐先平,鄂东有这么大好的局面吗?鄂东特委还能在鄂东立足吗?你们摸着良心好好想想吧!”文祥越说越激动,引起了在场绝大多数干部的共鸣,连那些主张对齐先平进行“肃反”的人也不由低下了头,会场一时陷入了沉寂。

豫鄂边区代理书记陈少敏见状,说:“前一段时期,因为敌顽不断进攻,发展的地方又大,干部又少,使我们不得不集中精力扩大武装,以应付复杂的环境。因此,无形地放松了地方党组织的建设和改造,致使出现了极少数组织不纯的现象,如黄冈的花竹区,是黄冈最模范的一个区,在这个区委中,有四个是脱离生产的,其中一个富农、一个中农。还有一些党员,一遭风吹草动就发生动摇,甚至开小差、叛变。在这个问题上,齐先平同志是有一定责任的。当然齐先平同志对革命是有大贡献的,我们也应当看到这一点。”陈少敏的一番讲话,对处理齐先平问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但事情并未就此止息。

联席会议之后的第三天上午,广济干仕区中队在广济和黄梅交界处的蔡家湾附近伏击了国民党顽军的一支车队,缴获了鄂东保安总司令程桂汝写给齐先平的书信,大致内容是劝说齐先平归顺国民政府,愿将总司令之职相让云云。这封信被火急送到了大悟山,齐先平通敌叛变的罪行于是铁证如山了。

此时齐先平对此事毫不知情,他乐观地认为,要不了几天他就会堂堂正正地回到独立团去。他甚至还盘算着如何在两个月内将独立团恢复至旧日的规模,如何将独立团训练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抗日劲旅。然而,厄运却悄悄地降临了。

四天后的一个下午,审查室门前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齐先平正欲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分站成两排,其中四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扑上前来,将他按倒在床沿上。齐先平不明所以,只好任其五花大绑,然后被推出门外。一出审查室,齊先平一眼就发现魏文正那幸灾乐祸的神情,他顿时明白了,不由破口大骂。

“把这个叛徒的嘴堵上!”魏文正下令。

齐先平的嘴顿时被堵上了。

“上当了,完全上当了!原以为党组织会替我洗刷罪名,还我清白,没想到还是被这伙冠冕堂皇、欺世盗名之徒给蒙骗了。如果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了,这不白之冤谁能替我昭雪?不行,我得逃走,我要到延安去。我要找董老,找毛主席,让他们为我主持公道。”齐先平心中打定了主意。

忽然,传来了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众人转头一看,三十多匹战马飞驰而来。为首一人用手枪朝天连开了三枪,大声吼道:“放开他!不准对他无礼!”

“刘西尧!”魏文正失声叫道。在延安抗大时,他曾见过刘西尧。

“不错!我就是刘西尧!”

“你不是在皖西吗?怎么,想带兵劫法场?”魏文正冷冷道。

“魏特派员一到鄂东就办了这么一件通敌大案,了不起呀!”刘西尧讥讽道。

“你到底要怎样?”魏文正充满敌意地问。

“我要带走齐先平!”

“不可能!齐先平通敌叛变,证据确凿,必须‘肃反!再说,这是豫鄂边区党委集体的决议,你我都无权改变它!”魏文正的回答干脆决绝。

“小刘,拿来!”刘西尧说着,从警卫员手中接过一封电报,“这是豫鄂边区党委书记郑位三同志从延安发来的电报,他要求对齐先平同志的‘肃反暂缓执行,他正在从延安赶回的途中。”

“那就把叛徒齐先平先押回去!”魏文正无奈地下令。

“不行,齐先平暂由我们看管,这也是郑位三同志的意思。”刘西尧坚决地说。

“那好吧,走!”魏文正向保卫战士一挥手,转身离开了。

“老齐,你受苦了!”

“刘西尧,你这个狗日的,你要再来迟一步,老子的命就完了!”齐先平噙着泪水骂道。

“原以为这点小事你能应付,哪晓得你也是这么软蛋呀!”刘西尧嘲笑道。

“我是担心小老方,不愿再给他添麻烦,小老方现在怎么样?”齐先平急急问道。

“放心吧,小老方开始有些麻烦,后来董老过问了,他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这是小老方写给你的一封信。”

“我早就请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小老方福大命大,前途无量。我的事董老知道吗?”齐先平调转话头问,这是他最在意的。

“起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就催促郑位三同志早点儿赶回来。还托郑位三同志给你带话呢。”刘西尧笑着说。

“知我者,董老也!”齐先平哽咽道。

几天后,齐先平如愿地回到了独立团,但独立团士兵已分别编入各地游击队,余下的人马已不足三十人。

齐先平回到王家坊,立刻受到了根据地军民的热烈欢迎。一是为他平安归来感到高兴,二是觉得根据地的发展又有了新的希望。提起大悟山整风,文祥、易鹏等人都感到十分沮丧和失落。

齐先平说:“这次整风虽然有些过头,但也不是全无道理。前段时间我们为了早日开创出王家坊根据地,确实有些操之过急,存在着‘大而不当的问题。临回来时陈大姐还批评了我,说我在组织抗日‘汉留和建立根据地这两件事上措施不当,造成了恶劣影响。我回头仔细想了一下,句句在理。同志们啦,娘亲有时也会错打了孩子,难道做孩子的能不热爱娘亲而对娘亲离心离德?我们要对党忠诚,要相信组织,要不计名利和得失,把当前的工作搞好。”他刚一说完,周围就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齐先平将不足三十人的独立团改编为黄冈游击大队,他任大队长,易鹏为副大队长,文祥为政委。为了迅速壮大队伍,齐先平决定对国民党黄冈自卫大队邵济武部进行策反。他对文祥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亲自走一趟。”

黄昏,天阴沉沉的,下着毛毛细雨。一个浓眉大眼、满腮胡茬的自卫大队军官带着十几个士兵,抬着一乘小轿来到一座小石桥上。轿里坐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这是邵济武安排人送到鬼子那里换枪的。

突然,一位身材高大、穿着长袍、拄着龙头拐杖的先生出现在轿前。

几个士兵正要上前吆喝驱赶,忽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滚到一边去!”

众人闻声一看,那领队的军官从后边跑步上前,向拄拐的先生双膝跪了下去,说:“不知齐大爷大驾光临,您老人家一向安好?”

齐先平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一只大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军官沉沉地跪着,像一尊雕像。在场的士兵见了,都不知所措。

齐先平终于开口了,说:“老八,还记得我们的堂规吧?”

“记得,记得。”那军官连磕着头,“明华山上把香烧,仁义堂前聚英豪,统一抗日齐努力,得到解放自然高!”原来那军官名叫许老八。

“还有呢?”齐先平盯住许老八的眼睛问。

“吃里爬外罪非小,勾引敌寇难恕饶!”

齐先平淡淡地一笑,用拐杖指着小轿说:“你奉邵济武之命,把这姑娘送给鬼子,帮邵济武换枪来危害中国人,你说这是抗日还是亲日,能不能饶恕啊?”齐先平没有动怒,只是语气很淡。

许老八听了,吓得全身发抖,一直跪着,不敢起来。

齐先平又换了一种语气,说:“你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也想抗日,这与我们的宗旨是一致的嘛!”

许老八听懂了齐先平的弦外之音,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连连说:“我愿将功补过,感谢齐大爷不杀之恩!”

齐先平没有理睬他,而是把目光转向士兵们,说:“弟兄们,谁家没有姑嫂姐妹,我们能忍心将她送给鬼子糟踏吗?”

在场的士兵听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望着许老八,都说:“不忍心。”

许老八本是洪门兄弟,便当着齐先平的面把那姑娘放了,并说:“老八和弟兄们愿意跟着齐大爷去抗日。”

齊先平这才一手拉起许老八,说:“你来抗日,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又与士兵们一一握手,“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谢谢你们!不过现在你们不能走,不能丢下另外几百个兄弟,你们还得回去。”

这时,许老八心里反而不安起来,觉得把姑娘放了,枪也没有换,回去后恐怕再也出不来了。

齐先平见他面有难色,便哈哈大笑道:“诸位兄弟不用担心,我有一计可保无事。”

许老八急忙问:“齐大爷有何妙计?”

齐先平与他耳语一阵,许老八大惊道:“齐大爷,这太危险了!”

齐先平笑着说:“放心吧,你们都跟着我,保管无事。”

许老八和士兵们抬着小轿返回大队部,邵济武的师爷迎了出来,见轿子沉沉,以为鬼子的枪已运到,不料从轿中走出了一个气宇轩昂的人。

许老八连忙上前介绍:“这是松本太君的翻译官。”

“不知翻译官先生驾到,失敬,失敬!”师爷聪明过人,见许老八没有换回枪支,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心里就直犯嘀咕。

双方坐定后,齐先平一挥大手,故意问:“你们邵大队长在家吗?”

师爷忙点头哈腰,说:“大队长到程总司令那里开会去了。”

齐先平一听,心里更有底了,故意调侃道:“你们大队长的好意,松本太君已领了。别说是五十支枪,就是五百支枪也没问题,但松本太君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师爷小心翼翼地问。

“他看中了你们大队长的姨太太!”齐先平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师爷不由惊诧万分。他忽然觉得这位翻译官似曾相识,莫非……他顿时腿肚子发软,想借机逃走。

齐先平大手一挥,门外许老八带着十几个兄弟闯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把师爷绑起来。

过了一会儿,齐先平才走上前来。他亲自给师爷松绑,拍拍师爷的肩膀,说:“你是个明白人,今天不杀你,通知各中队及大队部所有人员到操场集合!”

“是!是!”师爷心惊胆战,连连点头。

时近午夜,自卫大队全体队员整整齐齐地站在操场上。二中队长邵济平是邵济武的亲弟弟,他知道哥哥已去程总司令那里开会,现在师爷却突然通知全队紧急集合,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命令二中队全体队员荷枪实弹,以防不测。

在强烈的探照灯照射下,邵济平看到从大队部走出一群人,领头的是师爷和一位穿长衫的陌生人。他总感觉此人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来不及多想,他跑步上前报告:“二中队已按时到达,请师爷查验!”

师爷听毕,牙疼似的“唔”了一声。

邵济平一惊,发觉情况有变,正待掏枪。

许老八说:“拿过来吧!”一把夺下了他的手枪。

“命令二中队出列!”许老八用枪点着邵济平的脑袋说。

邵济平感到脑门生疼,背心不由一阵阵发凉,只得咧嘴喊道:“二中队出列!”

二中队一百多个队员迈着齐刷刷的步子走出了大队行列。

许老八对邵济平下令:“叫他们把武器都放在地上,向前三步走!”枪口在邵济平的脑门上顶得更紧。

邵济平又咧咧嘴,用沙哑的声音吼道:“把武器都放下,向前三步走!”然后像斗败的公鸡,一屁股坐到地上。

齐先平微笑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上午,自卫大队四百多人顺利地到达了王家坊,受到根据地军民的热烈欢迎。经过一个多月的教育和整训后,这四百多人全部编入了黄冈抗日游击大队。不到两个月,游击大队又发展到九百多人。

仓埠虽然是个小集镇,但地处阳逻、新洲、黄陂等镇之间的交通要道,是驻武汉的鬼子进剿国民党五战区的重要物资集散地之一,仅储存的枪支火炮就能装备几个主力团,有一个加强中队的鬼子和汉奸特务队在那里驻守。中队长小林喜二曾参与了南京大屠杀,是个嗜血成性的恶魔。他曾多次以一个中队的兵力击溃国民党一个主力团,所以从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但前几天他的一个小队却被齐先平带领的七个游击队员打残了,让他在武汉日军中颜面尽失,他决心要找回这个面子,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齐先平针对小林喜二这种急于复仇的心理,决定智取鬼子军火库,解决新四军五师武器装备匮乏的问题。

他对邱国卿说:“你原是新洲、仓埠一带抗日‘汉留的龙头大爷,仓埠维持会长李明珠是你的‘汉留兄弟,你去找他一下,最好能说服他抗日,如他愿意,就让他把仓埠鬼子的兵力布防和活动规律情况弄清楚。”

第二天下午,齐先平扮成江湖龙头大爷,与刘天元、邱国卿、杨子宽出现在仓埠维持会大门口,李明珠以“汉留”会最隆重的礼节把他们迎进议事室。

刚一坐定,邱国卿就将齐先平等人一一向李明珠作了介绍。李明珠一听大惊,急忙跪地磕头,说:“不知齐大爷驾到,小人失礼了,请齐大爷千万别见怪!”

齐先平笑着说:“你不要害怕,我听邱国卿说,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你秉承会中的规矩,表面上应付日伪,暗地里为抗日出力,你不但不是会中的叛徒,反而是会中的大功臣,会中的兄弟人人都会把你当英雄看待,你就是当今的戚继光、郑成功!”

“感谢齐大爷的教诲,我李明珠发誓要当英难,决不做民族败类!”说完,他抓起桌上的玉尺,猛然一折两断,“如违誓言,有如此尺!”

“好,男儿本色,我相信你。你现在就把仓埠敌情介绍一下吧!”齐先平说。

“仓埠驻有鬼子一个加强中队,有二百来人。几天前损失了二十七人,还有一百七十多人。防守军火库的是鬼子的一个加强小队,大约五十人,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这个小队是雷打不动的。因此,小林喜二能调动的兵力只有一百二十人左右。另外还有一个汉奸特务队,有五十多人,主要是协助鬼子站岗,检查行人,搜寻可疑人员等。”

“城门防守情况如何?”齐先平问。

“最近幾天盘查很严,听说我们冈西天降了煞星,有位武林异人神出鬼没,武功高强,一出手就打残了鬼子一个小队,小林喜二为这事差点儿被撤职。特务队长昨天很神秘地对我说,日本山地作战专家岩川,特种兵专家青木都败在此人手里,连黑龙会第一高手也惨死在此人的刀下。还说上个月攻破新洲城就是此人干的。”李明珠一脸神往之色。

“这位异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邱国卿笑道。

“谁?”李明珠惊诧地问。

“就是我们抗日‘汉留总堂的龙头大爷!”邱国卿一指齐先平。

李明珠急忙翻身跪倒在地,说:“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属下愿跟随您老人家鞍前马后,以供驱驰。”

两天后的清晨,黄冈游击大队一个分队,袭击了大埠街伪保安队,截获了团风三菱洋行运往汉口鬼子的五大船生活用盐,据说带队的人就是齐先平,而紧急向仓埠鬼子报信的人则是大汉奸伍安舟。

小林喜二听到伍安舟的汇报后,心中犹有疑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齐先平干的?”

“截获的盐船是团风三菱洋行的,那船上的水手大多认识齐先平,我亲耳听到他们喊那个带队的人为‘齐大爷。”伍安舟唯恐小林喜二不信,就真假参半地说。

伍安舟的话坚定了小林喜二的决心,他紧拧双眉,搓搓双手,朝门外大吼一声:“部队集合!”就率领大队鬼子和汉奸特务队风风火火地向大埠街扑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在五湖通往仓埠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队鬼子,大约六十人,为首的骑着一匹东洋大马,他们很快来到仓埠西城门口,正遇上了在城门视事的维持会长李明珠。

李明珠一见带队的军官,就哈着腰疾步上前,打招呼道:“永山少佐大驾光临,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不等军官回答,他身边的翻译官说道:“永山少佐是来协助小林喜二少佐守卫军火库的,小林喜二少佐呢?”

“小林喜二少佐刚出城剿匪去了。”

“小林喜二少佐把守军火库的大事丢在一边,本末倒置,要是共党游击大队乘机攻城怎么办?快带我们去军火库!”翻译官下令。

“是,是,我和这位太君一起去!”李明珠向鬼子哨兵一招手。在鬼子哨兵引导下,这队鬼子直趋军火库。

这队鬼子自然是黄冈游击大队队员装扮的,带队的军官就是齐先平。

齐先平一行很快来到了军火库,只见军火库四周有四个小碉堡,军火库大门前有两个鬼子哨兵在站岗。齐先平一示意,立马有两名队员走过去与鬼子哨兵站在一起。

引路的鬼子哨兵略一迟疑,翻译官就催促道:“快快的!”于是,鬼子哨兵带着一行人走向鬼子的小队部。

鬼子小队部虽是用砖石垒起的两层小平顶楼房,但楼顶架着一门迫击炮和一挺歪把子机枪,实则与碉堡并无区别。

“得把这门迫击炮夺过来,否则军火库有很大的危险。”齐先平心想。

听说有个少佐带队前来协同防守军火库,鬼子小队长顿时紧张万分,急忙从二楼跑下来迎接,谁知少佐只是傲慢地点点头,这使他心里很不愉快,不过,他还是恭敬地引着少佐上了二楼的办公室。

李明珠冷冷地说:“小队长先生,你可以休息了!”

鬼子小队长见十多支枪口对准了他和他的两个士兵,知道反抗也没用,只好束手就擒。

“快把迫击炮架起来!”齐先平命令道。

队员姚成在伪保安大队时就是一名迫击炮手,此时正好用上了。他拖过迫击炮架好,一按机钮,射出了第一颗炮弹,落在东边碉堡前腾起一股黑烟。

“再加两尺距离!”齐先平下令。

姚成单眼吊线,仔细一瞄,“啪”地响了一声,一颗炮弹像一只老鸹似的飞向空中,朝东边碉楼顶部飞去,正巧落在两个鬼子的头上,歪把子机枪被炸得飞出了碉楼,砸在碉楼前的地面上。

“炸得好!”齐先平兴奋地把拳头一握。

这时,大队人马赶到了,又带来了三门迫击炮和四挺机枪。这一下,形势就大变了。四门迫击炮对准四个碉楼狂轰滥炸,炸得鬼子蒙头转向。碉楼内浓烟滚滚,火光喷射。鬼子像炸群的羊,纷纷从碉楼内奔突出来。

齐先平见状,大叫道:“射击!”

五挺机枪叫起来,鬼子一排一堆地倒地,一群没死的鬼子拼着命向军火库大门蹿,又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游击队员一阵排子枪“点名”了。

再说小林喜二,他率领日伪军赶到大埠街时,五大船食盐已被炸沉水底,游击分队早已不见踪影。他望着水面上露出的几根残桅杆,心里不觉有些茫然。莫非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心中一惊。

“快,回仓埠!”小林喜二拔出战刀大声吼道。

忽然,不远处射来了一阵机枪子弹,打得路面尘土飞扬,一鬼子倒在地上,抱住肚子痛苦地哀叫着。

“不用理睬,快回去!”小林喜二留下一个班的鬼子,大队人马掉头向仓埠疾赶。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从仓埠到大埠街相距三十余里,人马本已赶得很疲惫,而且又饥又渴,现在又要往回赶,就是小林喜二本人也难以忍受。但他心里明白,如不及时赶回去,军火库就会有危险,这是杀十次脑袋也不够用的大事。想到这里,他哗地抽出战刀,大声吼道:“谁不服从,死啦死啦的!”

于是,日伪军像一股狂飙,向来路卷去。

这枪炮声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是担任诱敌任务的游击大队参谋长刘洪顺和他的小分队射出来的。他们袭击了大埠街保安中队和炸沉了运盐船后,并未走远,而是暗中紧盯着小林喜二的一举一动。刘洪顺发现小林喜二火急地掉头往回赶,知道他已识破了齐先平的调虎离山之计,就不顾实力悬殊,开枪吸引敌人,谁知小林喜二并不上当,只留下一个班的鬼子缠住对手,主力则如脱缰之马,没命地向回飞奔。

这一切被一个人瞧在眼里,他就是二中队长邱国卿。此人粗犷勇猛,但粗中有细,勇中有谋,所以深得齐先平的倚重。他知道齐先平的意图,不但要夺取军火库,而且还要与鬼子决战,击毙小林喜二,达成仓埠战役的完美收官。所以他带领二中队一路监视,并不急于出手。

小林喜二率部赶到双柳时,就隐隐听到了从仓埠方向传来的枪炮声,不由急得五爪抓心,连连吼叫队伍加快速度,落后一步者则遭拳打脚踢。等到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离仓埠不足五里的地段时,只见仓埠上空腾起了一股股浓烟。

小林喜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鬼子和特务队员一见小林少佐如此情形,也都抛下了武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歇息起来。

忽然,从路边的栗树林里射出了密集的子弹,霎时间七八个鬼子被击中。小林喜二被蜂蜇似的弹跳起来,鬼子们也急忙抓枪反击。又一阵枪弹飞来,鬼子出现了伤亡。

“射击!”小林喜二吼道。

鬼子的三挺机枪刮风般扫向栗树林,树枝、叶子纷纷掉落,但林中已听不到任何枪声的还击。这时,仓埠镇传来了更激烈的枪炮声,小林喜二瞿然一省。他决定不再理会任何阻击和干扰,也不再顾及人员的伤亡,像一个输光血本的赌徒,带着一群陷入末路的穷寇,向仓埠扑去。

齐先平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深知小林喜二中队是华中鬼子的一支劲旅,具有持久作战的能力,常被当作尖刀使用。而小林喜二天生逞强好斗,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哪里有争斗,哪里就有他。要消灭这样的一支队伍,必须先慢慢挫它的锐气,然后一根一根地拔去它的羽毛,把它弄得疲惫不堪,穷于奔命时,再一鼓全歼。

小林喜二带着队伍飞跑赶路,转过一面坡地,远远望见游击大队的战士们正和老百姓一齐搬运军火。他把战刀一挥,鬼子立刻列成战斗队形,向仓埠镇冲去。

齐先平见鬼子疯狂扑来,就笑着对刘天元和杨子宽说:“先用火力折折这家伙的锐气,等包围圈形成后,再让他好好领教我们的刺杀功夫,免得他小看了中国人。”

这时,鬼子已临城下,齐先平一声号令,五门迫击炮和十一挺轻重机枪一齐吼叫起来,直打得鬼子哇哇乱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还活着的鬼子,“扑通扑通”地向四下里滚去。这样一来,小林喜二中队只剩下不到七十个鬼子了。小林喜二一见形势不对,只好收起斗胜的念头,带着残兵败將转身往后跑,不想迎面又是一阵枪炮打了过来,又倒下了十多个鬼子。原来跟踪而来的邱国卿中队见鬼子向他们这边跑来,就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小林喜二终于落入了齐先平的重围之中。

“全体上刺刀,上!”齐先平一声令下,四周顿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大约过了十分钟光景,肉搏战接近尾声,只见两个鬼子护住一少佐军官,被二十几个战士团团围住。

那少佐大声喝道:“且慢动手,我要见齐先平!”

一战士听了,转身跑去报告。

“是哪个王八蛋要见我,是你吗?”齐先平挤入人墙,大声问小林喜二。

“鄂东枭雄果然好手段,难怪岩川、青木、一本都败在你手里。”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齐先平极不耐烦。

“我想与你较量一下刀法,不知可赏脸否?”

“你的刀法我已看过,两个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再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屠杀平民的刽子手,与你过招会污了我的大刀。你还是自裁吧!”齐先平厌恶地说。

“谢谢齐君成全!”小林喜二说完,“噗”的一刀刺入自己的小腹,他抽搐一阵便死去了。

1944年8月的一天,号称中国四大火炉的武汉骄阳似火、暑气蒸腾。此时,日寇十一军司令部举行的长衡会战总结会议已近尾声,在即将散会之际,武汉警备司令古贺少将突然站起来发问:“司令官阁下,汉东治安局面靡乱,已呈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您到底管不管?”

“古贺少将,少安毋躁。”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不动声色地拉长声调说。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仗着与冈村宁次有师生之谊,一直占着警备司令的肥缺,却从无任何建树。他一直认为,在皇军统治的中心城市,出现四下起火、八方冒烟的状况,与他的无能是分不开的。故尔他一直冷淡他,甚至想看他的笑话。

横山勇说:“自太平洋战争以来,皇军便每况愈下,随着战线的拉长,兵力不敷使用。最近长衡会战,皇军又伤亡了九万之众,仅衡阳一役就伤亡两万人。要应付支那军的反击,还得向国内征兵十万人,不然很难撑住局面。日子难过呀!”说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司令官阁下,武汉是华中地区的神经中枢,是三十万皇军的后勤基地。如果武汉的治安和物资供应出了问题,将直接影响华中地区皇军的生存和我国政府在华的根本利益。到那时,天皇陛下追究起来,责任不小。”特高课长福田大佐分析道。

“不就是共党的游击大队吗?能翻起多大的浪来!武汉周边只有几十个城镇,已安排了几千名皇军镇守,还奈何不了共党游击大队?警备司令是干什么吃的,我看不如自戕算了!”一一六师团黑赖少将怨气冲天地说。原来,黑赖早已觊觎武汉警备司令的职位,但苦于没靠山,所以对古贺大加指责,以泄心头怨气。

“武汉周边有数千皇军镇守不假,但分摊下去,每镇还不足一个中队。从去年十月至今,共党游击大队攻城略地,皇军已损失了近千人。不少地方已无兵可派,只好放弃。”古贺少将解释道。

“正规师团是绝不能抽调的,何况现在兵源奇缺。国内兵源也不多了,连十五岁的孩子也征上了,还从朝鲜、台湾等地大量征兵充数。”森山参谋长低声对横山勇说。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调快速反应支队回汉,对共党游击大队进行一次快速打击。只要扑灭了他们,治安问题就自然解决了。”十一军炮兵司令官山崎清次少将建议道。

“好吧,那就调青木支队火速回武汉,但只能借用十天,余下的问题由古贺君自行解决。”横山勇一锤定音。

得到消息的齐先平马上找到国军特战旅旅长徐保树,对他说:“徐老弟,我手上现在有一笔大买卖,不知你是否愿意合作?”

徐保树说:“什么大买卖,你说说看!”

齐先平说:“昨天,我们在汉口的内线送来了可靠情报,青木快速反应支队几天后要回武汉,对汉东进行全面扫荡。青木支队是鬼子最精锐的王牌,这可是我们的老冤家呀!”齐先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徐保树的脸色。

徐保树一听“青木支队”四个字,腾地站起,问:“这消息真的准确吗?”

“千真万确!不过,青木支队兵力已增至三千人,他已由大佐升为少将。你说说,这算不算一笔大买卖?足够你大富大贵的吧!”齐先平的话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

“此话怎讲?”

“上次你吃了大亏,但给青木造成的损失也不小,你的特战团也因此变成了特战旅。如果这次全歼了青木支队,虽然损失也会不小,但你的肩上会再加一颗星的。甚至蒋委员长也可能会单独召见你,军界中将有一颗将星冉冉升起,那是多么让人憧憬啊!”齐先平亦真亦假地调侃道。

“不瞒齐兄说,白长官前几天召开了军事会议,认为抗战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要求各部队要积极主动地向城镇附近以及平原地带逐步挤压,防止共党日后与国府争夺富庶地区,我的特战旅担当这一行动的机动支援任务。”

“那太好了!机断专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齐先平不由高兴起来。

“为了齐兄,我只得这么做了。”徐保树显然下定了决心。

“跟你合作,我也来不及请示上级,但是为了消灭日本鬼子,我豁出去了!”

“好,咱们的买卖成交!”

且说青木支队接到命令后,当即兵分三路,向汉南、汉北、汉西三个方向同时出击。各个方向上的国民党游击部队尽管接到了来自敌人内部的密报,但都不以为意,认为每一路鬼子不过千人,势单力薄,没什么可怕的。虽然他们也相应地做了防御部署,却并未看作是严重的敌情,有的还准备张网捕雀,予以围歼呢。谁知这支鬼子与往日的鬼子大不相同,不但火力强大,机动性强,而且作战凶狠剽悍,反应快速敏捷,当你还未准备好反击时,他就已经杀到面前来了。一个回合下来,国民党游击部队的阵地如同冰峰崩塌,士兵四下溃逃。鬼子又如影随形地扑上来,如虎入羊群,国民党游击部队只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徐保树的特战旅驻扎信阳的第二天下午,就接到了李品仙的火急电令,令他当晚向汉口急进,解救那些被青木支隊打得七零八落的游击部队。徐保树接令后大喜,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与齐先平的游击大队形成合力,与青木支队决战了。于是,他下令全旅立即整装出发,直指汉口北部的盘龙山。

大约深夜两点左右,青木被古贺的电话吵醒了。古贺告诉他,昨天黄昏时分,徐保树的特战旅从河南信阳向汉口开来,目标是汉北的盘龙山。

青木听了,不由精神一振,说:“来了,终于来了,今天我叫他来得去不得!”

他翻身下床,朝门外大叫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一卫兵急忙推开门站在面前。

“传大队长以上的军官到作战室待命!”青木说完,走向了作战室。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民党军队的兵器装备有了很大的改善,特别是王牌主力军,基本上实现了半美式化。徐保树的特战旅自然也不例外,装备了一个炮兵营,每团装备了一个平射炮连,一个迫击炮连,每个营配置了一个机枪连。特战旅的编制为三个团,五千余人,从兵力和火器配置上,大大超过了青木支队。特战旅凭着机械运输上的优势,拂晓时分就到达了汉北的盘龙山。

防守盘龙山的是鬼子的一个守备中队,接到青木的指令后,他们早已做好了据堑死守的准备。徐保树率部到达后,并不急于攻占盘龙山,而是将队伍散开在原野上挖壕筑垒,并把筑垒的重点放在了炮兵阵地和机枪阵地上。他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就是稳扎稳打,不蹈五年前的覆辙。

徐保树按兵不动倒是大出青木的意料,他原计划在特战旅围攻盘龙山之际,突然出击,对特战旅进行闪电打击,没想到徐保树竟然不上当,青木不觉有些心烦。

铃森参谋长见状建议道:“将军,既然徐保树不上当,我们不妨示弱于形,撤走山上的守军,以坚其心。”

“好,给盘龙山的守军发电,毁掉所有设施,向城区撤退!”青木下令。

“旅长,鬼子要撤退了!”副官向盘龙山上一指。

徐保树举起望远镜,果然发现一百多个鬼子正急匆匆地下山,向汉口城区奔逃。

“命令二团三营立即占领盘龙山,把火炮营移到山上去!”徐保树下令。

于是,刚筑好的炮兵阵地只得放弃,一门门火炮先后拉出炮兵阵地,向盘龙山下运动。与此同时,二团三营成战斗队形,快速向山顶逼近。不一会儿,全营士兵都摸上了山坡,正向山顶房屋和防御工事搜索前进。

突然,一道亮光闪过,盘龙山上响起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声一阵接一阵,经久不息。原来,鬼子在撤退之前,留下了十名敢死队员,他们直接操纵爆炸装置,当攻山的特战旅士兵全进入房屋和防御工事内部时,鬼子们突然启动爆炸装置,与数百名特战旅士兵同归于尽了。

山下的国军特战旅士兵被巨大的爆炸声惊呆了,徐保树大喊:“都不许乱动!拿起武器,准备战斗!”转头对二团长说,“派一个连上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轰!”一颗炮弹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厉啸声突然落在正在运动中的炮兵队伍中间,一股烟尘冲天而起。只见一匹骡子拼命地蹦跃了两下,颓然倒下,一门火炮被炮弹掀得两轮朝天,机件扔得满地都是。紧接着又落下五发炮弹,一个烟柱接着一个烟柱从地面腾起,卷挟着泥块、人体和骡子的残肢碎肉,以及火炮的零碎机件抛向空中。受惊的骡子拖着火炮漫野奔逃。这时,炮弹又密集地倾泻下来,巨大的声响震得大地也为之颤抖。

徐保树目睹这场猛烈炮击,顿时懊悔万分,骂道:“他娘的,又上当了,真是大意失荆州哇!传我的命令,二团坚守盘龙山,主力向东北方向转进!”

磨石山与盘龙山相距三十余里,如果车运三十多分钟就可到达。齐先平原以为徐保树部占领盘龙山是举手之劳,然后在磨石山与盘龙山之间预设战场,由他率游击大队一部作诱饵,将青木支队引入预设战场,最后两军合力歼灭之。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战争的规律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青木示弱于形,请君入瓮的骄敌之计终于发挥了作用,徐保树的火炮营和一个步兵营遭全歼。于是,双方的力量此消彼长,失去重火力掩护的特战旅,如同一个失去了手中武器和剥去了身上盔甲的武士,变得惊惶而不知所措。在这种情况下,徐保树也只好下令撤出战场,战争的主动权就转到了青木这边。

青木决不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他留下一个大队的兵力继续围攻盘龙山的守军,主力则穷追猛打撤退的国军。徐保树率领特战旅且战且退,向磨石山而来。他们一路丢盔弃甲,伤亡大半,到达磨石山下时,人马竟然已不足两百。

当齐先平率部穿插到盘龙山附近时,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他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摸清了鬼子火炮阵地的位置,担忧的是守军顶不住而溃散。于是,他又临时作了战术上的调整,由刘天元带领一中队接应盘龙山的守军。他亲率二、三中队突袭鬼子的火炮阵地。

一番恶战惊天动地,齐先平率二、三中队摧毁了鬼子的炮兵阵地,然后与刘天元的一中队会合,火速赶向磨石山。

“杨子宽,夺了鬼子多少门炮?”齐先平问。

“报告大队长,夺了十一门火炮,其余的都被炸毁了。”

“太可惜了,你这个败家子!打的时候眼睛怎么不看着点儿?”齐先平骂道。

“大队长,你太冤枉我了,明明是炮兵炸毁的,怎么赖我身上了?”杨子宽不服气地辩驳道。

“我叫你刺刀见红,可我分明听到了有手榴弹的爆炸声,你至少炸坏了我几门火炮!你还敢跟我顶嘴,反了你!”齐先平说着说着就发火了。

杨子宽见大队长真的发火了,低着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队伍强行军二十余里地,清晰地听到了磨石山方向传来了隆隆的炮声。

“姚成,离磨石山还有多远?”刘天元问。

“还有三里地。”姚成回答。

“大队长,这样的距离正好架炮了!”刘天元提醒道。

“詹育南,把十一门火炮架起来,不要吝啬炮弹!”齐先平下令。

大约过了两分钟,离磨石山不足两里地了,磨石山上的厮杀声阵阵传来,动人心魄。忽然,一陣尖厉的啸声从队员们头顶上掠过,紧接着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颗颗炮弹落在山下鬼子的人群中爆炸,鬼子的残肢断体飞上了空中,原来是詹育南指挥的十一门火炮开始吼叫了。

炮弹还在持续地往下落,哪里鬼子多就落向哪里,直炸得鬼子四散躲避,刚才那杀气腾腾的劲儿也荡然无存了。

只有青木手拄战刀,全然不惧地立在小山坡上。周边的士兵谁都不敢去拉他,连他的贴身副官也是如此。其实青木并不在意眼前的轰炸,此刻他心里正翻江倒海。他知道齐先平率主力赶到了,炮轰皇军的火炮正是刚缴获的九二步兵炮。好像要验证他的推测似的,后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来了,终于来了。”青木喃喃说。自五年前天柱山之战以来,他一直渴望与齐先平再度交手,皆因更大的战事而耽搁下来。然而,在眼下他最不愿与之交手的时候,齐先平却来了,而且一来就是要置他于死地。“应不惜一切代价攻下磨石山!”他深信,只要有三百名皇军士兵在,就能守住山头,等待援军的到来。

“去,告诉平山大佐,不惜任何代价占领山头,否则,自戕谢罪!”青木脸色僵硬地说。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齐先平的三个中队像出山的猛虎,锐不可当,无论鬼子如何拼死抵抗,也遏制不住他们进攻的势头。

“将军!快下令左右两翼火速向我们靠拢!”副官请求道。

“那是抱薪救火,还是为支队留一点种子吧!电令铃森、羽田,火速摆脱支那军的纠缠,向汉口撤退,谁能保存住实力,谁就是支队的功臣!”青木说完,眼眶噙有泪水。

“将军,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进攻磨石山,为什么不趁机撤退呢?”副官不解地问。

“敌人的目标在我,如果我撤退,将导致全军覆没。我向磨石山进攻,就能牵制敌人的主力,左右两翼的皇军将士就能突出重围,撤回汉口。”

“将军以身犯险,无异于以肉饲虎!”副官眼睛不由发涩。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早该是一个下地狱的人了!”青木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悲怆。

“轰!”一颗炮弹落在五米左右的地方,气浪把青木推倒了,但他又倔强地站起身来,保持着一个军人标准的姿态。

“来人,把将军扶到前面的土地庙里去!”副官不由分说,派卫士将青木强行架走了。

平山雄接到青木的决死命令后,战刀一挥,督促鬼子不顾死活地向山头冲击,这样一来,山上游击队员就吃不住劲了。无论机枪、步枪的子弹如何密集,鬼子就像一群山精鬼怪,都能从火网里翻滚腾跃出来。有的队员被鬼子凶狠狰狞的面目和凶悍的杀气吓住了,已在悄悄向后退避。

易鹏大声喊道:“兄弟们,是英雄还是狗熊就看这最后的十分钟了,我们可不能丢了新四军的脸,坚决守住阵地!曹明望,赶快带小分队出击一下,树立他们的信心!”

曹明望小分队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边射击边向鬼子冲过去,冲锋的鬼子见来势凶猛,自动分为两翼,围住了他们,一场决死的肉搏战开始了。

忽然,鬼子的屁股后面响起了枪声,正在拼杀的鬼子接连不断地中弹倒下。原来,齐先平见山上情势危急,就令刘天元带领一中队赶上山来接应。一中队是齐先平手中的头号王牌,他们大多是齐先平“抗日汉留”的兄弟,久经征战,擅长搏击。只见他们三人一组,犹如金刚锥一样,从前后左右,从四面八方一齐向鬼子群横冲直撞,那情景如下山的猛虎,翻海的蛟龙。这群本就蒙头转向、惶然不知所措的鬼子怎能抵挡得住?不一会儿,鬼子尸骨遍地,血染山坡,剩下十几个鬼子吓得丢下枪支举手投降了。只有平山雄拒不投降,切腹自尽。

南边山坡的战事一结束,磨石山上的战事顿时改观。鬼子像受惊的兔子,转头向山下奔跑。于是,炮弹追随奔跑的鬼子轰炸。可鬼子丝毫不理会剧烈的轰炸,向不远处的土地庙亡命奔去。这时,从土地庙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只见齐先平率领三百多名队员成扇形围了上来,奔跑的鬼子见不对头,就又转头回窜。此时,从磨石山上又拥下无数抗日将士,喊杀声犹如大海的怒涛,震荡在战场上空,青木支队的末日终于来临了。

这时,一个鬼子军官举着小白旗从土地庙里走出来,向四周企图顽抗的鬼子大声吼道:“大和民族的男儿们,青木将军命令你们,不要作无谓的抵抗了,留着性命归国与亲人们团聚吧!”那军官又向四面包围上来的人们喊道,“千万不要开枪,青木将军有一封信要送给你们的齐大队长。”

齐先平听了,大声叫道:“把信送上来!”

那军官蹒跚走来,队员们都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信呢?拿出来吧!”齐先平倨傲地下令。

那军官双手捧着一封书信,恭敬地呈给齐先平。但齐先平并不接信,对杨子宽说:“你读一下,看看青木有什么屁要放?”

杨子宽从那鬼子军官手中接过书信,大声念了起来:“齐先平阁下:与阁下素未谋面,却神交已久。阁下戕岩川、诛一本,名扬天下,令青木钦佩不已。窃思与阁下一较武功之高下,因羞于兵败,无颜与阁下一决雌雄。青木是个军人,宜当马革裹尸,绝无求生之理,故选择自戕,请阁下谅解。日中交战已届七年,虽结局未至,却胜负已分,大和民族灭顶之灾不远矣。为免遭无谓之杀戮,我已令部属放下武器。乞阁下网开一面,给予一条生路,让其归国与亲人团聚。青木拜首。呜呼大和民族,呜呼父母妻儿!青木绝笔。”

“徐老弟,请传令所有将士,对放下武器的鬼子不得伤害性命。”

“那是当然的,中华民国也是《日内瓦公约》的签约国嘛!”

徐保树望着夕阳下一群群低着头,默默站立着的日军俘虏,不由感慨地说:“一年前的青木支队,是三千貔貅哇,就是十倍的兵力也奈何不了它。哪知一年后的今天竟是英雄末路,都是大势所趋啊!”

“有一天你也会感同身受的。”齐先平话语里充满了玄机。

“你认为鬼子投降后,国共会重启战端?老百姓会答应吗?好不容易盼到了胜利,怎能将他们重置于血海呢?”徐保树有些不信。

“你们的蒋委员长若能想到老百姓,那天下就太平了。可惜他不会,你们的李、白二长官也不会。民国十六年,他们在上海对共产党痛下杀手,掀起了血雨腥风。四年前,他们又制造了‘夏家山事件,率先掀起了反共高潮,要他们改恶从善,难!”

徐保树听了,默不作声。

“老弟,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呀!你这种正直爱民的品性在那边终究是呆不下去的。”齐先平规劝道。

“我会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慎重考虑这些的。”徐保树一脸庄重地说。

“徐老弟,你看我们两军控制的地域如何划分?”齐先平盯着徐保树的眼睛问。

“汉东是齐兄控制的地域,为弟怎能染指?但汉南、汉西、汉北嘛,齊兄,你就不要多想了,免得引起误会和冲突,毕竟鬼子还未退出中国。”徐保树绵里藏针地回答。

“你说得有道理,我们要那么多干什么?要了也吃不消。这样吧,徐老弟,这些俘虏都交给你带回去,你肩上要添上一颗星,还得靠他们哩。至于武器装备嘛,徐老弟,枪支火炮我们全要了,其余的全归你,怎么样?”齐先平故意一脸无赖的表情。

“老齐,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这还是兄弟吗?”徐保树质问道。

“徐老弟,莫怪老哥对不住你。你们的武器打没了,有美国人给你们送来,我们可是损坏一件就少了一件。就算老哥求你了,不要与老哥斤斤计较!”齐先平知道徐保树很重感情,所以软磨硬缠起来。

“好吧,就算为弟送你一个大人情。其实,我们并不稀罕鬼子的武器,这都是过时的玩意儿,比不上美国武器先进、顺手。”

“那是,那是,这些破烂过时的玩意儿怎入徐老弟的法眼?承让,承让了!”齐先平急忙奉承道。

“易鹏,赶快派人打扫战场,把武器都装上大车运走!我现在到豫鄂边区党委汇报去。”齐先平情绪有些落寞。

“那你要快去快回,一大堆的事正等着你去处理呢。”易鹏说。

“徐老弟,为兄要走了,请多珍重!”齐先平说完,纵身一跃,跨上了东洋大马。

“老齐,你这么急着走为什么呀?”徐保树不由大叫道。

“回去领受处分呗,请求赦免我先斩后奏之罪。”齐先平说着一扬鞭,战马仰天长啸一声,绝尘而去。

此时,西边天空晚霞如火,夕阳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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