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伟抬起眼看向半空,眼神变得空洞起来,说道:“你应该知道了,我的父母是车祸去世的。其实,在他们发生车祸的前一周,我梦见过一场车祸,车里的人当场毙命。我当时没在意,梦嘛,怎能当真?人这一辈子什幺样的梦做不到?可没想到,几天之后,我父母就出了车祸,我意识到,我之前梦到在车祸里去世的人,就是我父母!”秦晓伟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又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咳了两声,然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讲述。
“父母死后,晓丹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退了学,回家守护她。晓丹大学刚毕业就接拍了一部网剧,那天,她跑着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真为她高兴,可是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噩梦。”秦晓伟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恐惧,“那是一栋别墅,我在给晓丹准备生日蛋糕,晓丹从台阶上走下来,忽然,脚下一滑,她仰头倒在台阶上,头就磕在第二级台阶靠近栏杆的位置。好大的声响,当我跑过去时,她脑后已经有血淌了出来,染红了灰色的地毯。我张着手,不敢动,我只能喊,声嘶力竭地喊她,我希望她能听见,能睁开眼,可她……”秦晓伟越说越激动。
张大强忙安抚他的情绪,说道:“梦就是梦,不能当真的。”
“我也不想当真,可是有我父母的车祸在那儿摆着,我能对这个梦无动于衷吗?如果换作是你,能无动于衷吗?”
张大强被问得哑口无言。
秦晓伟说:“从那时起,我就中了心魔。”
秦晓伟醒来后,将梦的每一个细节都画在了纸上。梦境中妹妹是短发,于是他千方百计不让妹妹剪短发;梦境中有生日气球,他就要求妹妹的生日必须回家和他一起过。后来,妹妹当了演员,剧本中的内容又成了秦晓伟的防范点。然而,他审核过的剧本,在拍摄过程中也会出现改动,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干脆限制妹妹接演现代剧。后来妹妹私自换了经纪人,经纪人给晓丹接了现代剧剧本。晓丹剪了短发,秦晓伟虽然揍了造型师发泄怒气,但他精神已濒临崩溃,他有种兵临城下的紧迫感,他越来越相信,那个梦境会成为现实,他不能眼看着妹妹的命运一步步向着噩梦走去。
但是,这一年来,妹妹对自己越来越抵触,也是,她已经长大了,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鸟,自己根本做不到将她时时刻刻拘在眼皮下保护。怎幺办?秦晓伟急切地苦思应对之策。那天,他鬼使神差走进了寺院,求了一支签。签文上有四个字:大禹治水。解签和尚说:“水之势不可改,堵无功则可导之。”秦晓伟眼前一亮,是啊,既然梦中的情景会在现实中出现,他阻止不了,那幺就应该换个思路,去引导这个情景在何时何地出现,把结果掌控在自己手中。
秦晓伟进行了一番谋划,开始寻找符合他梦境标准的别墅,让妹妹出钱买下。距离晓丹的生日只有两个月,他没时间全部装修,好在梦境中只有大厅和楼梯部分,他让装修工人只装修了这部分。最重要的是楼梯,因为梦里妹妹倒地,头是磕在第一、二级台阶上。秦晓伟一锤一锤将台阶砸开,清理了坚硬的水泥,将台阶换成柔软的海绵,之后再铺上地毯。忙完这一切,天边已经现出黎明的曙光。
6月30日,正是晓丹的生日,秦晓伟要在这天“解救”妹妹。他认为,梦境只会在现实中折射一次,如今可以放心地让妹妹摔倒,毯下乾坤自会保妹妹性命无虞。
秦晓伟并没有补上一觉,他先是不停地仰头倒在台阶上进行测试,然后又在别墅里踱来踱去,想着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在确定万无一失之后,秦晓伟出门买了生日蛋糕、气球,回来将别墅布置了一番。晚上七点,秦晓丹还没回来,秦晓伟便不停地打电话催。终于,秦晓丹回来了,可她只坐了坐,蛋糕也没吃一口就要走,秦晓伟当然不让她走。妹妹已走到门口,他拽了一下,没想到秦晓丹竟然在门口摔倒,秦晓伟整个人蒙掉了,看看倒在地上的妹妹,再看看自己精心改造的楼梯,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秦晓伟说到这,身体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紧紧闭上双眼,泪水仍在滴落着:“如果不是我逼着晓丹生日那天必须到别墅去,就不会有那个意外发生。”他抬头看着张大强:“是我害死了晓丹。办完她的后事,我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我要惩罚我自己,所以我给自己制造了足够的故意杀人罪的动机和证据,然后引导你去查,让你相信,我就是杀害妹妹的凶手。我希望你把我抓起来,送进监狱,我要用自己的后半生来接受惩罚。”
张大强听到这里,觉得心仿佛被什幺东西捏住,快要窒息了,缓了好久才说道:“我们可以向检察院提出申诉,请求再审。”
秦晓伟淡然一笑:“别费心思了,我坚称自己主观故意杀人,你们有什幺理由说我无罪?”
张大强摇摇头,离开了监狱。他发动车子,又一次去了王医生的心理诊所,他想弄明白,秦晓伟到底怎幺想的!
听完张大强的叙述,王医生仔细分析道:“其实,梦见车祸是很常见的,秦晓伟却把父母的车祸与自己的梦强行联系到一起。秦晓伟是偏执型人格,从此之后他就认定,自己能洞悉天机,梦到的灾祸一定会发生。他梦见妹妹出事后,忧虑的心态影响了他的一系列行为。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被称为‘自证预言’,也叫作‘俄狄浦斯效应’,出现这种心理症状的人,即使表面上想回避‘预言’,却会不自觉地按‘预言’行事,最终令预言发生。所以说,秦晓伟是一步步地将自己的潜意识化为了现实。”
走出诊所,张大强的心情异常沉重,自己办了一桩错案,想要纠错却束手无策。那是一种“眼看着”“明知道”,却无力改变的无奈。他的耳畔回响着秦晓伟起身回牢房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是个罪人!在你们眼里,‘罪’就是违法行为,其实这个字还有另一重含义,那就是背负着没有尽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