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和他的秃鹰宝宝

 
魏宁和他的秃鹰宝宝
2022-02-11 18:44:43 /故事大全

王祖远

01

这是一个安静的夏天,也许是魏宁来到美国之后最安静的一个夏天。这种安静不是补习班里所有学生都在做题时的安静。这种安静不是正午的阳光烧灼着大地,没有人在街上行走的安静。这种安静不是餐厅打烊之后,连厨师也不在的安静,也不是剧院散场后,百老汇亮着灯陷入沉睡的安静。这是一种咒语般的安静,把整个城市套在一个无形的网中,用人们自愿扣上的鎖链,让他们失去自由、承担孤独。这是一种生活突然的改变导致的安静。

纽约的夏天通常很热闹,每天都像过节。各种游行、户外电影、戏剧表演、音乐活动、美食节,应有尽有。夏天就像所有人一起放长假,纽约是其中一个度假村。全球游客从四面八方,通过陆海空不同的方式到来,叽叽喳喳说着各种语言,好不热闹。

但是今年,活动少得令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能动。剧场关闭,体育项目即使恢复后,也不能允许观众出席。室内用餐推迟开放,邮轮禁令延长。不想出门的人都躲在家里,想出门的人没有地方可去。以彻夜不眠闻名的纽约市,现在连白天都昏昏欲睡。有时候,纽约这个建在一个坚硬的岩石岛上的城市,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朦胧。

餐厅恢复营业了,但是只能提供户外用餐。以前理所应当的事情,现在变得非常难得。能把桌椅摆到人行道的餐厅,都把桌椅摆出来了。有的店家把桌椅从人行道摆到马路上,带给大家一种店里人太多而溢出来的错觉。还不知道室内用餐什么时候才会开始,不少人迫不及待地坐在外面吃汉堡、喝啤酒。有的餐厅在外面摆满植物,播放着欢快的拉丁音乐,让路人都感受到鼓舞。

购物中心和文化机构等室内场所都还没有恢复营业,动物园倒是寄了传单来推销特价票,说即将开放,欢迎捧场。魏宁暂时不会去动物园了,已经把家里的两只猫当成老虎,只是没有游客光顾而已。

魏宁在圣地亚哥动物园的网站上,发现一个实况视频,可以看到加州秃鹰的巢箱里,秃鹰宝宝的成长过程。有时候,镜头会转到巢箱外面,让他们看看停在外面的秃鹰爸爸和秃鹰妈妈。

秃鹰宝宝是五月份孵出来的,但需要在巢里待至少六个月。会飞以后,还要依赖父母大约一年,一边学习捕食,一边学习和别的秃鹰交往。据说加州秃鹰的寿命平均有六十年,长得慢也是自然的。

加州秃鹰一次只下一个蛋,所以宝宝是独生子。看着巢箱里的秃鹰宝宝,魏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魏宁小时候也经常自己在房间里度过很长的时间。假如把孤独视为耐心的朋友而不是恶毒的敌人,那孤独也是一种自由。

秃鹰宝宝毛茸茸的,有点站不稳,有时候脚趾会一翘一翘地动,让身体保持平衡。有时候,它会垂着头像在打瞌睡;有时候,它会趴在地上休息。有时候,它会用嘴在地上啄着玩,把一些羽毛拨来拨去,踩在脚下再用嘴扯一扯。有时候,它会跳一跳,张开翅膀扇一扇。魏宁比较经常看到的场景,是它在梳理身上的羽毛。

魏宁每天都会打开视频,看看秃鹰宝宝的状况。魏宁觉得他就在它的巢箱里,和它一起静静待着。秃鹰宝宝要六个月左右,才能试着学习飞行,这个五月份孵出的宝宝,还要在巢箱里待很久呢!

看秃鹰宝宝就像看小时候的自己。魏宁小时候经常独自玩耍,在乐器和书籍进入他的生活之前,魏宁和秃鹰宝宝一样玩泥土、玩自己。那些日子里,当魏宁往窗外看时,看到的是大自然,宽广而宁静。现在他和它在一起,往窗外看,看到的依然是大自然,宽广而宁静。

魏宁不晓得他们是不是能率先在秃鹰宝宝变成雏鸟之前,开始自由活动。也许在恢复活动之前,就可以庆祝秃鹰宝宝的首次飞行。与此同时,魏宁看着秃鹰宝宝长大,和它一起呼吸、一起迎接朝阳、一起看窗外、一起安静地坐着、一起站起来走动、一起打瞌睡、一起告别夕阳。秃鹰宝宝已经成为他的朋友。

整个夏天,魏宁都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早晨,每天都和秃鹰宝宝说早安。

02

新冠病毒比政治人物和明星更有名,每天都是头条新闻。它无所不在,影响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工作、饮食、购物,到与亲友的联系,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网络取代了马路,视频取代了见面,浏览取代了逛街,客厅取代了餐厅。

魏宁已经习惯看新闻记者在自己家播报新闻,这其实比以前看他们在电视台录制节目更亲切。每个上电视的人都在家里,就好像住在隔壁的邻居。有一回,某个喜剧节目主持人访问一个来宾,看到来宾穿着睡衣,自己也去换了睡衣。魏宁也穿着睡衣,就像在跟自己熟悉的朋友聊天。

有些事情并没有因为疫情而改变。花开了,草长了,蚊子来了,苍蝇来了,萤火虫也来了。没有冰淇淋车的铃声,但是大家仍然在吃冰淇淋。酒吧没有吧台服务,但是大家仍在喝酒。

夏天还是一样炎热,全球继续在变暖。热浪袭来的时候,暴晒之下,鸟儿不唱歌、松鼠不嬉戏、猫整日睡觉,喜欢在后院聊天的邻居没有动静。

在纽约公布对美国大约三分之二的州进行旅行限制之前,魏宁出过一次门。那是四个月以来,魏宁第一次走出这个城镇。

魏宁发现每个地方都变了模样,到处都有保持距离的提示。超市和餐馆在柜台上设置了防护板,任何需要排队等候的地方,地上都有标记。火车站还有自动贩卖机出售口罩。

口罩成为新的时尚,现在有各种颜色和图案。大家的打扮越来越有创意,就像每天都是万圣节。不如在疫情过后,也天天过万圣节?扮演自己喜欢的人,接受彼此的模样,和谐愉快地生活,多好!只要清楚自己的本质不会变,每天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真有趣!

虽说疫情大大改变了大家的生活方式,无论有没有疫情,一切的一切仍然天天在改变。病毒虽小,却是个放大镜,把世界的不稳定摆在人们眼前。

现在出门,魏宁看到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但是魏宁却不觉得他是走进去,更像它一夜之间,落在他身上,把他罩在里面。也许,世界从来就没有入口或出口,一切都是时时刻刻完全开放的,人们想进就认为能进,认为能进就进了。

不久前,州长办公室才刚刚发来通知,说情况好转,将不再天天发邮件了。才平静了几天,由于外州疫情恶化,现在人们必须格外警惕,又回到每日简报的状态。

人类在历史中没有不面临考验的时候。不过考验只是人们过去未能成功学习的课程,重新摆在他们面前而已。只要人们没学好,课程就会不断变成不同的考验,重新来拜访他们。这次它变成了新冠病毒。

前几天,魏宁梦见新冠病毒来拜访他。病毒好像很想与魏宁交谈,但是它害怕感染魏宁,因此穿了全套的防护服。

“哇!”这是魏宁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一个穿了全套防护服的病毒,非常激动。魏宁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它的头非常圆,在黑暗中发光,站在离他六尺的地方。

“你好,我是你们说的新冠病毒。”它自我介绍。

“你很体贴吗?全副武装的。不过你既然不想伤害我,为什么来找我呢?”

“病毒也有想倾诉的时候啊!我知道你不会被我惊吓,才来找你的。放心,我包得很好,不会感染你的。”

“哦!我相信你。其实要相信你很简单,相信人还比较困难。”魏宁说着笑起来。

“你在耍幽默吗?我不太有幽默感的。”

“抱歉,那我严肃一点吧!”

“我想先澄清一点。就是我没有能力消灭你。你自己也没有这个能力。”

魏宁觉得病毒话中有话,不过他不想请他解释。但魏宁说了一句:“你是来讲课的吗?不管你讲的什么课,听起来你头脑还比较清楚。”

“你又在耍幽默吧?我必须告诉你,没有什么不请自来的。我来是因为你要我来。”

“我?”

“对!你,人类。你是人类的一部分,不是吗?”

“对啦!”

“在我心中,人人平等。”

“很好,人类都没你清醒。”

“你们确实很不清醒,不知道彼此照顾。”

梦到这里,魏宁突然醒了过来。魏宁觉得病毒还没跟他聊完,不知道它还来不来。

03

“你看起来像侦探小说中的角色。”一个朋友看到魏宁在火车上拍的自拍照,这么反应说。

魏宁这才注意到,四个月前,他出门只带洗手液。现在不仅带洗手液和酒精,还戴了口罩、护目镜和帽子。

很多人看起来都像侦探片里的角色。有些人用头巾蒙面,让人想起好莱坞西部片中的人物。无论是科幻小说、间谍故事还是冒险片,情节都是由病毒而不是人类决定的,一點都不令人激动。它只会像说不完的故事一样拖延而没有结局,既不能抓住听众的兴趣,也没法达到催眠作用。而且每当大家感受到它的真实性时,还会担忧沮丧而失眠。

夜晚很安静,不过偶尔会有零零散散的鞭炮声。不知为何,今年的烟火声开始得早,从六月中旬开始,几乎每天晚上,都可以在魏宁家附近,听到噼里啪啦稀疏的烟火声。也许是庆祝六月十九“奴隶解放日”,然后一路庆祝到七月四日国庆节,也许只是想打破沉寂。

国庆节的晚上,附近的公园终于放了正式的烟火。魏宁看到一群小孩兴奋地从家门口跑过去,大概要去离现场近一点的地方看烟火。终于能出去玩了,孩子们激动不已,边跑边叫。

二十多年前的七月四日,魏宁曾在哈德逊河边看现场的国庆烟火。那天,河边的高速公路禁止车辆通行,变成观众的看台。魏宁和两个朋友中午就出发,实时赶到现场,坐到了第一排。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黑,美丽的斜阳正在晚霞的陪伴下,缓缓靠近地平线。

天暗下来之后,焰火表演开始了。烟火是从河里的船上往天空打的。烟火绽放的时候,魏宁感到地在摇晃,附近的大楼玻璃都在抖动。

巨大的声响刺激着魏宁的耳膜,有点不舒服,他不禁同情附近的鸟类。同时,天空充满了神奇的图画,花朵、红心、笑脸、和平符号,应有尽有。鸟儿们未必喜欢这项活动,但是人们无比欢乐。

当年的繁荣景象,看似和谐幸福,是人生剧场的一幕。今天的新冠病毒,看似混乱残酷,也是人生剧场的一幕。人生剧场从不开幕,也不谢幕,天天开放,时时演出。人们都在剧场里,只是难得坐在观众席。

自己有过几份工作,魏宁数不出来也想不起来,从小时工、兼职工、临时工到全职工;从打杂、文件整理、宴会音乐演奏、保险公司到翻译公司;从校园、格林尼治村到华尔街。由于工作的缘故,魏宁认识了纽约不同的街道和地区,遇到各色各样神奇的人。

全职工其实只是长期的临时工。世界上有什么不是临时的呢?职业不持久,事业也不会持久。世上没有持久的东西,世界本身就不持久,更别提稳定了。

几个月来,有些朋友面临失业、有些朋友提早退休,有工作的都在家上班。从去年感恩节开始算,大家由于年终忙碌加班而不断延期聚餐,住在同一城市的朋友也快一年没见了。偶尔联系一下,魏宁发现平时一直很快乐的朋友这时候还保持着快乐,平时忧心忡忡的朋友这时更加沮丧。大家的生活态度倒是比工作和疫情更容易稳定。

国庆节那天晚上,魏宁又在梦里见到病毒。它向魏宁保证,说它不会流连忘返。

“但是你会按照你的时刻表生活吧?对我们来说,一天都很长哦!”

“我明白。我的意思是,等你们有了对抗我的疫苗时,无论有没有新的病毒光临,都会有别的东西取代我。你们人类会感到新的威胁,假如这种情况发生了,那仅仅意味着你们还有更多的课程要学习。”

“好啦!谢谢你的坦率。再见再见!”魏宁醒来时发现自己喃喃自语。

04

三个月前,魏宁的邻居麦卡东带着老婆,逃到弗吉尼亚州的小女儿家。当时纽约疫情惨重,他们怕万一染病,没有床位收留他们。

麦卡东不在时,住在对街的一对老夫妻定期来照顾他的房子。魏宁从他们那里得知,麦卡东不在的时候,他们住在另一州的大女儿因新冠病毒过世了。她是魏宁认识的人当中,第三个被新冠夺走的人。

麦卡东的大女儿比魏宁大几岁,魏宁搬到这里的时候,她还在上高中,魏宁经常见到她。她很年轻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孩子,名叫汤姆。汤姆小时候经常在后院玩,喜欢隔着篱笆和魏宁聊天。魏宁眼看着他越长越高,高到魏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麦卡东的大女儿后来搬走了,留下汤姆给麦卡东带。后来汤姆也搬走了,麦卡东经常弹钢琴的小女儿结婚后搬到外地去,隔壁就越来越安静。但是最安静的还是麦卡东留下空屋的这三个月。

前几天,麦卡东夫妇安全回来了,简单地和魏宁打了招呼,并未提到女儿的事情。

魏宁想起了几个疫情暴发后尚未联络的朋友,写信问候他们是否安然无恙。有一位几年没见的老太太,回了魏宁一封长信,表示非常期待能够再次近距离接触另一个人。

有些人魏宁虽然想念,却联络不上了,比如他的大学老师。魏宁整理房间的时候,翻到一张十几年前她寄来的卡片,真诚可爱的内容又一次鼓舞了他。

亲爱的:这是一张可以让你振作起来的小卡片。我家附近开了一家店,用小印刷机制作这些卡片(以及书籍和许多美丽的东西)。我必须支持当地的人才。他们做这些东西,肯定不是为了发财。这是一幅美丽的画!

卡片上面印的确实是一幅非常好看的画。深蓝色的海面上有一艘帆船,帆船上有一个女人用双手握着桨,长发在风中飘逸。帆上的图案是一只翱翔中的野雁,被很多颗心围绕着。这是一个鼓舞人、给人希望的画面。

卡片的背面写着一些小字,说这幅图的原型是一位爱尔兰女艺术家1902年的作品。来自另一个大陆、另一个时代的艺术作品,经由这样的方式传到魏宁的手中,让他感到超越时空的亲近和美好。

卡片里的信息是魏宁所熟悉的字迹,它曾经出现在他的大学作业里。这些字迹对魏宁来说,就像会唱歌的音符,看着它们都会令他感到甜蜜。字迹的主人是魏宁的老师,也是魏宁的朋友。当魏宁面临汹涌的浪涛时,她教魏宁如何握紧船桨,不让自己溺死。卡片上的图仿佛在对魏宁说:放心吧!握紧船桨继续划。你有一个懂得飞行的向导,而且你有一个用爱织成的大帆,你一定能够到达。

魏宁试图写信到信封上的地址,但是他的信并没有得到回复。不过,即使联系中断了,他们之间的情谊并不会受到影响。对于有些事情,魏宁很确定,这种确定让他感到安心。

魏宁相信,画里在风浪中前行的女人、印制卡片将它摆在书店里的人,还有买下卡片寄给魏宁的人,都和他一样确定。

每个星期,新闻节目里都会花几分钟来缅怀一些丧生于新冠病毒的人。他们好像通过身体的舍弃,把他们宝贵的信念赠予了人们。魏宁仿佛听到病毒说:“假如我没有把他们带走,你会注意到他们吗?”

过去的几个月里,魏宁的朋友圈中也有不是因为新冠病毒而过世的。其中有一位阿根廷老先生阿吉亚,是魏宁常去的一个舞会的主办人。他的妻子比他年轻许多,是魏宁的舞蹈老师,偶尔会在舞会播放音乐。

某个晚上,大家陆续回家之后,魏宁一个人待在会场,坐在椅子上听音乐。不知不觉,已经播放到最后一首歌了。魏宁仿佛被音乐击中心脏,瘫在椅子上起不来。阿吉亚在收椅子,慢慢地靠近角落。

他看到魏寧坐在角落的最后一个椅子,走过来问魏宁:“你还好吧?要不要来一杯葡萄酒?”

魏宁非常感激地对他说:“不用,我没事,只是想听完这首歌。”

魏宁仍然记得那天晚上的最后一首歌,阿吉亚的声音和他的脸庞。那时魏宁看到的是天使,现在他想到的仍是天使。当魏宁想到阿吉亚,他就到了天堂,阿吉亚肯定在那里。

天上也好,人间也好,无论人们在哪里,人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天上、人间没有界线,不会把人们分开。人们只是需要时间来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人需要的时间多,有些人需要的时间少,需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05

魏宁仍旧每天到动物园网站,去看看秃鹰宝宝的网络摄像。有时候打开视频,没有看见秃鹰宝宝在镜头里,就很想自己去搬动镜头找它。

若是看到秃鹰爸爸或秃鹰妈妈在场,魏宁也跟秃鹰宝宝一样兴奋。

野生的加州秃鹰曾经在1987年绝迹,靠着被人类捕获的几只,慢慢繁育,重新放回野外。魏宁想起病毒说的“彼此照顾”,这个“彼此”不见得是人与人之间呢!

秃鹰宝宝似乎更喜欢走动,并且更频繁地张开翅膀了。魏宁看到它偶尔把头伸高,对着巢箱外面拍打翅膀,有时还把头搭在栅门上,看得比较久。它似乎在说:“有一天,我会到外面去。这副翅膀到时候也许会派上用场。”

成年的加州秃鹰比白头鹰还要大,张开翅膀有三米宽,在天空里翱翔很帅气。秃鹰飞翔的时候,翅膀尖会像人们的手掌一样张开,羽毛就像人们的手指一样,一根一根很明显。

魏宁想起了上小学的时候,经常看见老鹰在操场上空盘旋。魏宁还记得老鹰的叫声是什么样的,听见鹰叫,他就会想抬头,看见它们翱翔,他就想离开教室。

秃鹰宝宝看起来对自己每天的身体变化比较好奇。小时候,魏宁和秃鹰宝宝一样,经常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婴儿喜欢探索自己的身体,好奇地看看它每天如何转变。在人们会说话、被起了名字、知道“我”这个概念之前,人们对自己的身体可以像旁观者一样看待。

好奇心什么时候变成了恐惧?在“我”的诞生后?有了“我”的开始,就有“我”的结束。秃鹰宝宝在长大,魏宁的猫在变老,魏宁也在变老。一切都在不断变化。然而,生命无论展现为秃鹰、猫,还是人,都只是片刻的形态,一闪即过。

06

前些日子是三伏天,热浪来了,连续的高温把人和动物都晒没了。几天来,窗外寂静无声。没有人出去除草、种花或运动,也没有鸟和松鼠的影子。

直到某个早晨,一场雷雨之后,魏宁才又听到啾啾声,说明降温了。由鸟儿带头,各方人兽都从不同的角落冒出来。

几个月来,有一只鸣鸟经常在魏宁家附近唱歌。魏宁无法从它的鸣叫辨认它的身份,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它。今天早上,魏宁终于看到它站在邻居的烟囱顶上,赶紧拿出望远镜探个究竟。

经过几个星期的猜测,魏宁终于发现那位无名歌手是谁了。魏宁知道是它,因为他看到它嘴一张一合,跟魏宁听到的歌声是同步发生的。它是一只淡黄色的鸟。魏宁上网搜寻,发现它是一只黄莺。那天它唱了很久,就像开演唱会似的,但是之后便不怎么出现了。

八月的树林很安静。孵出的雏鸟已经长好羽毛,离开窝巢,候鸟的迁徙却尚未开始。刚长出新羽毛的鸟特别脆弱,翅膀威力不大,飞行能力不强。为了减少掠食者的注意,许多鸟类都躲在树丛里,并且很少鸣叫。

想来人们在家不出门,和鸟儿们很相似,都在保护自己。不过鸟儿们不需要别人告诉它们应该怎么做,就能做出最佳决定。人类则混沌愚蠢,无法和谐合作,不断争执比较,走不出自己设计的迷宫、看不见自己建造的囚牢。

魏宁渴望在今年夏天的寂静中,开拓一片内心的宁静,以至于往后不继续迷失在世界的喧嚣中。迷路很容易,也很有惯性,找到路的时候,却往往发现人们还在原地。生活的严肃是一种幽默,所有的悲剧都是闹剧。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不在路上,只有一步又一步,越来越清晰的每一步。

今天,魏宁听到了今年第一次蝉鸣。秋天快到了!到时候,秃鹰宝宝也该离巢了吧!

责任编辑/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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