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81年》的风骨和温度

 
《我的1981年》的风骨和温度
2022-02-11 18:45:49 /故事大全

高红成

王生文是受《短篇小说》杂志青睐的作者,继《清幽幽的猪油香》之后,《我的1981年》再次刊载在2020年第6期上。作为《短篇小说》数年的铁杆读者,在我看来,这一篇不到5000字的小说,既有作者对已逝岁月的庄严致敬,也有他对社会底层人物、边缘人物独到的理解和关怀。作者笔下的苦乐血泪、爱恨情怨,既透射着写作者对时代的阐释和评价,也深藏着人性的复杂和光辉。“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文字背后的意蕴承载着作者的风骨和温度,也决定着作品的思想高度。

故事发生在1981年的乡村,主人公“我”在那个大队当民办教师,还欠半年就可获得报考师范转正的指标。但这一年,国家推行普及小学义务教育,老师的工作重心由抓教学质量转为确保适龄儿童全额入学。“我”包干的冬梅却因种种原因不能入学,成为“我越不过的一道坎”,也是校长报复“我”要将“我”除名的把柄。而“我”在动员冬梅复学陷入无望的时刻,竟意外得知工作做不通的原因,是冬梅的父母以“我”能否与秋梅(冬梅的姐姐)相好为要挟。为了帮“我”做通父母的工作,更为了帮“我”保住民办教师职位,秋梅假戏真做,用假恋爱的方式成功地说服父母让冬梅入学。但当“我”如愿考取师范,并获知秋梅和黑宝将要举行婚礼的消息时,“我居然失眠,满脑子都是秋梅的影子,回忆起我和她一起读书时的点点滴滴,才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纯真美好”,于是“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中”,尤其是秋梅曾给“我”一坨冻猪油的举动,让我“产生向秋梅表白的冲动”,并自信能“赢得她”,但黑宝婚礼在即,罗敷虽好已将为人妇,“我”怎能伤害好友黑宝呢?就在“我”冒雪走进村口时,“我”意外地遇见了站在雪地里等我的秋梅,至此谜底终于揭开,原来黑宝的新娘是别人而不是秋梅。于是“我伸手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一把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小说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戛然而止。

这篇小说,王生文跳出了以往的写作框架,采用第一人称写作,“我”既是亲历者,也是叙述者,这样写作的好处是使文本完全暴露于平行视角之下,让文本能更多更好地渗透作者的主观意识,即认识或表现世界时所产生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审美意志和人格力量。此外,作者在这篇小说中,还以其自觉的文体意识、特有的生活阅历和一贯坚持的悬念设置、反套路的笔法,为其作品打上了鲜明的个性化印记。抛开写作技巧不论,窃以为这篇小说能打动人的地方,有以下几方面。

一是能针对社会转型时期,取景式地展示中国乡村的生存疾苦与道德困惑、人性尺度,着意于社会批评与人性揭示。比如,小说中不学无术的校长,借这次适龄儿童入学之机,搞打击报复,“借机抽掉我脚下的这块跳板”,“从他的神情与说话决绝的态度看,很难说他主观上究竟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冬梅入学”,作者借“我”之口,利用他教学中讲错“追及问题”,对其进行了无情的嘲讽。而秋梅的父母则用逼婚作为冬梅入学的交换价码,实施利益绑架,暴露了当时乡村小农的狭隘、愚昧和自私。可贵的是,作者通过掀开时代的陈痂,拨开时空的迷雾,还原一个时代的风貌,也抽丝剥茧地从岁月中还原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这不仅是作者一个人的记忆,更是一个时代的记忆。

二是作品的纪实风格。王生文的作品,大多取材于江汉平原的乡村,无论写景状物,摹人描事,皆能让人感受“真实”可信。除却其扎实的写作功底,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对农村生活的知根知底。在这篇小说中,作者几乎采用“实录”的手法来写身边的一个个人物,“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像镜头一样去摄录他们的生活。但他没有把它写成一本流水账而止步于平庸,他写秋梅父母,间接写黑宝,写人性的幽微;写“我”,写秋梅的所谓婚事,既有命运的成分,也有悲欢离合,其中都浸润着作者的用心。这说明作者是理智的,他刻意地保持着同人物的距离。因此,他笔下的人物,既是“生活”的,也是文学的。正如邓安庆所指出的,小说的魅力,在于可以把讀者从现实生活中“拎”出来,放进一个虚拟的精神空间,在其中你的所思所想却是真实的,你读到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而得到的享受却是虚构的力量带来的。

三是对美的真诚信仰,构成了文本的基本底色。作者对几个片段几个生活日常的解析,以一种诗意叙事展示乡村之美、人性之美、平淡之美。小说中的秋梅,一直处于单恋的状态,却并没有寻死觅活;“我”与秋梅的父母,也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一切克制而自然。琐碎的生活描写,却从细微处体现出文学的温度和亮度,让人生的种种不堪得到一种合理的宣泄和诗意的表达,即便过去了近40年,依然让“我”的回忆温情脉脉,余味悠长。比方说,“我”在给秋梅爸做工作的时候,指出“家务是小事,读书学文化才是大事”“时代不同了”“将来的社会肯定不会再有文盲”等,这种建于开阔见识和深透洞察之上的对未来的预期和信仰,让绝望的底层生活盛满爱与善的光明。值得说明的是,“冻猪油”在作者的小说中屡次出现,作为描述贫穷的载体和隐喻,在其叙事语境中总是被赋予“爱”与“慈爱”的象征意义。《清幽幽的猪油香》(刊于2019年第10期)也是如此。

四是文本的悬念设置和反套路笔法对人物的悲悯。王生文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对故乡的熟悉,对故乡的感情,以一个小说家的敏感来捕捉乡愁,阐释乡土。如果按一般人思维,“我”考上师范后一定会做陈世美,一定会过河拆桥,一定不会为一坨冻猪油而回头,但王生文却设计了一个牵手的结局,这是让人意外的,细想也在情理之中。记得金庸写天龙八部时,因有事出差,曾让倪匡代笔,结果回来后发觉倪匡把阿紫写瞎了,气得吐血。说穿了,一个团圆和美的结局,一个欢天喜地的场面,不仅是对人物的悲悯,更是对原罪的饶恕,对岁月的释怀,对时代的致敬。

王生文的写作,既有隐忍的气质,又具温热的情感,有着别样的静穆和温柔。他的文字贴近乡土,朴素而干净,读来诗意氤氲,丝毫不显世俗。近十多年来,他在教学之余,勤奋笔耕,已出版长篇小说《早春》,短篇小说《坑》喜获第二届《奔流》文学奖,每年都有多篇作品刊发于《短篇小说》《小说月刊》《羊城晚报》等报刊,用作中、高考语文模拟卷阅读篇目的小小说作品更是多达数十篇,是一位活跃在江汉大地且颇具人气的教师作家。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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