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
1
我站在车库门口,美美地盯着树上的桃看。那些桃,已经有一元硬币大。真没有想到,栽下才第二年,它就开花结果,回报主人的期盼了。可见,当初买桃树苗,多花五元钱,买大一点的,是对的。要是照妻子原来的主意,花三元,买一株矮小的,我们岂不要再等上两三年,才能看到桃花开、果子红?两三年可以等,可到那时,宇驰已经长大,这桃树对他意义就不大了。这株大的,要价十元,妻子还价八元,成交。早上在乡下买,下午跟我们回城,在小区我家车库门口绿化带的这隙空地上,颤巍巍地扎下了根。早春,桃树花开,竟有人怀疑它的真假,“这么好看,是不是假的,塑料花?”等确信是真的桃树,真的桃花,又不断地有人站下,举起手机为它拍照,为自己和桃花自拍合影。
我数过,树上一共缀了十八只小桃。差不多每次从车库门口经过,我都要数一遍。我再一次数,妻子也下班回来了,她停下电动车,问:“我们是不是也挂一个牌子?”
“挂什么!”我说。
“‘私人种植啊!”妻子答。
她错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没有必要挂。要不然,跟小区门口那家没两样了。
2
进出我们小区大门口,通道两侧各有一排物业用房,说是物业用房,渐渐地都被开发商出手了,成了门市用房。最里端西侧的这间,开了一家美容店,楼下是店,楼上住人。店的女主人四十岁左右,烫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面容、身材都非常好,是一个时尚的女人。她还是一个爱美、讲究实际的女人:店的山墙头,墙根下,有不小的一块空地,被她移去了原来的绿植,栽上了她想栽的花草、葱蒜和几株果树。最惹人眼的,是一株桃树。在我家的桃树还没有栽,没有开花结果之前,她家的桃树一枝独秀,独领风骚。中午、晚上,下班回到小区,家里的保姆王姐经常抱着宇驰站在那棵桃树下等我们。
有一天,王姐告诉我们:“宇驰今天被那女的吓哭了!”
“哪个女的?”我赶紧问。
竟是那些花草菜蔬果树的女主人。王姐抱着宇驰在那株桃树下玩,小孩子不懂事,指着那些硬币大的小毛桃哇哇要摘,王姐没有允许他摘,但还是把宇驰抱近了一点,让他近距离看那些小毛桃,哄他说:“不能摘,人家的东西……你看,桃还小,等长大了再吃才行……”
正在这时候,美容店里跑出那女人,挥舞着双臂,气急败坏地喊叫着冲到王姐和宇驰面前,“不许摘,这是私人的。小孩子不讲道理,你们大人难道也不讲道理!……”
“我们碰都没碰,就是看看。”王姐退后两步,躲开对方就差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反复解释。
“我要是没看到,不喊,你们不摘?……”那女的不饶人,始终是咄咄逼人的语气。
哇——刚会喊爸爸、妈妈,还不能清晰地说出一句囫囵话的宇驰,被这个女人咆哮的凶相吓得一下子大哭起来。
“瓜田李下,以后你们下楼玩,离她家远一点,不要招她怀疑。”我关照王姐。
妻子知道儿子受了委屈,一时不肯善罢干休,她说:“她栽的就是她的了?小区里的公共绿地,凭什么她栽下树就是她的?谁同意的?她栽下树,别人路都不可以走了,看都不能看一眼?……”
“算了、算了!”这种事,我一向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争论出个长短,有什么意思?
“我家宇驰没事便罢,要是有事,看我上门卷她!”
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妻子才气哼哼答应不去小区门口找那个女人理论。
没两天,我看到那株桃树上挂了一块吹塑纸的小牌子,四四方方的,白底红字:
私人种植 禁止采摘
又过了一两个星期,有一天下班,我看见那个女人站在桃树下手舞足蹈,她的身边还站着小区里的保安,保安垂着两手,一言不发,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态,那女人的脸色因愤怒而变形,每一个人从身边经过,她都要骂:
“人家栽树、浇水,他害大病啦!人家桃子结了,他看上了,不吃嘴上会害疔子……”
原来,警示牌没有发挥作用,树上的桃还是少了一两只,不知被谁顺手牵羊了。
她没有明确骂谁,但她骂给小区里每一个经过的人听。她在宣示她的“主权”。
几个整日在小区无所事事闲逛的老人,听到吵闹声,好奇,上前伸头看一下,又默默地走开,除此之外,没有人逗留、看闲,都急匆匆地从她身边或步行或骑车通过,像避什么瘟神。
第二天,我看到有工人爬在竹梯上,從她的店里引出了一根数据线。那面山墙上很快多了一只小鸟一样的银灰色的摄像探头。
这个监控后来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我懒得再关注。
有一次,我和妻子抱着宇驰从那个山墙头经过,妻子指给我看那个探头,说小题大做了。我鄙夷地爆了一句粗口:“屙屎离她八丈!”
下一次回乡下老家,我们从集市上买回了一株桃树苗。回到城里,在车库门口,我和妻子挖坑栽树,王姐抱着宇驰站在一旁看,儿子知道我们的劳动因他而起似的,小嘴巴乐得合不拢,挣扎着要离开王姐的怀抱,下地帮我们忙。
3
我们家的桃快有乒乓球大了。最多的一根细枝上,缀了五只。我怕那枝吃不消,或者突然某天夜里刮大风,那枝经不住摇曳,把果子晃掉。我特地找来一根粗竹竿,插在泥土里,把那根枝用包装线轻轻捆绑在竹竿上,借一点力。
宇驰已经上幼儿园,早晚还是王姐帮我们接送。王姐说:“宇驰看到桃树,天天问,桃子什么时候能吃。”
“长在路边,能不能吃到,还不一定。”妻子担心。她再次建议我:是不是挂一个牌子?
我还是不打算挂。我想好了,等桃子成熟,万一哪天树上少了一两只,我就去小区旁边五龙街的水果店称一点,回来告诉儿子:“我们把桃子摘回来给你吃了。”这样,宇驰就不会太失望、伤心。桃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看它长在树上、把它从树上摘下的乐趣,远远超过吃它的乐趣。能体验一两次就可以了。今年没了,明年还可以继续摘。
可妻子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桃子,能在枝头撑到成熟吗?长在路边,实在太诱人了,万一哪个孩子哭闹着要,大人抬手摘一两只哄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难免发生。不管树的主人有没有看见,同意还是不同意,也不管那桃生还是熟,这多大的事啊。
果然,这天下班,我再次数树上的桃,桃子已有鸡蛋大小,更好数了,数来数去,只剩下十六只。妻子回来,也发现少了两只。她不再忍受我的固执,坚持要去挂一个牌子。我只得同意。我去五龙街的一家广告公司,定制了一块牌子,也是吹塑纸的。
挂在我家桃树上的,不是四四方方的牌子,而是一个举起右手的卡通小孩形象,牌子上是这样几个字:
别急,等熟了吃!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