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苇
那一年,我十三,夏玉莲十六。
当时,我们已经同学二年,到夏天,小学就要毕业了。夏玉莲十岁才上学。她说过,要不是区长那次带人在她们生产队搞三同,听说她还没有上学,把队长狠狠地凶一顿,队长过后把夏玉莲的爹妈狠狠地凶一顿,夏玉莲就上不了学,这辈子就是个文盲了。
夏玉莲因为年龄大,功课一般。但她性情温和,手脚勤快,说话暖人心,班主任聂老师经常表扬她,年轻的王校长好像还特别看重她。我转学来的那年,开学头一天全校师生在操场上举行开学典礼,王校长就亲自点名叫她当我们尖子班的班长。后来,王校长好几次在全校大会上提到夏玉莲,称赞她是优秀班长。
夏玉莲长相乖巧,嗓子又脆又亮,很特别。为此,音乐老师邓芙蓉就格外喜欢她,夸她是个金嗓子。邓老师是去年夏天才调来的,头一回给我们班上课,教唱新歌“毛主席来到咱农庄”,才教了一遍,就点名叫夏玉莲独唱。夏玉莲迟迟疑疑地站起来刚唱了一句,邓老师就连风琴也不弹了,握紧双手,睁大眼睛望着她。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千家万户齐欢笑呀/好像那春雷响四方……
夏玉莲唱完第一段,最后一句拖音还没结束,邓老师就走上前扳住她的肩头说:“行了行了,夏玉莲,你会唱啊?跟谁学的?嗓子真漂亮,小夜莺呀!”
夏玉莲怯怯地说道:“邓老师,我是在公社夜校学的,我、我唱的不好。”
“不不不,”邓老师很激动地说,“不错,唱的不错,夏玉莲,我好高兴!你天生的好嗓子,民歌嗓子!乡土气息,太棒了!你学唱歌吧,不然就亏了!我教你呀,每天放了学来找我,行不行?”夏玉莲高兴得回答不及了,涨红着脸,连连点头。
夏玉莲从此就喜欢上了唱歌,上音乐课的时候唱,平时课余也唱;每天放学后跟邓老师学习的时候唱,学完了在回家路上也唱。我们是同班,放学回家能同走很长一段路,以前我们总是一起走的,她去学唱歌后,就约好我在教室里做练习等她。所以呀,回家路上她唱的歌都是唱给我听的。
很快,夏玉莲就学会了不少歌,老歌新歌都有,四季歌、茉莉花、达坂城的姑娘、歌唱二小放牛郎、十送红军、九九艳阳天等等,好多我都是头一次才听到,夏玉莲就已经会唱了。她不光会唱歌,还能讲不少有关唱歌的故事,那当然都是邓老师先讲给她的。有一次,夏玉莲对我说,小娟,你知道吗,邓老师真不得了,她是在北京上的大学,会唱好多外国歌,是用外国话唱呢。邓老师还说我,夏玉莲,既然喜欢唱歌,就要下决心学好,等有了机会,我就向我的老师推荐你去上音乐学院。
夏玉莲眼睛闪亮,睫毛湿湿的,双手搂住我肩膀,说:“小娟,邓老师对我真好,她说我的嗓子很有特点,只要努力学习,将来肯定能当歌唱家。天哪,我也能当歌唱家呀!”夏玉莲声音发颤,眉飞色舞,小圆脸红得成了一朵花,高兴得已经像是在做梦了。
这时,我却忽然想到了她的家,暗暗替她发了愁。夏玉莲一家五口人,前年她老爹中风病倒在床,哥哥得过小儿麻痹症,走路一拐一拐,基本是个废人,一家老小只有她妈一个人下地干活,没有劳力工分就挣不多,夏玉莲一上学,她小妹只好上山去放羊……哎呀,将来能当歌唱家,将来有多远啊?
虽然会唱不少好听的歌,夏玉莲最喜欢的,还是那支“毛主席来到咱农庄”。她的嗓音很甜,能把麦苗儿菜花儿唱得水灵灵的,一直唱到人心里。
我问她:“夏玉莲,你咋把歌唱得那么好听?”夏玉莲说:“不对不对,不是我唱的好,是歌写的好,邓老师教的好,我每次一开口就看見我们村了,青青的麦苗,黄黄的菜花,我和妹妹在山上放羊,躺在草丛里看白云……”
夏玉莲愿意跟我交朋友,还说就是喜欢跟我在一起。有一次又扯起来,我非要问她原因,她想想说,你懂事,心里有主意,像个小大人。我一听,脸上呼地就像着了火。因为我知道自己性子毛糙,动不动就发急,我妈就经常骂我是个冒失鬼、小张飞。现在夏玉莲却这样说,是在绕着圈子笑我吧。
我大声说:“夏玉莲,明知道我脾气坏,却说我懂事,你是故意讽刺人!”夏玉莲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心里话。”我说:“那你举例说明!”夏玉莲想想说:“好,我举例。小娟,你妈妈是学校教导主任吧,你是上学期从城里转学来的吧,可直到现在,有几个同学清楚这种关系?你们母女在学校遇见都不打招呼,就像不认识,你平时连校政厅门口都不去,中午吃饭也是早上从家里带来,在大灶上热了在教室里吃。每天放学,你都要回城里去。其实,你能到学校食堂买饭吃的,能跟你妈妈一起在学校住的,可你没有。在我们乡下,根本用不着那么认真,可你们就是要认真,一点也不坏规矩。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妈妈家教严,也说明你懂事啊,对不对?”
我一下子愣住了,根本想不到平时大大乎乎的夏玉莲,心思竟然会这么深。我说:“夏玉莲,真想不到你的心这么细!”
夏玉莲没有答话,仰了头向天上看去,很久才说道:“小娟,我是班长啊,王校长说过,心不细就当不了好班长。再一个,我也是真心羡慕你,我们家可不一样,我爸爸从前好喝酒,一喝醉就打我妈,就骂我们,现在他瘫在床上,我哥又有残疾,一家人全靠我妈了,我妈真的好可怜……”夏玉莲带了哭腔,我心里也沉甸甸的没有再说话。
不过我也知道,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真正喜欢夏玉莲了。
这天是个星期六,放学后夏玉莲照例去学唱歌,不料眨个眼又回来了。我看她是小跑,神情有点恍惚,就很吃惊,正想发问,她说道:“今天邓老师有客人,放我的假了,咱们回家吧。”走出校门很远,已经过了那片小树林,夏玉莲还没有唱歌的意思,她以前都是以小树林为标志,走到跟前就开口的。原因是小树林离学校远了,唱歌不怕别人笑话了。可今天却很有点怪,一直不开口。
我终于等不及了,问道:“夏玉莲,你有心事啊,歌也不唱了?”她听了好像在想什么,半天才答道:“小娟,你知道邓老师的客人是谁,是、是聂老师呀。”我说:“那有啥奇怪,他们在谈工作。”夏玉莲说:“不不不,不是,哎呀——我不知道啊,慌里慌张推开门,猛地就看见了,我一下子就愣住了,还是邓老师把我拉进屋的,接着、接着就叫我喝水,喝了水就说放、放假,叫我下星期一再去。我、我就赶紧出来跑到教室来了。”
夏玉莲说话结结巴巴,心神不定。我听迷糊了,摇摇她的胳膊说:“夏玉莲,你怎么了?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出了什么事?”夏玉莲一愣,连忙又说:“没事没事,我、我可能是有点口干了。”“口干个屁!”我知道她胆子小,故意刺她一句说,“你撒谎!刚才还说邓老师叫你喝了水的,口干这么快?你要把我伍小娟当朋友,就说实话!”
经我一激,夏玉莲站住了,眼睛盯住我,牙齿咬住嘴唇,回过头看一眼,这才开口说道:“小娟,我把你当朋友,你也要把我当朋友,你要发誓,我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心里一烦,大叫道:“你还是不相信人!”夏玉莲立刻急红了脸说:“不不不,我没那意思,我是说这件事太大了,不能叫别人知道啊!”我看她是真急了,就缓了缓说:“到底啥事情,你说呀,我对天发誓还不行?”
夏玉莲这才松口气,把嘴凑到我耳边说:“小娟,我看见他们俩在、在,哎呀,真不好意思,在亲嘴呀!”我大吃一惊问道:“谁?谁亲嘴?是真的?你看清楚了?没有看花眼?”夏玉莲说:“还有谁,他们俩呀!看花眼?咋可能?我站在门口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抱得好紧,邓老师身子全埋在聂老师怀里了,我推开门半天了他们都没有分开,邓老师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呀。”
夏玉莲的话太突然,我的脑子里顿时成了空白。
聂老师又有学问又文气,我妈就常夸聂老师,年纪轻轻,学富五车,还叫我要把他当成读书和做人的榜样呢。我的天,咋一下子全都变了样!大白天就敢搂搂抱抱在一起亲嘴?还有,邓老师才调来啊,这么快就和聂老师好得分不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越想越不明白,脑袋胀得稀里糊涂,不知道想什么好了。
这时候,夏玉莲又开了口,她小声问道:“小娟,你说咋办,他们是老师啊,竟然做出这种事,太不好了,应该报告校长吧!”一听到报告两字,我头皮子猛一轰,特务、汉奸、叛变、告密,乱七八糟的全都冲到眼前了。不行,不能冒失。我的脑子飞快一转,深深吸口气说:“不,不能报告!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懂,不懂就不能乱来,何况,夏玉莲,我问你,邓老师对你好不好?”夏玉莲说:“那还用说,太好啦。”我又说:“聂老师呢?”夏玉莲说:“他跟邓老师一样,对同学们好得很。他学问大,人又帅气,讲课呱呱叫,寒假暑假都在给全区老师们办培训班呢。”我大声说:“他们这么好你还去报告?你想叫他们今后不对我们好了?”夏玉莲皱皱眉头说:“报不报告跟好不好有啥关系?再說了,我是班长啊——”我打断她说:“当然有关系!你一报告,他们肯定要受处分,一受处分,课都不能教了,还能对谁好?你还跟谁学唱歌!你是班长不假,但你只是个学生班长,不能管老师!连这一点都不懂,你笨猪啊!”
夏玉莲不出声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半天了才摇摇头,疑疑惑惑说道:“真不能管啊?可他们是在犯错误,犯错误也不能管?小娟你知道,聂老师有老婆啊!我们不报告,不叫王校长管住,万一他们还要在一起,再叫别人看见传到龙家岗,老天爷,那还得了!”
夏玉莲的话叫我的头皮子又一轰,顿时哑口无言,也变成笨猪了。
夏玉莲说的不错,聂老师的确有老婆!而且,聂老师还一直跟老婆不和气!在我们学生眼里,聂老师就是在活受罪。他老婆的娘家在学校西边二里多地的龙家岗。聂老师从来不去龙家岗,他老婆也很少来学校,一旦来了,就是来闹事的,撵着聂老师又打又骂,凶得像只母老虎。今天这件事真要张扬开了,聂老师就过不成日子了,他老婆肯定要闹个天翻地复。
聂老师家庭不和的原因,我碰巧知道一点。
那次我去学校大门口的杂货店买橡皮,看见传达室的小郑,外号郑收发,正在当着老板娘发牢骚。他拍着身边一个大挂包说:“你看看,这都是他的书啊报啊,犯错不记打的家伙,天天迷着写些文章到处乱发!稿费单又非得我到区邮政所去签字,光为这就不知道跑了多少冤枉路!”老板娘在旁边加油添醋说:“他早晚犯贱!读了几本破书,眼睛长到头顶上了,来买几张白纸都要挑三捡四!”郑收发说:“你们是亲戚,他也不客气?”老板娘撇撇嘴说:“球亲戚!他连自己女人都瞧不起,眼里还有谁?他的亲事是他老爹包办的,他当时正在走麦城,不敢犟嘴,要不是,按他那德性,天王老子也管不住!”
我已经听出来他们在说谁了,因为老板娘就是龙家岗人,郑收发说的犯错不记打就是指聂老师,我知道聂老师是个摘帽右派。那天为了能多听几句,我花钱买了一大堆橡皮和铅笔。
正在胡思乱想,夏玉莲又说:“小娟,你说话呀,到底咋办,报告不报告?”我知道夏玉莲没有主心骨,心一横说:“不报告!老师们之间的事情,用不着我们学生瞎操心。”夏玉莲说:“小娟,不报告不好吧,要不,先跟你妈说说,看看她的意思——”“不行!”我叫起来,“给她说就等于给王校长说,那又何必!”夏玉莲开始有点害怕了,颤着声音说道:“小娟啊,那咋办,这件事可不是个小事,看见了又不报告,行不行?你、你得拿主意啊!”
夏玉莲一害怕,我心里就起了火,大声吵她道:“夏玉莲,你是不是在装傻?眼看就要升学考试了,咋能离开聂老师?没有他辅导,我们考试咋办?那件事是你看见的,是你告诉我的,要报告也轮不到我,咋变成叫我拿主意了?你说过你是班长,要报告你去!反正我不去!”夏玉莲被我吵蒙了,半天才说道:“小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怕有人——”我打断她说:“怕怕怕,你怕个啥?是谁在亲嘴?是你还是我?莫名其妙!我只知道他们好,好就是好,亲嘴也是好!”话一说完,我立刻快步如风往前走去。夏玉莲在背后边追边叫道:“你等等我,伍小娟,听你的,我也不去,不去呀!”
但是谁也想不到,刚过去一个星期,还是出事了。
星期一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聂老师没有来,夏玉莲也没有来,王校长和我妈却一起来了。王校长站在讲台上说:“学校决定了,从今天起,赵主任当你们的班主任,安排你们的课程——”有人问了一声,聂老师呢?王校长说:“因工作需要,聂老师调走了!现在,我提醒大家,离升学考试只有二个月了,要集中精力积极备考,争取人人进城上中学!”
王校长讲完,我妈讲,她就是赵主任啊。后来二人又换着讲,但究竟讲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清楚,我的心里早就塞满了一团团乱麻,看王校长的神色,我断定聂老师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哎呀,夏玉莲咋也不见?莫不是她背着我去报告了?今天缺课是做贼心虚?
中午,我实在忍不住了,端着在大灶上热好的饭缸子直截找了我妈。
我一进屋,我妈就微微一惊问:“你咋来了,有事吗?”我说:“我想问问聂老师调到哪里了?”我妈看我一眼说:“调什么调,他犯了错,到县校办农场反省劳动去了,你出去不能乱讲!”我问:“他犯了啥错?”我妈说:“男女作风。”我问:“谁说的?”我妈说:“他自己说的,还用谁说?”什么!他自己说的?我一下子蒙了,难道不是夏玉莲报告的?我连忙又问:“是他跟你说的?”我妈已经很不耐烦了,压低声音说:“不是给我,是给王校长。小孩子家,你问这多干什么!”我说:“聂老师辅导正在关键上,他一离开,同学们的心都散了!”我妈说:“天塌不下来!王校长说了,越是关键时候越要果断,这是阶级斗争!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只给我记住,要专心备考!”
我又勉强问了句:“今天班长咋没来?”我妈说:“有人带假,她爹病了!”
从我妈屋里出来,我在心里自问自答,难道聂老师发了疯,主动去检讨找处分?难道他跟邓老师相好就是为了要去检讨找处分?不可能!但他又的确是被处分了!这怎么解释?肯定是有人先报告了,聂老师才迫不得已去检讨的。对呀,有这个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此人就只能是夏玉莲!因为只有她和我知道事情的底细,也只有她一直在心里纠缠着报告不报告!夏玉莲,你太阴险了!竟然口是心非忘恩负义!我越想越气,怒火中烧,在心中大骂不止。
我迫切地想找到夏玉莲,想当面问个一清二楚,如果真是她干的,就狠狠地吐她一脸。但是一等再等,两个星期都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她的踪影。
这期间,邓老师也离校了。
听我妈说,邓老师是辞职的,她是马来西亚华侨,她出国回家了。我妈说,邓老师是读了聂老师写的书,崇拜他,音乐学院毕业后主动要求分来的。但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了联系,而且也早就不分彼此了。
渐渐地,我感到有点不正常了。夏玉莲长期请假,最初还有人问两句,现在已经没有了。更奇怪的是,前天我妈指定了一个同学当班长,对夏玉莲却连提都没有提。十几天中间,王校长也来过班上几次,来了就大讲复习备考,其他一概不谈,就像这里从来也没有一个他表扬过的优秀班长夏玉莲。
又过了几天,还是不见夏玉莲的消息。我心一横,决定去她家看看。放学后我正要走,我妈却来了,对我说:“伍小娟,你不是找她吗,她来了。”我大吃一惊叫道:“夏玉莲!她在哪儿?她在哪儿?”我妈说:“你着忙什么,她找王校长去了,叫你老地方见。什么老地方?小鬼头们,神神叨叨的!”
老地方就是小树林啊,我三下五去二收拾好课桌,匆匆赶过去,找块大石头刚要坐下,就看见夏玉莲从校门口快步走来。我立刻火冒三丈,不等走近,就飛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喝道:“夏玉莲,可找到你了!你说,聂老师的事是不是你报告的?”夏玉莲吓了一跳,半天才嗫嚅道:“不是不是,小娟,你捏狠了,好疼啊,快放手!”
我不放手,只是松了松,狠狠摇几摇,又叫道:“骗人!不是你是谁?只有你看见他们在一起!也只有我知道你看见了!”
夏玉莲说:“小娟,你先松手。我今天找你,就是要给你说清楚的!”
我剜她一眼,松了手,两人一起坐上大石头。夏玉莲说:“小娟,我没有去报告,我知道香臭。”我说:“那聂老师为什么平白无故去检讨?”夏玉莲说:“我没有去报告,但我去找了他。”我惊叫道:“什么?你去找了他?你混头!我们说过的,学生不管老师的事!”夏玉莲说:“小娟,我不混头,是王校长派我去的。”“什么?王校长?他叫你去的?他咋知道了?已经有人报告了?哎呀,到底是咋回事?你快说呀!”我的脑子里乱了套,大叫起来。“小娟别急,我一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夏玉莲说,“谁想得到,王校长不光知道那事,还把聂老师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因为他也喜欢邓老师!”
啊啊啊,我立刻目瞪口呆,像遭到了电击。
夏玉莲说:“他叫我去,是叫我为他代话,叫聂老师知趣,离邓老师远点,否则就把邓老师调走!”我叫道:“那你是猪脑子!校长算老几?你坚决不去,他敢强迫?邓老师天天教你唱歌,你有没有良心?”夏玉莲说:“小娟,我问心无愧。说实话,就是没有王校长指派,我也要去找聂老师的,因为我也有话要对他说!”我大惊道:“你也有话说?”夏玉莲说:“对!本来,我只想说我支持他们。但一遇上王校长的事,我就火山爆发,把心里话全都迸了出来!”我忙问道:“你当聂老师都说了些啥?”夏玉莲答道:“我说,聂老师,你不要妥协,不要难过,天塌下来地接着,邓老师要是真调走了,还有我喜欢你!”
“什么!你、你也喜欢聂老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叫道,“夏玉莲!你疯了啊?狗大个年纪,胡说八道些什么!”夏玉莲说:“不,我没有疯,也没有胡说,我下个月就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我心里当然有自己喜欢的人!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一直喜欢他!小娟,你肯定想不到,自从我爹病倒在床,他每个月都从工资中拿钱给我,说是学校的助学金,这次如果王校长不当着我的面说出来,骂他收买人心,我还一直蒙在鼓里!所以,我现在是更加喜欢他了!”
我一时无话可说,停了片刻才问道:“那、那聂老师咋回答你?”
夏玉莲笑了,说道:“他能说什么,跟你一样,傻了,说我是胡闹。小娟,你评评,说心里话跟检讨说假话,哪个是胡闹?”
我答不出来,此刻,我的心中空空荡荡,也只能哑口无言了。
夏玉莲叹口气,说道:“可惜的是,都走了,一毕业,连你小娟也要走了。”
我一怔忡,说道:“对呀,你不是早走了,今天咋又来了?你找王校长干啥?忽冷忽热的,神经病啊。”
夏玉莲又笑了,搂住我的肩膀说:“你呀你,他是一校之长,天天在吼着认真备考,我今天来找他,当然也是为了认真备考。”
我说:“为了备考?在家里咋备考?你是说明天要来上学?”
夏玉莲停了停,摇摇头,看我要开口,又抢着说道:“小娟,今天不说明天的事行吗,邓老师走了,好多天都没唱歌了,现在我就给你唱,好不好?”
不等我回话,夏玉莲就开始唱了,唱的还是那支歌:
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千家万户齐欢唱啊/好象那春雷响四方……
一支歌四段歌词,夏玉莲一口气把它唱完了。
夏玉莲唱完后很久很久,我也没有说话,我已经深深沉浸在歌声中了。虽然她的声音依旧不大,甚至比以前还要小,但却让我听得刻骨铭心。
夏玉莲也是很久很久不说话,后来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得就像丝丝柳絮从我的眼前飘过一样。
第二天,夏玉莲还是没有来上学。此后,也一直没有再来。
但是,聂老师却回来了,回来了还是班主任,还是辅导我们复习。我妈又回了校政厅办公室,王校长也没有再来班上大讲备考,作息秩序恢复了聂老师安排的原状,身边的一切就像阳光下的湖水一样风平浪静。
一年后,夏玉莲嫁给了王校长。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其时,我已经在城里读初中二年级了。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