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韩瑜,在乐亭县文联工作。200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近年致力于小说创作,短篇小说散见于《海外文摘文学版》《当代人》《特别关注》《唐山文学》《佛山文艺》等文学期刊,2010年出版长篇小说《乱世呔商》。河北省作协会员,唐山文学院签约作家。
1
当多吉说出理想的生日礼物时,奶奶顿时心凉了半截。她本以为是一个她能做出来的东西,比如一条烤羊腿——多吉从两个月前就嚷嚷想念烤羊腿的味道,而奶奶觉得祖孙二人大动干戈做烤羊实在太奢侈了,就许诺说,等在外打工的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全家人一起吃才热闹,而现在,奶奶愿意马上做给多吉吃。
或者,是能买得到的东西。在奶奶的心目中,生日礼物当然也可以是一个能挂水壶的新书包。多吉的书包是一年级买的,已经用了四年,男孩子不懂爱惜,边边角角早就磨破了,带子也缝过两次,这都没什么,最头疼的是书包上没有可以挂水壶的位置,上学要走十几里路,尤其在这干燥的秋季,水壶是最不能缺少的用具,对于同学们那种可以挂水壶的书包,每天被水壶带子把脖子勒得生疼的多吉无疑是羡慕的。奶奶也深知这一点,早就从生活费里挤出了几十元钱,准备满足他这个愿望。
然而,多吉的愿望是“时光机”。
“什么鸡?”
“时光机。”
奶奶弄懂之后难免失望,喃喃道:“若是石锅鸡就好了!”尽管炖一只石锅鸡对于多吉家来说需要很多难找的食材,可是跟动画片里的可以穿越时空的神奇道具对比起来,奶奶宁愿听到的是石锅鸡,哪怕为了找齐炖鸡的材料要寻遍寨子里每个角落。
可多吉执意要一部时光机,就像《哆啦A梦》里的那部。
奶奶耐心地解释着:“宝贝,时光机是不存在的,电视里放的都是假的!”
“那电视里放工厂失火也是假的吗?”多吉仰着小脸,眼里亮晶晶地闪着。
奶奶一下沉了脸,面色悲戚起来。多吉说的是一个月前,电视新闻上播报的工厂火灾现场,镜头仅仅虚虚地一扫,多吉竟然认出了担架上血肉模糊的阿妈。新闻里说了什么他没听见,也不懂,只知道阿妈永远回不来了。而阿爸处理完后事追着厂里打官司,也一直没有回来。
多吉提到火灾时,奶奶沉默了一会儿,无不心酸地点点头。
“这就是了嘛!电视里演的是真的,所以时光机也是真的喽!”多吉像找到重大佐证一般期待起来。
“办不到啊孩子!从来没人见过什么时光机,也不可能买到啊!”她试图劝阻孙孙。
“咱们寨子里没有,那镇上呢?或者城里?大街上跑电车的城市里一定有!”多吉瞅着奶奶,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说到城里,奶奶就不敢断言了,活了快六十岁了,她还没去过城市,那种五光十色的繁华她只在电视上见过,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你找那时光机做什么呢?”奶奶小心地问着。
“我用时光机回到从前,回到阿妈在的时候,”多吉吸溜着鼻子,“我想阿妈……”
奶奶默然了一阵,不再说什么,擦擦眼睛去干活了。
同桌扎西听说多吉想找时光机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带头笑得岔气。在同学们的哄笑中,多吉虽涨红了脸,心底却越发坚定,他坚信在遥远神秘的城市,肯定存在着能穿越时空的时光机。
一个宁静的午后,奶奶发现多吉吃完饭便不见了。她急急地找遍了附近的牛場和几个同学家。同学扎西不以为然地说:“多吉说要去城里找时光机,世界上怎么会真的有时光机?他也太会开玩笑了!”
奶奶知道这绝不是玩笑,她追到村口的时候,长途客车在盘山道上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很快变成了一个移动的黑点。她心里无比恐慌,立即想返回家里给儿子打电话,可又想了想,觉得不合适,于是转身往村长家跑去。
2
多吉被售票员叫醒的时候,客车已经在终点站停稳了。他抬起头,望了望已经空荡荡的车厢,车外就是在他憧憬了许久的城市,他笃信这里的某个角落一定藏着他心心念念的时光机。多吉顿时睡意全无,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他跳下车,很快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街上川流不息,各式各样的车辆在信号灯的指挥下走走停停。多吉不知道该怎么走,站在街上张望了好一会儿,才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跟了一拨路人朝前走去,挂在胸前的哆啦A梦造型的哨子随着脚步一颠一颠,像只快乐的音符。
街道很宽,街道两旁是花花绿绿商店,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时光机有吗?多吉很想上前问一问,可是,他不敢,他在每一家店门口都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里看看,可是酝酿了很久,还是不敢问。这些商店跟他熟悉的村口小卖部不一样,坐在小卖部里卖货的拉珍姨母总会在他临走的时候塞给他一颗棒棒糖,有时还会关切地问一句:“新来的老师讲课你可听得懂?”或者“这个礼拜天阿妈该回来看你了吧?”等等。而这里,水晶似的透明大门,繁星一般的灯光,塑料模特一样的导购员,无一不散发着华贵的冰冷。他不敢开口,一边低头靠墙根走着,一边继续积攒着勇气。
不知哪一个商店门口的“蓝制服”看出端倪,举着一条黑色棍子冷不丁地冲着多吉喊:“嘿!小朋友,你哪里的?怎么没去上学?你家长呢?哎——”
多吉心里一沉,慌了,不敢应声,拔腿就跑,跑了一阵子,确认没人追上来,这才停住了脚步。他喘着气,望望四周,想寻个继续行走的方向。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一侧路口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忽然低头“呕——”一股污秽冲出喉咙,正吐在多吉脚边。多吉被吓了一跳,脱口道:“你干什么!”那醉汉像是受了刺激,瞪着血红的眼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朝多吉抓过来。多吉转身就跑,顿觉脚下一垫,分明是踩到了谁,抬头一看,看到了这只脚的主人——两鬓斑白、脸上挂着些许慈祥的微笑,像奶奶,但不是,她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也不是阿妈,她比阿妈穿的要洋气许多,可能是个城里人吧。多吉连忙收回了脚,抖着唇道歉:“对……对不起……”对方没在乎他的冒失,却在专心打量着他,从脸到全身,目光移到哨子上停住了,似乎有点好奇,眼神有点发愣。多吉慌忙攥住胸前的哨子,快步躲开这些奇怪的人。
走得久了,肚子咕咕地发出抗议,多吉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吃饭,他没有钱,安安静静躺在背后书包里的那张存折不算,那是他出来的时候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家里每逢有大的开销,比如准备买一只电饭锅,或者请工匠来维修房顶的时候,奶奶总是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捧出这张存折,架上老花镜,对着上边的数字算了又算,然后拿着出去,半天工夫,家里便多了一只会自动保温的锅子或换了崭新的吊顶,然而多吉不知道存折里到底有多少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买一台时光机,想着实在不行就租一下或者用一次,就像到镇上洗个澡那样,一次几块钱。总之,找到时光机之前这钱不能乱花,饿一点没关系,冷一点也没关系。多吉把手插在兜里,紧紧攥着买车票剩下的几张绿色票子,如果在拉珍姨母的小卖部,这些钱可以让他吃到一碗加了蛋的热汤面或一只大个儿的卤味鸡腿。而此时此刻,他只能站在饭店窗外,望着里边热气腾腾的火锅舔嘴唇。
透过玻璃窗上反射的倒影,多吉骇然发现,那个两鬓斑白的女人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紧张起来,立刻拿出放学后在晚霞里从山坡上猛冲回家的速度跑起来,跑了一阵,回头望望,谁知那女人竟然追上来了!多吉顺着方砖砌成的人行道继续狂奔,前边是个路口,他不管不顾地直奔过去,来来往往的车辆疯狂地鸣笛,他滞留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蒙了,找不到路,辨不清方向,甚至不知该迈哪条腿……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在响声和画面虚叠的嘈杂里,一辆车朝他冲了过来,他吓得闭上了眼睛,冷汗也从毛孔里悉数涌出。然而,接下来的不是剧烈的撞击,而是左手被人轻轻攥住,掌心传递来的温度让他一下子踏实起来。他睁眼一看,原来是那个女人跟上来牵起了他的手,把他拉出了险境——她救了他!多吉被拉到路边,这时候他才发觉两条小腿始终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发着抖。
“小宝!”这个陌生女人竟然在叫他,眼睛里堆满了和善的笑。
多吉纳闷地瞅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
多吉想起新来的老师曾经给他们讲过:“不要轻易搭理热情的陌生人,说不定就是拐骗小孩的人贩子……”于是他果断撇开眼前这个故作和善的女人,又一溜烟跑了。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不甘心到手的猎物逃脱,很快追上来:“小宝!别跑呀,跟阿妈回家……”
“你不是我阿妈!我不认识你!”多吉一边跑一边喊。
不少路人纷纷侧目,有人觉得是母子俩吵架了,也有人意识到这不会是人贩子在拐骗小孩吧?
女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巴掌大的波板糖。这种绚丽美味的糖果在多吉的梦里不知荡漾了多久。“她肯救我,估计这糖不会有毒吧?”多吉心里如此想着,痛快地接过糖果。吃人嘴短,多吉果然不跑了,乖乖地跟在女人身边,愉快地舔着糖果。
3
“好吃吗?”女人问。
多吉眨了眨眼,说:“奶奶说过,糖不能当饭吃!”
“对!对!”女人眼睛里泛着诱惑的光,“那咱们去吃饭好不好?”
“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带我吃饭?”多吉歪着头问,猜测着她的用意。
女人看出他的狐疑,也不多说,拉着他走进一家老字号包子铺。
热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来,多吉咽着唾沫暗暗保证:“我只是吃饭,不会跟她走的!”女人把笼屉推到多吉眼前:“快吃——”多吉從善如流地大快朵颐。女人却不吃,只看着他,微微笑着,瞅得多吉直发毛,一度怀疑这包子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然而饥饿战胜了一切。小孩子不懂斯文,包子皮漏下来的油汤顺着他的小黑手指缝蜿蜒而下,女人拿起餐巾纸帮他擦拭。多吉看着她的脸,鼓起勇气问:“阿姨,你为什么老跟着我?”
女人痴愣着:“你叫我什么?”
“阿姨……”
女人的表情变得微愠而悲切,嘴唇微微抖了抖,盯着多吉胸前的哨子,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低声说:“莫调皮,要叫我阿妈!”
多吉抬起油乎乎的嘴巴脱口道:“我没调皮,你本来就不是我阿妈呀!”
这声调的确是高了,引得食客们纷纷朝这边张望,继而低头窃窃私语声弥漫开来。
“可你是我儿子啊!”女人肯定地说,她指着多吉胸前的哨子,“这个还是我给你买的,在学校旁边的文具店里,记得吧?”
这只哆啦A梦的哨子,是几年前阿妈春节回家送给多吉的,那时多吉刚上小学一年级,冬天太阳短,从学校出来翻山越岭,没到家天就黑了,多吉一路上吹响这只哨子,算是给自己壮胆,于是,这只哨子一直挂在多吉的领子上。
“这是我阿妈给买的!”多吉捏起哨子解释着。
“这不就对了吗?”不知是女人脑子真的不清楚,还是刻意享受混乱逻辑带来的成就感,“你的哨子是妈妈给的,我儿子的哨子是我给的!所以我是阿妈,你是儿子……”女人仿佛一下子顿悟了,“没错了!我是阿妈!你是儿子!——我是阿妈!你是儿子!”她满脸惊喜地不停地重复着这个结论,在座位上手舞足蹈。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多吉拧着眉头瞅着她独自狂欢,困惑又纠结。女人的高调俨然成了食客们瞩目的焦点,多吉从来没有接收过这么多人或质疑或谴责的目光,他感觉脸已经发烫了,想钻到桌子底下,无奈桌子矮小,不便行动,他只好低垂着头啃着包子,耐心地等待周围的针尖一般的注视和议论失去兴趣后渐渐消失。
老板又端上来一屉包子,靠近多吉耳边轻声问:“她是你什么人?是不是你阿妈?”
“不是!”多吉摇摇头,“我不认识她!”
老板像是收获了关键证据一般,坚定地点点头,走开了。
女人只顾高兴,没发觉对面的小动作,给多吉连夹了两个包子:“儿子!多吃点!”
“可你的确不是我阿妈啊!”多吉看似没心没肺,在这个问题上却异常坚定,“只有找到时光机才能见到我阿妈!”他虽然对这个面容慈祥的女人不那么抵触了,但时光机还是要找的。
“时光机是什么?”女人好奇地问。
“可以穿越时光的机器,”多吉的嘴移开包子,耐心地跟女人解释着,“呼啦一下,就回到从前了!”
“回到从前?”女人的眼里的内容一下子换成了惊讶和期待,“真的?”
“当然!哆啦A梦就是用时光机回到了八十年前!”
“这么厉害?”女人似乎真的相信了,“那时光机在哪儿啊?”
“我正在找啊!”多吉用纸巾仔细擦着油乎乎的手指,“我想用时光机回到一年前,这样我就可以不让阿妈去外边工作了,她也就不会死了!”
女人呆了一呆,转眼又恢复笑容可掬的模样,抓起多吉的手:“我带你去找时光机好不好?”
“你知道时光机在哪里吗?”多吉瞅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女人,试图挣脱掉她的手,可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只好任由她紧紧攥着。
“知道啊!”女人笑嘻嘻地连连点头。
“你连时光机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在哪里?”多吉虽说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也不傻,眼前这个女人,尽管面目慈祥,但每一句话都不靠谱。“她是什么人?她到底想干什么?我若不顺从的话会不会有危险?”多吉隐隐感到一丝后悔,觉得自己出来得太仓促了,应该多做一些准备才好,比如跟新来的老师打听一下城里的情况,再问问哪里能找到时光机?说不定那位热情亲和的大学生老师会陪他一起来……
4
多吉猜女人身上好像有类似哆啦A梦的百宝箱,不然,她怎么能任意掏出张卡片就能应付饭店、出租车和电玩城的诸多费用?如此看来,跟着她找到时光机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电玩城老板给多吉调试着程序,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我看多了孩子被当妈的揪着耳朵拖出去的,还是头一次见当妈的带着儿子不去上学来玩游戏的!”
多吉盯着屏幕说:“她不是我妈。”
老板惊讶了,问:“那她是你什么人?”
“不认识。”
“不认识?”老板更惊讶了,“不认识你就敢跟着人家出来逛?万一她把你……”
女人端着两杯饮料走过来,老板吞下了后半句话,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专心玩游戏的多吉,走开了。
屏幕的游戏界面上果真有“时光机”字样的装置,多吉很兴奋,但是细看之下,却是“时光车”,一字之差,千差万别,多吉失望地缩回了手。女人连续扔进几个硬币,又卖力地摇动着按钮,终究无法变成“时光机”。多吉可怜巴巴望着兀自光怪陆离的屏幕,嘴一撇,似乎要哭。
“小宝莫哭,阿妈带你再去找,放心好了,一定能找到!”女人安慰着多吉。
闪着红蓝光的警车开到电玩城门口的时候,引发一阵骚动,不知其意的客人以为电玩城老板非法经营被举报,深谙内情的老板跟诸位小声解释:“莫慌莫慌,是我报的警……”
然而电玩城老板领着警察们走到多吉玩的那台游戏机跟前时,这对“母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板悔得直拍脑门:“糟啦!人贩子把小孩拐跑了!”
拐带儿童可比非法经营话题更加敏感,顿时引来周围热心市民们的关注——“刚才他们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也听见那小孩说不认识那女的!”“估计那小孩凶多吉少喽……”
“有监控吗?”为首的警察问,“能不能调一下?”
“当然当然!”老板连连点头,指了指吧台的方向,“这边……”
“你已经是第二个报警的了,刚才一个包子铺的老板也报警说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不是母子关系……”警察边看监控边说,“应该跑不远!”
多吉他们确实没有跑远,就在电玩城附近的路边,女人向一位路人打听:“你知道哪里有时光机吗?”
对方瞅瞅她,不以为然道:“你有病吧!”
女人不死心,接着打听,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认真想了一下,说:“游乐场里可能有,好像是……时空穿梭机!需要投币启动的那种!”
“跟哆啦A梦的一样吗?”多吉却犹豫了,“我要的是时光机……”
“去看看就知道了!”女人似乎很有信心,拉着他打车找到了游乐场,买票入园,又七拐八拐,终于找到时空穿梭机体验馆,可旁边竖了牌子:机器故障,正在维修,敬请谅解。
女人似乎比多吉还要失望,腿一软坐到地上,双手捂着低垂的头,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怏怏地说:“小宝,你是不是觉得阿妈很没用?”
一瞬间多吉觉得她这个状态似曾相识——去年他央求坐一次长途火车的时候阿妈就是这个样子,还有前几天他说生日礼物要一臺时光机的时候奶奶也是这个样子。于是他蹲下来,轻轻地安慰道:“没有啊,我觉得你很厉害!我从来没玩过游戏机,没进过饭店,没坐过出租车,也不知道游乐场什么样子,而你都带我体验过啦!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女人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慢慢泛起了亮晶晶的光:“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多吉一愣:回家?终于说到正题了!她果然是要把我拐走!他立刻警惕起来,心里冷笑一声,回头瞄了瞄游乐园出口的方向,打算趁女人不注意时逃走。
女人丝毫没有察觉多吉微妙的心理,依旧那么坐着,出神地望着远处,目光的尽头,是湖畔矗立着的一架巨大轮子。
多吉有点好奇,问:“那是什么?”
女人幽幽地说:“是摩天轮,传说上边的每个盒子里都装着幸福!”
多吉的幸福是时光机。他望着那个缓缓转动的大轮子,眼光一跳,说:“如果坐在上边,是不是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就能找到时光机了?”
女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对呀!还是小宝聪明!”她立即站起身,拉起多吉,奔向湖畔。
“等下在摩天轮上,一定要找准时光机的位置!”多吉趁着排队的空闲努力地回忆着电视上时光机的模样,“下来以后再想办法逃走!”
当晚霞映红天边的时候,女人终于带多吉登上了摩天轮。车厢渐渐升高,视野越来越广阔。
“好看吗小宝?”女人眼角漾着满足的笑意。
“好看!真好看!”多吉好像默认女人这么称呼自己了,他饶有兴趣地趴在玻璃上,俯望着城市中每一个场景。尽管腰上勒着安全带,女人还是怕他摔下去,紧紧揪住他的衣襟。多吉好像很享受这个力度,他想起了小时候走在水塘边,阿妈也是这么紧紧揪着他,温暖而踏实。
车厢终于升到顶端了,整个城市五光十色的繁华和光怪陆离的烟火尽收眼底。
“小宝,许个愿吧?”女人说,“据说在这里许愿很灵的!”
“好!”多吉闭上眼睛,祈祷着马上能找到时光机。
湖畔,一辆警车悄悄停在路边,两位着便衣的警察下了车,村长搀扶多吉的奶奶从后座走下来。摩天轮下,众人仰望着高高升起的车厢。
年轻警察问:“您确定是她吗?”
“监控里都看见了,错不了!”年长些的警察点燃了一棵烟,深深吸了一口,再放松似的呼出来,说,“这么多年她不停地在找孩子,总是把多吉这么大的男孩认成她儿子,她从来没想过,十年了,孩子若活着,早已经长大成人……”
此时此刻,摩天轮的玻璃窗上映出满世界的流彩灯光,车厢里回荡着舒缓轻柔的音乐,多吉却倚靠在“阿妈”的身边睡着了。梦境中,在开满鲜花的山坡上,他被阿妈从身后环抱着,这一刻融融的暖意,就好像已然置身在神奇的时光机中,向着母爱般的幸福缓缓飞去。
责任编辑/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