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午后刚葬下,半夜里大姑家就出了一件怪事。
大姑在悲痛之中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院门。大姑一把推醒大姑父,说:是大宝,在敲门!
起初,大姑夫以为是大姑想儿子,神经出了问题,就劝大姑,说大宝死了,人都埋进坟地了。连着几天,大姑精神恍惚,每到半夜,人就醒来,大呼小叫着,是大宝,又来敲门了。大冬天,赤着身子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要去开门,大姑父拽都拽不住。
大宝是我大表哥的小名。
一帮表亲中,唯有大姑家的大表哥和我最亲。
大姑的婆家离我家最近,中间仅隔着一截地和一条河。我们村小,没几个孩子,都要到大姑那里上学。遇个下雨天,我就住在大姑家。大姑家的日子还算富裕,家里劳力多,挣的工分就多。大姑父又在大队的铁木厂,月月还拿提成。大姑家早早就盖起了五间红砖房。
我每次在大姑家住下,总是跟大表哥在一张床上睡觉。
大表哥大我十岁,高中毕业后,成了大队里的赤脚医生。由于周围几个村子还没有卫生室,有人生病,都来请大表哥。大表哥的卫生室离学校很近,有时不上课,我就跟着他出诊。大表哥人长得魁梧英俊,再背上药箱,骑上那辆新买的大金鹿自行车,更是帅气。无论走到哪儿,背后总有姑娘偷窥的眼光。
很快,我就发现一个长辫子大眼睛的姑娘,每次大表哥到她队里出诊,总是喊住大表哥,一会儿说这儿不舒服,一会又说那儿不舒服,弄得大表哥手中的听诊器都不知搁在那儿好。那个姑娘却一直用水汪汪的大眼盯着大表哥。最后,大表哥脸上羞红一片。连我都看出,那个姑娘是故意的。可大表哥却像中了魔似的,一见了那姑娘,整个人就愿意听她摆布。
我忍不住问大表哥,那个长辫子姐姐得了啥病,咋老不好啊?大表哥好像做了亏心事,从口袋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我嘴里,说,啥病,你个小孩子也不懂,记住,这事千万不要跟外人讲。
我知道大表哥喜欢上了那个长辫子姑娘。
只是,大表哥早就定亲了,是大队支书的小闺女。妇女队长上门提的亲,大姑父巴不得,自己做主一口应下。只是,我亲眼看到,大表哥每次见了大队支书的闺女,老远就躲着。大表哥跟我说,他压根就不答应这门亲事。
不久,关于大表哥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大姑家。有人看到大表哥跟邻村的一个长辫子的姑娘,在树林里搂抱亲嘴。大姑忙追问,大表哥支吾半天还是承认了。再一打听,大表哥喜欢的那个姑娘叫香兰,家里成分是地主。大姑父一听,气得抡起板凳非要打折大表哥的腿。大表哥犟着嘴,说,就是打折腿也要跟香兰好。
大表哥好些日子一直闷声不吭,像是在暗中筹划着些什么。
我看出大表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定。
有天晚上,大表哥双手正拿着一块红手帕发呆,朦朦胧胧中,我听见有人敲门。
大宝,让我进去,就说几句话,快开门啊。是大姑父的声音,他在寒风中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大表哥把红手帕塞到怀里,赌气不吭声。直到大姑父开始喊我的名字,央求我起来开门。我瞅了大表哥一眼,见他没反对,就下床,给大姑父开了门。
大姑父的话音起初很和善,跟大表哥说:你跟香兰好不成,只有把红秀娶了。红秀他爹管着大队的公章,没有介绍信,你们哪里也去不成。你千万别犯傻……
屋里,只有大姑父一个人在说,像是自言自语。黑暗中,姑父的烟袋锅明明灭灭,大表哥始终不吭声。大姑父说了半宿,大表哥也没接一句。最后,大姑父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你跑吧,跑了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后来,大姑出主意,提早把大表哥的婚事办了,拴住他的心。熟料,刚把婚事日子定下来,大表哥就不见了。满村人呼呼啦啦找了个遍,最后在西坡的一处桥洞里见到了人。大表哥跟那个叫香兰的姑娘紧紧抱在一起殉情了。处理后事的人说,两个人喝了足足两大瓶敌百虫。
如果是私奔就好了,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从桥洞里抬上来,两个人抱得太紧,分的时候,费了好久才分开。有好心人提议,既然这样了,就把两人葬在一起吧。大姑父脾气犟,觉得这事丢人,谁劝也不听。最终,我表哥被埋在了东沟的坟地,香兰被她的家人埋在了西沟的坟地。
原想把人葬下这事就完结了,可大姑天天晚上这么闹腾,一家人觉也睡不安,大姑父受不了了。
找人一看,说大姑中了邪。是大表哥阴魂不散,回家求婚的,赶紧给他结阴亲。
大姑父沒辙了,只好厚下脸皮,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才跟香兰的爹娘商妥。当时,结阴亲是封建迷信活动。大姑父雇人偷偷将香兰的灵柩取出跟大表哥合葬在一起。
也怪,夜里再也听不到大表哥的敲门声,大姑的病随之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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