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耀榜
太阳已偏西,离歪嘴山只有一竿子高了,太阳只要到这个地方,那快得很,一眨眼“扑通”就掉下去了。每当这个时候,荷叶就会想起小时候奶奶哄她睡觉时唱的曲儿:“日头落,狼下坡,野狐子背个烂砂锅,支在窗下熬汤喝,狼喝一碗,野狐子喝两碗,野狐子还说狼喝得多。”从那时候起,荷叶就知道野狐子最坏,歪门斜道多,心术不正,总想偷鸡摸狗多吃多占。
今天的荷叶心里乱得很,就像拧麻绳剩下的最后一绺子麻,千丝万缕搅在一起,乱得很,难理出个头绪。也像是几根刺蒺藜在她的心头轮换着划拉,每一次都拉出血来,欲摆又不能。本来荷叶是不愿意到地里来的,地里的草旺长了,快要把玉米苗吃了。吃了就吃了,日子过到这种地步,还在乎几个烂玉米苗。可是人睡在床上,脑子站在地上,想想前,想想后,想想上,想想下,想得脑子眼生疼,就背上锄到地里来了,心想好孬找个事情做着,也许会好些。其实烂心情就像一盆污水,倒在盆里和倒在桶里都一样,荷叶来到地里心情也没好多少,手抡着锄,心却没在锄上。杂草嚣张得很,脖子撑得梆硬,可怜的玉米苗,本应该理直气壮的,却被她一棵又一棵判了极刑,回头看看怪可惜的。奶奶的,不锄了。荷叶把锄往地塄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锄把上,呼哧呼哧出粗气。
荷叶恨脚下这块地,要不是因为这块地的耕种,她也不会和他呱搭上,弄得丝不断藕还连,咋摔也摔不离。她也恨她的男人根生,他要不去南方打工,她也不用操心地里的活路;不操心地里的活路,就不会去找他,不去找他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荷叶更恨自己,当时要是自己不同意根生出去挣钱,她也绝对不会去的。究底还是因为钱啊,钱像拴狗绳,总是拉着人跑。荷叶现在倒觉得,过日子穷一点不怕,只要平平安安不出事。怨天怨地怨自己,若是那天夜里自己主意铁定,咋着也不给他开门,他就没办法,也就不会得了初一想初二,得了十五想十六。关键还是自己没把持好,门是被自己从里边打开的,能怨谁?男人不在身边有些日子了,她确实想了,耐不住硌磨,就自己把门打开了。
男人根生是春节前走的,当时想让他过了春节再走,那边联系的人说,一个烂春节在家里有什么过头,这边过春节值班活不重,工资还高,干一天顶两天挣钱。根生顶不住硌磨,就走了。对于男人的走,荷叶没啥说,村里没有牵绊的青壮男人都出去了,有的媳妇也跟着去了,两口子都挣钱,来钱更快。荷叶也心动了,想去,只是儿子正在乡上读初三,眼看要考高中了,得在家里支应孩子。在荷叶心里,孩子上学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情,说啥都不能耽搁。上马饺子下马面,那天晚上荷叶给根生包的是饺子。吃完洗涮完,荷叶还在给根生拾掇东西,想起这个,往蛇皮袋里塞一样,想起那个,再往蛇皮袋里塞一样。根生早早就钻进了被窝,睡在被窝里说,你拾掇个球啊,到外边什么东西买不来?荷叶说就是,外边的东西是多得很,可那些东西,你给人家笑笑,人家不会给你。男人看着荷叶磨磨蹭蹭还不上床,忽然就火了,说你过来。荷叶听出了男人声音的异样,吃了一惊,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男人已赤条条地跳下床扑过来,抱起她就放倒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她身上的衣服剥光了。那天夜里男人格外卖力气,像是要把她一点一点吃进肚里一并带走。更像是头不知疲倦的骡子,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耕着她,直到荷叶人都软了,化了,再也竖不起个儿来了。
荷叶家一共种有三亩四分地,男人走时说,地不种了,有钱还怕没粮吃。荷叶说,再不种总得把已种上的这茬麦收了,老玉谷地也留了一冬了,再种一茬老玉谷吧,儿子回来想吃个煮嫩玉米,方便,自己平时也喜欢喝个糁子汤,老玉米做糁子熬汤,喝着香。儿子看着看着大了,花钱的地方马上就都要来了,拾一个总比丢一个强。男人说,主要是怕你累着。荷叶就拿话噎他,荷叶说怕我累着,就带我出去呀,我也不想在家,夜夜守空房,想啥啥没有。根生就不吭气了。
其实现在在农村种几亩地比以前省劲多了。以前送粪要人担驴驮,犁地得牛拽人扶,一天干到晚把人累得贼死,现在是送粪有三轮柴油车,直接送到地头;犁地有旋耕犁,比牛拉个木犁夯犁得还虚泛。种地有播种机,比人工点籽还匀称。一家一户买不起这么多机械,只要出钱,有人干,后村的苏三保就专门干这行。三保脑瓜子好使,看见农村有这个市场,上边也有贷款扶持,就买了这些机械设施,走村串户挣钱。荷叶在前村,三保在后村,中间隔个山梁,分属两个村民组,两组之间谁家有事需要帮忙,都是去到山梁上喊几声就能通知到。荷叶叫三保犁地的事,她原是要上门去说的,到山梁上正好碰到后村有人在放牛,听说她去找三保犁地,就说三保在家呢,刚才我还看见了,我给你喊,不用跑腿了。然后就可着嗓子朝岭下的村子喊,三保!三保!三保!对面山沟传来了喊三保的回音,一声跟着一声。三保从屋里出来了,对着山梁喊,啥事?这边就喊,前村根生家想叫你给犁地,明天能排上号不?三保说,明天正好没事。荷叶说,叫他明早一早过来吃饭,不耽搁事。这边就喊,明早过来吃饭,这边给你备有饭,省得耽搁事。三保喊知道了。村后的山沟也在喊,知道了,知道了。
荷叶那天夜里又失眠了,到天快亮时才睡着,是被房后传来的野鸡“格格格格”的叫声惊醒的。那是公野鸡在召唤母野鸡。荷叶要在平时听到这叫声,一定会想入非非。此时荷叶顾不了多想,慌忙起床,洗了把脸就开始生火,做饭。
荷叶刚把饭做好,大门口就传来了三轮车“突突突”的声音,三保开着三轮车拉着旋耕犁已经来了。荷叶忙出去往屋里讓,说饭已好了,快进屋吃饭。忙端菜、盛汤、上馍,三保吃着饭,荷叶还不断劝三保吃菜。为寻人犁地,她专门从镇上割了肉,早上炒了一盘肉菜,一盘煎鸡蛋,一盘煎豆腐,一盘辣椒酱豆。荷叶给三保递馍,三保伸手去接,却触摸到了荷叶的手,原来三保正看着荷叶鼓鼓的前胸。荷叶脸一红,忙扭过身子整了整衣衫,把一边放的扫地笤帚拾起来又放了下去。荷叶扭过身子的时候,三保还在看着她,两人的眼光碰在一起,荷叶忙把眼睛移向一边,没话找话,问,两亩地出点头,一天能犁完吗?三保就说,按正常情况应该没问题,有时候也很难说,机械这东西,保不准会出啥情况,有时候出点情况,就很难说了。三保站起来,说好了,吃饱了,干活,赶早不赶晚。荷叶递过一包烟,说带上到地里吸。三保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接过来装进口袋,又看了荷叶一眼,出门发动着车就下地去了。
荷叶收拾好厨房,喂了鸡,喂了猪,太阳已升起来两竿子高了,该给三保送水喝了。荷叶掂着事先放好茶叶的大玻璃杯,提着水瓶出了门。途经村头的小河边,老远看见村里几个妇女在洗衣服,她们看见荷叶过来,其中一个女的就高声说,哟嗬,给三保送茶呀,心疼怕他渴坏了啊!另一个女的说,看看荷叶的屁股,鼓腾腾的,哪个男人不喜欢?荷叶嫣然一笑说,一群狼食,男人不在家,想自己男人了吧?过嘴瘾是吧?几个女人就说,你不想啊,荷叶?发誓说你不想。
荷叶来到地头,招呼三保说,歇歇喝口水吧。三保就把旋耕犁停在地头,接过荷叶递过来的玻璃杯,咕嘟咕嘟喝起来,口里喝着水眼睛却又盯上了荷叶的前胸。荷叶再次羞红了脸,扭头看看犁过的地说,喝完,我再给你倒杯晾在那,渴了你再喝,我把暖瓶拿回去再装水。
回到家的荷叶边择菜边想心思,三保看她的眼神还在眼前晃着,脸就有点发热。掐指算,男人出门已三个多月了,说是不想男人,那是瞎话,在河边洗衣服的那几个女人的玩笑话,依稀回荡在耳际。说她们想自己的男人,自己不想吗?说不想那是嘴硬,其实荷叶更想。男人刚走那些日子,荷叶真的有点受不了,每晚上都感觉身边空落落的睡不着觉。后来把男人枕过的枕头搂在被窝里,使劲挤,使劲压,才有了那么一点点感觉。
三保中午准时回来吃饭。吃饭的时候说,上午机器出了情况,耽误了事,估计下午犁完也就快黑了,还得破费吃你一顿饭。荷叶说,不着急,今天犁不完还有明天呢,吃顿饭是小事情,别说你是在为俺家干活,就是不干活,赶到饭点上吃顿饭也没关系,谁出门都不会背着锅灶。三保就说,荷叶妹子,你说这话我爱听,真是个好心肠人,其实我早就、早就,三保的眼里快长出手了,看着荷叶讪笑了一下说,我早就那个上你了。农村人说话有个习惯性用语,每当有说不出口的话,就经常用“那个”代替。荷叶听三保说“那个”,就红着脸埋怨道,三保哥,你说啥呀。
三保犁完地回来,电视已开始新闻联播。荷叶端来水,三保洗手洗脸的空,荷叶已把饭菜摆上桌子,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旁边还放了一瓶酒。
几杯酒下肚的三保,话自然就多了,对着荷叶埋怨村里的男人都爱到外地去挣钱。三保说出外挣钱那叫本事?能在自己家门口挣钱那才叫本事。比如像他,钱没少挣,自家的地也没耽搁耕种。说到自家的地,三保看着荷叶的脸嘿嘿笑着,一脸坏笑。荷叶开始没理解三保的话意,看见三保的一双眼睛怪涎地盯着她看,嬉皮赖脸地笑,就明白三保话里的意思了。荷叶对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自己的男人只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看,接下来准有事。荷叶的脸就又红了,荷叶说快吃饭吧,累了一天了,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荷叶之前已问过,三保犁一亩地是一百块钱,二亩四分地荷叶准备了二百五十块钱,在三保吃完饭张罗走时,荷叶就把钱递过去,说给你二百五十块。三保说不要。荷叶说为什么不要呢,是你一天辛苦挣的。三保说不要就不要。荷叶说不要不中。说着就往三保身上的口袋里塞钱。就在这时,荷叶觉得自己的胸部被抓了一下。三保掏出钱放在饭桌上。荷叶说,不要钱不让你走。三保笑了,好啊,那我今晚就住你这。荷叶自知话掉进坑了,就笑着又把钱塞进三保口袋里,推着他出了门。直到三保发动着三轮车,声音渐远,荷叶才长出一口气回到屋里。荷叶也感觉累了,想早点休息。真正睡下了,却没了睡意,想着今天三保的那双眼睛,想着男人走前那天晚上的事情,她的意识有些恍惚了,就一把拉过旁边的枕头擁入怀里,紧紧地勒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手机响了,荷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快十一点,心想又是自己在外边的男人抗不住了,要在电话里和她做那个,浪费钱。一看电话,却是三保打的,荷叶接通电话,问咋哩?三保说,我有个机器零件丢你家里了,明天一早有活,我得取回去,省得明早误事,我现在就在你家大门口。荷叶说,你的零件在哪儿放着呢,我给你递出去。三保说,不行,是个很小的东西,你找不着,你把门开开,我进去找。三保的声音有些呢喃、暧昧。荷叶眼前立刻浮现出三保那双眼神,身子不由一热,打了个哆嗦,她似乎明白三保要干什么,还是犹犹豫豫地出去,打开了门。三保进了大门先把大门关上,再插上门闩,然后进了屋,扭身一把抱住了荷叶,嘴里连声说,叶,我想死你了,叶,叶,我想犁你的那片地,我想犁你的那片地,啊。事后荷叶仔细想想,三保在这事上确实比根来做得好。自己的男人上场总是直奔主题,三下五除二收场,然后呼呼大睡。三保的前戏做得很足,就像拿个好吃的,总拿在你眼前晃悠,只是不马上给你,最后得到时,感觉特别得劲,特别有味。
有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有些日子,三保几乎是天天晚上来。晚上吃过饭,荷叶会和邻居在外边坐一会,三保就藏在屋后的树林里,看荷叶一回到家,就发短信叫荷叶开门。有时荷叶想不开门,想想邻居门都还在外边,怕弄出声响来,就把门闩拉开,只一会儿,三保就会像只老鼠,轻轻溜进屋里。其实荷叶在潜意识里,已不再抗拒三保,毕竟和拥着枕头挤压的感觉很不一样,只是提心吊胆,总怕事情败露,让人知道。
荷叶的突然惊醒,缘于那次儿子回来过大星期。学校是集中上两周课过一次双休日。那次,儿子还是像以前回来一样,前后绕着荷叶,不断地给她说东说西,说的都是学校的一些事情,说到有趣处就自己先笑了。荷叶也会跟着笑,荷叶的笑里还隐含着一种甜蜜的幸福,儿子的学习成绩不错,总是不断有好消息告诉她。荷叶为有这么一个听话,学习用功,不让她费事,这么大了还总是依恋着她的儿子而感到欣慰。只是过了一个晚上,荷叶发现儿子突然情绪有了问题,一早起来什么话都不说,显得很不高兴。荷叶说,儿子这是咋了?昨天还好好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儿子问她,你手机里的狼是谁个?荷叶的心突然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儿子看她手机了。荷叶在手机里把三保的手机号用狼的名字保存,是因为他的功夫太让荷叶销魂了,从巅峰上落下来后,荷叶总会亲昵地说他,你真是狼,一条大色狼。昨天晚上她到邻居家有点事,没拿手机,回来儿子已经睡了,心想儿子今天晚上怎么睡得这么早。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是三保发的,短信说:我的心肝宝贝,我又想了,儿子这星期回来了没有?要没回来我现在就过去。荷叶看了短信,慌忙看了一眼儿子,儿子脸朝床里睡着,她慌忙回了短信:别来,我儿子回来了。现在,她看着儿子的小脸阴沉着,荷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赶忙对儿子说,你看妈妈短信了?那是一个叔叔骂我哩。你忘了?小时候妈妈带你出去,有叔叔就用好吃的哄你,让你给他喊爸爸,你想得到好吃的,就喊了,后来妈妈说那是叔叔在骂妈妈呢,你就不喊了。这和那一样,都是叔叔在和妈妈骂笑哩。儿子说,我看着不像是骂笑。荷叶说傻儿子,骂笑还有啥像不像的,那就是骂笑。儿子又问,那他是谁?荷叶说,那是其他村的一个叔叔,说了你也不认识,妈妈给他起名字叫狼,也是在骂他呢。儿子听到这儿,脸上的阴郁有了转色,露出了一丝笑,但没有笑出来。
每次儿子回来走时,荷叶都要把儿子送到三里以外的小庙岭头,看着儿子走下岭去,直到看不见才回来。虽然每次儿子都不让她送,她都坚持要送。她说不送到那儿,她心里不踏实。那次,看儿子走下岭头,直到拐过弯看不见时,她才回过头,不知怎的,眼里的泪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三保发短信要过来。她回短信说,一个亲戚来了,晚上住在家里。整个一夜,荷叶都没有睡好觉,心想好险啊,今天总算把儿子连哄带骗地蒙过去了,这要是蒙不过去可怎么办?儿子那张阴郁的小脸还在她的脑海里浮现着,她感到心疼。荷叶思前想后,和三保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事情没有不透风的墙,三保的媳妇也不是一盏省灯的油,一旦事情败露,那场大战不知道会激烈到什么程度,最受伤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和男人。儿子马上要考高中了,开家长会时老师说了,儿子的成绩现在还不断上升,已名列年级第一,像这种成绩考进县里重点高中一定没问题,希望家长在这段时间多和孩子沟通,确保孩子思想稳定,以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迎接中考。想到这里,荷叶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个事情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决心快刀斩乱麻,把此事尽快了结。
风,徐徐地刮着,带着泥土的湿润和草木的腥气。槐花已开败,空气中还有那么一丝芬芳。荷叶去地里锄地,把三保约到地里说事情。荷叶说咱们的事情该有个了断了,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你也有家,有老婆,有子女,我也有家,有男人有儿子,这种事再继续下去,总有败露的那一天,到时候对谁都不好。三保一听,就像汽油沾了火,轰一声就爆发了。三保说你想给我断,没门,咱们的事还得继续下去。荷叶说,你不要逼我,你要逼我,我就死在你跟前。三保像是被激怒了,三保说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你舍得死,你老公在外打工,回家听说你是为了这事而死,还有脸吗?你儿子马上就要考高中,你是不想让他升高中考大学了吧。说着就又要去抱荷叶。荷叶举起锄朝前一顶,就顶在了三保的肚子上,然后用劲一推,就把三保推倒在地上。三保爬起来还要去抱荷叶,荷叶扬起了锄头,说,你要再过来,我就用锄砍死你。三保看着被沙土磨砺得明晃晃的锄刃在太阳下一闪一闪亮着白光,就站住了,一脸的不甘。
夜晚的山村像一条小河在缓缓流淌,荷叶心里的那条河也已经平静下来。而三保却心不甘,还想在荷叶的心里再搅起波澜。他隔三差五地就会给荷叶发短信,或者守在荷叶房后的小树林里,哄荷叶开门。他在短信里和荷叶商量,说感情到这个份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你的心怎么就那么狠呢。要么咱们半月来一次吧,一个月来两次。荷叶说不行。他说,要么一个月一次吧。荷叶说不行。他说要么三个月来一次吧。荷叶说不行。他就说要么半年一次。荷叶说,不行,一次也不行,你就死了这份心吧。三保这边就恼了,说你是给脸不要脸了是吧?你若不要脸,咱就撕破脸了啊。之后隔几天,三保就会在半夜三更到来荷叶的门前,死乞白赖求荷叶开门。有些日子,荷叶把自家门锁送到邻居张婶家里去,自己躲在屋里,让张婶天一黑就过来把门锁上,天亮了再过来把门锁打开。三保来了几个晚上总见门锁着,心里就起了疑心。他那天在房后一直守到天亮,看见张婶来开门,荷叶出现在院子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后连着几个晚上来,把门摇得咣镗响,发短信说,我知道你在屋里,你不开门今夜就别想睡好觉。邻居张婶过来劝了,张婶说三保,见过箍桶箍盆的,没见过这种事情也要强箍的。这种事得两厢情愿,不是抢马吃车就能弄成的。三保说,我是来找荷叶要账的,她欠我钱。张婶说,要账也不能总是半夜三更来要吧?三保只好走了。过一天,又是半夜三更来了。张婶劝了几次,也烦了,对荷叶说,这样下去不是个长法,叫你男人回来吧,他也该回来了。荷叶就给在南方打工的根生去了电话,说家里有事情,你别在那干了,回来吧。男人说家里有啥事情?荷叶说问那么多干啥,你回来不就知道了。
荷叶的男人根生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听了媳妇的哭诉和张婶的愤愤不平,内心深处的火就像一个热汽球,越胀越大,马上就要爆炸了。张婶刚走,三保的短信就过来了。短信说,你今晚到底是给我开门不?我今晚还去,你让我睡不好觉,你也别想睡好觉。根生用荷叶的手机回了短信:好,你来吧。三保连着发过来两长串图标,一行是拥抱,一行是红嘴唇。
夜里十二点刚过,院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接着又推开了屋门。三保急不可耐,在外间就脱了衣裳,嘴里说着,想死我了,我的叶,我的心肝小宝贝。说着摸到床跟前,撩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嘴里说,你怎么不脱衣服啊,快脱啊。话没说完,屋里的灯拍的亮了,根生已翻身把三保压在身下,嘴里骂道,老子我今天非要了你的小命。一阵乱拳就把三保打蒙了。三保开始拚命反抗,他拚命一鼓肚子,就把根生掀翻到床下。三保紧跟着跳下床,压在了根生的身上,两手掐住了根生的脖子。这时的根生,觉得肚子上有个硬硬的东西顶着,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拼力挪了下身子,让那个硬东西悬空,然后一把抓住用力猛揪,只听三保大叫一声,“啊,我的爷啊!”就从根生身上翻在旁边,没了声息。荷叶在一旁说,你咋着他了,别闹出人命来,事就大了。根生起身说,我不揪他那家伙,他就要我命了,我就不信揪那家伙能要人命。然后朝三保的光屁股踢了一脚说,孙子,装吧。
过了有五分钟左右,三保才缓过神来,他坐起身子,双手捂着下身说疼。三保说根生你龟孙,下手咋恁狠,那是我的命根啊,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鄰居张婶也来了,对着根生说,快叫他把衣服穿上吧,看着多难看。根生说不急,就用手机给三保拍了照,然后又拿出纸笔,让三保写保证。根生说,你要再来怎么办?根生捂着下身说,我还来啥哩,这都不中用了。然后在纸上写道:我再不来找荷叶了,再来就把我那家伙割了喂狗。
天亮了,山村的早晨永远那么清新、爽朗,不管夜里发生过什么事情。薄薄的雾霭还没有散尽,村路蜿蜒,风从田野深处吹过来,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根生还在呼呼大睡,荷叶在院子里放鸡、喂猪。邻居张婶慌忙来到大门口,对荷叶说,荷叶,快把门关上,三保媳妇和女儿叫了几十个人到村头了,估计是来找事的,你快把门关上,他们说啥你们也不要开门啊。荷叶就慌忙去关大门,然后把保险打上。急忙回屋里喊根生起床。
只一会儿工夫,大门口已开始有人砸门,还有人不断朝院里扔石头瓦块。三保的媳妇在骂,这么不要脸的人,欠我家钱不还,来要账还把我人打成那样。不要脸的,你把门开开,我今儿个要不把你个不要脸的腿打断,腰打折,我就不是我娘养的!根生一挣一挣地要出去和他们拼命,被荷叶拉住了。荷叶说,人家人多,出去净吃亏了。打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铁皮大门发出“轰通轰通”的声音。根生拨通了报警电话,又把手机对着院子,让派出所的干警听听现场轰通轰通的砸门声和骂声。派出所民警到现场时,铁大门已被砸得扭脸撇嘴,再有一会儿就要砸开了。派出所民警把根生、荷叶、三保、三保媳妇都带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民警经过入村调查、问讯、取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被害人苏三保与李根生之妻荷叶保持有婚外情关系,在李根生之妻要与其终止婚外情关系后,苏三保多次通过发送恐吓、侮辱类信息等方式进行纠缠,并多次上门骚扰,该行为违背公序良俗、人伦道德,损害了他人的人格尊严,对本案发生具有重大过错。李根生处于义愤致苏三保生殖器几乎被扯断,造成软骨严重受伤,经鉴定已丧失功能,无法勃起。李根生犯故意伤害罪,现予以拘留。
夜幕已经降临,寂静的草丛中传来几声虫鸣。皎洁的月光,为田野悄悄披上了新衣。荷叶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扶着锄站起来。她决定明天就到城里去,先去看看自己的男人根生,再去找找律师。根生出于防卫揪坏了三保那东西,责任在三保,怎么却要拘留他呢?世间还有公理吗?她还要打听,看城里有没有心理医生,她得想办法把儿子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在学校附近租间房子,陪儿子到中考结束,如果因为这件事对儿子的前途产生了不良影响,那她就真的该死了。
一阵山风吹来,荷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