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问题(三题)

 
人事问题(三题)
2022-02-14 08:24:00 /故事大全

郑能新

青 天

宗县长上任五年,为官清正,造福一方,为地方百姓办了不少好事、实事,在县里有着很好的口碑,“生挺凌云节,飘摇仍自持。”全县上下称其有劲竹之德,尊为海瑞重生,包公再世,一致呼为“青天”。

宗县长的专座是一辆陈旧的普通桑塔纳。宗县长上任时,县委县政府刚刚换了四台进口车,按理,无论如何都有他一份。但他把几部好车分给了书记和老领导,他自己就用着这辆普桑。后来,慢慢地连副职和一些科局级干部都换上了比较豪华的车型,最低的也坐上了豪桑。宗县长的普桑就在庞大的车群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许多部下感觉怪不好意思,都劝宗县长换部好车,宗县长却总是不以为然,宗县长说:“有车坐就行。”

宗县长在城内办事从不坐车,他不像别人那样动步就离不开车子,能走的他尽量走。只有下乡时才见宗县長带车、带秘书。

宗县长的茶杯也还是十多年前社会上流行的那种十几元一个的玻璃保温杯,杯盖都有些斑驳了,但他还一直小心呵护着。由此,许多部下几百元一个的真空不锈钢保温杯在宗县长面前便变得“害羞”起来。

宗县长在任五年,没有安排提拔一个亲友,也没有为说情者开后门。谁都知道宗县长家的礼送不进。有一次,一个很受宗县长赏识的下属去看他,觉得两手空空不好,就带了一篮橘子,心想,不过一点水果而已且价格不贵,这总不算礼品吧。可是,宗县长送客时叫他带走,属下不听,宗县长就把那篮橘子放在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严,弄得属下狼狈不堪。

宗县长办事果断,认准了的事,他就一锤定音。人们都知道他的这个个性。但是最近,宗县长竟也为一件事煞费脑筋,陷入了两难境地。

县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调走了,市里要县里在乡镇干部主职中物色一个,作为推荐到市委组织部的考察对象。其时,书记刚刚外出学习去了,宗县长只得亲自上马,他把二十多个符合条件的乡镇党政一把手逐一筛选了一遍,最后落脚在三界岭乡党委书记习斌和西河镇镇长倪政两人身上。习斌和倪政都不足35岁,年轻有为,都属于跨世纪培养对象,两人都有能力扛起分管全县农业这根大梁。但是人选只有一个,到底取谁好呢?

宗县长几番决心难下,最后决定带着祁秘书一道下乡实地考察以后再作定论。动身之前,宗县长一再叮嘱不准走露风声。

宗县长的普通桑塔纳先到西河镇,倪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早已恭候在镇政府大门外,见宗县长下车,赶忙上前迎住:“早晨喜鹊喳喳叫,料定必有贵客到。”

宗县长原以为有人通风报信,见倪政立于门前,有些不高兴,现见他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宗县长笑着说:“三天两头跑的,算什么贵客?”

正说着,镇里的大小头头都来了,把宗县长拥进了会议室。宗县长原本不想大动干戈只跟倪政单独聊聊,现在看见这个阵势只好在会议室例行公事听汇报了。

倪政显然是有了准备,他的汇报生动而又全面,足足讲了两个小时。不爱听冗长汇报的宗县长这次竟毫无责备之意,听完汇报一看表,快11点了,宗县长就对祁秘书说:“看来只能在这儿吃午饭了,你跟厨房打个招呼,一切从简。”祁秘书正要起身,倪政说:“不必劳驾祁科长,我去安排。”祁秘书说:“宗县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赴盛宴。”倪政说:“我知道。”

到了吃饭的时侯,倪政领着宗县长、祁秘书一行朝镇政府门外走去。宗县长问:“怎么,不是叫你们安排在政府食堂么?”倪政说:“镇里今天有些零客,坐不下,我们另去个地方。”

一行来到镇里最豪华的“天一方”酒楼,入了梦园雅座。宗县长一看满桌的鸡鸭鱼肉,还有甲鱼、山鸡、野猪等平日里城里都少见的佳肴,脸就拉了下来。他责问倪政:“谁叫你弄来这些?官家桌上奢,百姓心滴血,吃了不心疼?赶快撤走,留下一荤四素就行。”倪政非常自责地说:“宗县长,谁不知道您的规矩,但我宁可挨您的一顿骂也要表示一下敬意,您是老百姓背后千呼万唤的‘青天,祁科长是全县第一支笔杆子,我怎忍心……”

宗县长一听,觉得自己的态度生硬了些,就改换了口气:“撤些下去,这么多,吃不下,浪费了实在可惜。”

倪政边吩咐人撤菜,边对祁秘书说:“祁科长,县长下乡拒赴宴,好素材呀,你妙笔生花时,可别把我作了反面典型。”

祁秘书冲他神秘地一笑,靠近他说:“你这个泥鳅!”

从西河镇出来,宗县长一行直奔三界岭乡,车子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乡政府。进了乡政府,整个大院里只有电话员和炊事员在家。祁秘书便问习书记他们哪儿去了,电话员说,习书记带人下村了。宗县长一听就来了兴致,说习书记常下村吗?炊事员说:“十有八九在下面。”炊事员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大多数时侯都是自己带两个馍作中餐,习书记很少在下面村里吃饭。”

听了这话,宗县长愣了。好久,他才喃喃地说:“多好的同志啊……”

习斌是下午四点多才赶回乡政府的。习斌见了宗县长和祁秘书,一脸尴尬:“真没想到您们今天会来……”

习斌的汇报干脆而简短,但头头是道,看得出他对基层工作特别是农业的稔熟。宗县长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听完汇报,宗县长说了一些鼓励话,然后起身收拾本子,对祁秘书说:“趁天还早赶下山。”习斌一把拦住说:“快到晚饭时间了,吃完饭再走。”祁秘书说:“我看回城也赶不上饭了。”宗县长也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那好,随便吃点,刚好还可以继续聊聊。”

不一会儿,炊事员来喊吃饭,习斌便把宗县长和祁秘书引进乡政府食堂。宗县长刚要开口说“简单一点”时,抬头看见桌上只有两碗黄澄澄的腌菜,便不做声了。习斌说:“宗县长清正之风家喻户晓,本想备些酒菜,但又不敢冒犯,所以只好吩咐食堂擀些面条,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宗县长说:“好,挺好!”

吃完面条,宗县长和祁秘书上了车。一路上,宗县长和祁秘书都没有说话。司机说:“宗县长。”宗县长说“嗯”。司机说:“记得您已有两个月没来三界岭了。”宗县长说:“差不多有两个月哩。”司机说:“习斌也太不像话了,就弄顿面条招待您。”宗县长说:“山上可比不得城里,再说,提倡俭朴也是我一惯作风。”司机说:“弄点好的您不吃,是您清正,不弄却显得不敬哩。”宗县长不做声了。

回到县里,祁秘书在准备提交给县常委会讨论、拟报市委考察的副县长人选表格材料里填上了倪政的名字。他给宗县长审阅时,宗县长愣了一下,然后望着祁秘书说:“就这样吧。”顿一顿,宗县长又补了一句:“习斌是个好同志。”

一斤茶叶

六斤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的狗子,“嗷”地叫了一声,一下子从那张破藤椅上蹿了起来,冲女人说:“我得跟主任说说,那样的茶叶送给他,还不如不送呢,那是他喝的?”女人说:“咋就喝不得?”六斤说:“喝得也不能这个时侯给他喝啊。”女人知道六斤瞄准了科长的位子,就不做声了。

六斤是前年从医院调过来的,当时,主任就住在他那家医院里。六斤鞍前马后,把主任弄得舒舒贴贴的,主任就把那些收到而又害怕是假冒伪劣产品的营养品送给六斤。六斤把那些东西都带回家去,在女人面前好好地炫耀了一回。尔后,就把那刚刚发到手的五百多元工资全部给了主任。主任不收,说,我是送给你的,六斤说:我把它们都变卖了。主任就说:你这人厚道。六斤说:要是你做我的领导就好哩。主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六斤再次回家,女人把手伸向他。女人等他的工资买菜。六斤左掏右掏四个口袋翻遍了还是摸不出钱来,就支支吾吾地对女人说了。女人跳脚跟他闹了一通,女人破着嗓子说,那你就吃那些屁用不顶的营养品去吧。

过不多久,主任真的把六斤以笔杆子的名义调了过来。六斤就跟女人说,看见没有,放长线钓大鱼哩。

六斤进了行政部门,女人再傻也清楚,那官路就铺到了六斤的脚下哩。

六斤跟主任跟得很紧,主任的话在他那里就是“圣旨”,如果有人在背后非议主任,六斤还会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六斤往主任家走动也勤,时不时帮主任干些家务,带些特产,主任也受之无愧。

今年,茶叶刚上市,六斤就特地托人弄了一斤上好的“春笋”,他知道主任喝茶就喜欢“春笋”。六斤同时买了一斤机械制作的大路茶,是留给自己喝的。

六斤送茶给主任的时候,六斤上头的科长调走了,六斤想,以他和主任的交情,这个科长非他莫属。

可是,这个梦叫他的女人给破坏了。

六斤到主任家的时侯选在晚上,六斤每次到主任家都比较注重仪表,他擦皮鞋,打领带,一遍遍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行头,六斤对着镜子跟女人说:你把茶叶包好。女人就停下手中活儿用报纸包那茶叶。其实茶叶是有包装的,再包一遍只是伪装一下。六斤是怕明目张胆地拿着茶叶碰上熟人了不好办,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去“贡”主任。

六斤收拾好行头,就夹起女人递过来的茶叶,捡那路灯不甚明了的地方一路朝主任家走去。六斤恭恭敬敬地向主任递茶叶,主任接过不经意地往沙发旁的柜子上一丢,那动作,既熟练又潇洒。六斤就在心里感叹,到底是主任呐,那派势处处显着高贵。

六斤发现不妙是在回家以后,那时他的心里正高兴着。单位曾有几个人在他面前说主任正派,送礼不进。但他每次给主任送东西主任都收了,这说明主任不把他當外人看待。六斤高兴了,就与平时不大一样:逢上吃饭时就喝点酒,正在说话时声调就要提高八度。可这会儿很不是时侯,饭已吃过,说话又没了对象,儿子和女人都躺在四方湾里打呼噜。六斤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就想喝茶,六斤于是就想到了刚买不久的那包新茶,虽是大路货,但也花了他四十多元钱,他买主任那份极品“春笋”的时候花了好几百元,他眼也不眨一下,可买这自己喝的四十多元钱的茶叶,却心痛了好一阵子。

六斤打开柜子拿出那包茶叶,他一下子傻眼了,他打算送给主任的那份“春笋”就在手中掂着。

六斤一下子明白了,是女人拿错了。六斤就唤醒了女人。

女人说,那现在咋办哩。六斤说:咋办?只有再送去哩。

女人说不妥,再去咋说哩。六斤说:咋说?直说呗。女人说,那样主任就有想法哩。说送他一人的茶叶还错得了?肯定还送了别人。六斤说:你开了窍哩,亏你提醒,主任最不爱人一脚踩两船。

六斤一夜没有睡好,早早地起床坐到了写字台前的那张破藤椅上,思考着上班时如何向主任交差。

上班时间过去了很久,主任室的门还没有打开,六斤心里就七上八下像猫爪爪在抓。他想主任打开那包茶叶一定会气冲牛斗,主任还恶狠狠地对主任老婆说,算我瞎了眼,看中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拿这样的茶叶送我,把我当什么,叫花子?

六斤眼中的主任唾沫星子飞溅,那嘴张张合合,就像要把六斤吞下去。

六斤神情恍惚,见主任面带愠色走进了主任室,六斤更加相信是他的茶叶引起了主任的不满。六斤平常很少见主任吊着个脸子进出,最怕被冤枉的六斤便想无论如何要跟主任说个明白。

六斤跟在主任的后头进来。六斤说:“主任,我那茶叶……”主任愣了一下,表情复杂的望着他。

六斤说:“我想拿回来,再……”他想说“再换一斤好的给您。”但想到了女人说过的话,他就临时变了一下说:“再弄一斤好的给您。”

主任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一下,说,“不用,我有茶喝,你的那包我原准备今天带给你,但早上走得太急,忘了。”六斤知道主任在说谎,要退昨天叫我随身带回不就得了。六斤知道主任真的生气了,六斤尴尬地站在那里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六斤不知道的是主任根本就没有拆他的那包茶叶。主任今天早上就被电话召到主管单位去谈话,领导说,如今上面要求干部轮岗,你在原单位工作时间太长了,要轮换一下。主任一肚子不高兴,他在这个单位深耕多年如鱼得水,换到别处又得重新拼搏再打码头。但他知道下级服从上级,即使自己千般不乐意,也还是无济于事了。

没多久,主任走了。临走时,他对新来的主任说:“六斤这人太势利,不可用,听说我要调走,他头天送我一斤茶叶,第二天就想要回去。”

六斤知道后,大叫冤枉。六斤女人说,其实也冤枉不到哪里去,你要没事求他那才冤枉哩。

六斤听了,竟也做声不得。

周老师

雨,“蓬蓬”打在瓦片上,无休无止地响着一个单调的声音。周老师的心绪陡地不安起来:今天是她二十多年教龄中的最后一堂课了。昨天,乡教育站站长亲自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小学,并送来了一位刚从师范毕业的新老师。新老师的到来就意味着她这个唯一的一位民办教师就要走下讲坛了。

周老师名叫周幸生,是这个山区小学的代课教师。周老师原本有几次机会可以转为公办教师,但她每次都让了出去。第一次民师考试,她与龙老师分数相当,但名额却只有一个。论理,她的附加条件比龙老师强许多,奖证一摞一摞的,省里县里镇上的都有,她还在省地报刊上发表过许多文学作品和教学论文,如果把奖分加进去,她就比龙老师高出一大截。但龙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背驼了,眼花了,脸上的皱纹比送出山的学生还多,她就眼巴巴就盼着这个机会哩,错过这次,她就被年龄永远网在民办教师的位置上了。周老师二话不说,主动让出了这个名额。另外一次,她与年轻的陈老师考分咬得很紧,学校、教育站和县教委都想把这个名额给她,但陈老师却跟人说:如果这次转不了,他就不再教书了。陈老师的弟弟在广东打工,每年挣回的票子有好几万元,弟弟曾多次鼓动他:教书有什么出息,以你的才干到广东谋份高薪职业不是难事。陈老师也曾动过心,但学校和站里极力留住了他。那时,山里的教师很缺,像陈老师这样文化程度高的民师也不多。陈老师的书教得好,也很用心,他和周老师是这山里小学的两根台柱子。但是如果这次转不了,很可能就留不住他的心了。为了留住他,周老师只好又放弃了这次转正的机会。但周老师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年公办教师多了,县里、镇上没办法,只好压缩民师,她这个有二十多年教龄的民办教师只好让位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上课的钟声当当地响了起来。周老师感到自己两颊有些潮湿了。二十多年哩,二十多年的青春就耗在了这三尺讲台上,尽管她才四十岁,但岁月的风霜过早地浸染了她,她的额头有了皱纹,脸色也日显苍白,苦是苦哩,但她一点也不悔,如果允许,她愿意在这个三尺讲台上站到倒下为止。可是……

新来的老师站到了她的背后,轻轻地说:“周老师……”

她蓦地一惊,扭转脸朝新来的老师凄然一笑,用手擦了擦眼角和双颊,不好意思地说:“看我……”

新老师无言地低下了头。今天是她们交班的日子。

周老师转过身对新来的老师说:“我们这个班上大多是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都在全国各地打工,你今后要多多留心他们!”新老师默默地点了点头。周老师这才夹起了课本,说,“上课了,走吧。”

教室里寂静无声,同学们都默默地注视着她俩。周老师清了清嗓子,然后用高昂的声调说:“同学们,从下节课起,我不再教你们了。”她指了指新来的老师对大家说:“这是你们新来的王老师……”同学们有的低下了头,有的开始抽泣。周老师继续说:“大家今后要听王老师的话,用心读书。”顿一顿她又说:“王小丽,你家条件不好,如果没钱买书本还可以来找我。”王小丽“呜呜”地点了点头。周老师又说:“周兰军,你上学路程远,要过几道山沟,下大雨时,一定要注意,老师再也不能接送你了。”周兰军哇地大哭起来:“周老師……”周老师走下讲台摸了摸他的头,良久,她用手揉了一下有些发酸的鼻子说:“还有你,龙飞,你功课跟不上,课余时间要多问老师……”

她还在继续向同学们交待着,这时候,下课钟声当当地震响了。周老师这才停住话头,她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那尚未打开的课本,急匆匆走上了讲台,向同学们大声说道:“现在开始上课……”

外面的雨停了,新来的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泪水却雨一样地流了下来。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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