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峰
高书记
高书记不姓高,高书记姓郑,名叫郑诚德,是从矿务局党委办公室“空降”到李庄子矿担任矿党委书记的。郑诚德是个老政工,从一参加工作到现在,一直都在矿上和矿务局党群部门转悠,大半辈子没挪过窝。干了一辈子政工,郑诚德笔头子上的功夫自然是没说的,不论是写总结写经验材料写调查报告,还是写新闻搞宣传,在矿务局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说郑诚德高,主要理由有三。其一是说他理论水平高口才好。在矿上,除过每年的职代会、七一表彰会等正规会议外,其他会议他是一概不用党办秘书写的稿子,每次开会前都是自己在笔记本上简单列个提纲,一二三四,干脆利落,条理清楚,从不拖泥带水,就是讲三五个小时都不会跑题。
其二说他懂宣传会策划。郑诚德常说,宣传工作是党的喉舌,喉舌就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结合煤矿实际,宣传工作就是为煤矿的安全生产服务,为煤矿的两个文明建设鼓与呼。郑成德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能干能说是个宝,我们的很多同志都是会干不会说,工作干了但不会说,上级领导不知道,下面职工不清楚,所以遇到提拔呀评先呀老是挨不上,因此我们的每个中层干部不仅要会干,而且还要学会说。什么是说?宣传就是说,工作干了,还要宣传出去,让上级知道,让职工明白。知道中央宣传工作会议为什么提出“唱响主旋律,打好主动仗”吗?就是说宣传工作要主动出击,兵马未动,舆论先行。
郑诚德到李庄子矿后,一是责成宣传部制定下发了《李庄子矿新闻宣传奖励办法》,对见报稿子实行明码标价。规定,凡在中央级媒体发头版头题奖励一万元,省部级媒体发头版头题奖励两千元,一般稿子奖励五百元。二是他还不定期主动给矿宣传部出题目下任务,有时候兴趣来了,还会给那一帮所谓的“秀才”改稿子。如他刚到李庄子矿上任的那年策划的“作家记者看煤矿”活动,可谓开了全矿的先河,不仅邀请了煤炭系统和省内知名的作家和国内、省内主流媒体的记者到矿采访,而且还组织作家记者深入矿井,开展了“体验矿工生活,当一日矿工”活动。那些从没有过这样经历的作家记者自然感到十分新奇,升井后矿上又组织他们到职工公寓、职工食堂参观,和矿工进行面对面交流,活动可谓搞得轰轰烈烈,别出心裁。活动结束后,矿上又送上了唐三彩等当地的土特产。花钱不多,但影响却巨大,反响超好。那些作家记者回去之后自然是各显神通,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大显身手。一时间,国内省内各大主流非主流媒体,李庄子矿是报纸上有名广播上有声电视上有影。
郑诚德不仅是个优秀的政工干部,而且还是个社会活动家。每每有报社电视台的记者来矿采访,郑诚德无论工作多忙,都要亲自接见,吃饭亲自陪酒。再加上他是从矿务局机关下来的,和矿务局宣传部关系密切,矿务局来了北京和省城的记者,矿务局宣传部也都要介绍到李庄子矿来。因为有郑诚德各方面的人脉,再加上不菲的奖励机制和良好的写作环境,那几年,李庄子矿的新闻宣传工作突飞猛进,涌现出了高伟、马欣超等一批在矿务局有名的新闻宣传骨干,在连续多年的矿务局对外宣传中都是名列前茅,当然这是后话。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说郑诚德识时务顾大局会来事,这也是李庄子矿干部职工最佩服的地方。举个例子,干煤矿没有不死人的,但发生事故以后,你是疏还是堵,决定着领导干部的前途和命运。
说的这件事,是郑诚德到李庄子矿的第三个年头,临近年底的一天下午,李庄子矿井下2210综采工作面下巷发生一起事故,确切地说是一起重大恶性事故,冲击地压导致该矿2210工作面下巷围岩瞬间释放,巨大能量致使该工作面下巷120米长高度达两米八的巷道瞬间合拢,事故共造成在该作业区域工作的6名矿工遇难,4人受伤。冲击地压又称岩爆,是指井巷或工作面周围岩体,由于弹性变形能的瞬时释放而产生突然剧烈破坏的动力现象,常伴有煤岩体抛出、巨响及气浪等现象,它具有很大的破坏性,是煤矿重大灾害之一。
事故发生后,李庄子矿及时向矿务局进行报告,在隐瞒不报还是上报省安监局的问题上,郑诚德和安监局副局长李威发生了争执。
李威认为,临近年底,发生如此恶性事故,如果如实上报,不仅李庄子矿的主要领导要撤职保不住,而且矿务局也要受处罚,最少处罚在一千万元以上。郑诚德说,现在通讯工具这么发达,如果隐瞒不上报,我们即使工作做得再细致,也难保不会泄露出去。事情一旦泄露,就会引起全国媒体的关注,到时候,全国各地记者蜂拥而至,后果更会不堪收拾,那时候,恐怕不仅仅是矿上的主要领导撤职受处理,而且就是局领导难免也要受牵连。
李威一聽就急了眼,顾不得矿务局领导都在跟前,急不可待地喊出了郑诚德的外号,“高书记,那你的意思是如实上报?”
郑诚德说:“上报是肯定要上报的,但是就看如何上报。”
随后,郑诚德把他的想法向矿务局主要领导作了汇报,得到了领导的支持。
于是,当天夜里,郑诚德带着矿务局宣传部新闻科长刘阳河和矿财务科科长田启贵赶到陕州市地震局,随后又找到省报驻陕州市记者站张也站长,这中间的内幕自然不可向他人言说。第二天,省报一版右下角发了一条简明新闻,标题是《峡池地震诱发煤矿事故》。大意是说,据陕州市地震台预报,某月某日某时某分,陕州市仰韶区峡池镇发生3.5级地震,地震导致距此十公里的李庄子煤矿诱发冲击地压事故,造成当班作业的两名矿工遇难,四人受伤。
随后,新华网及新浪、网易、人民等各大网站都相继转载了这条新闻。后来听说,有个别媒体记者也许听到点什么风声,来李庄子矿采访,因为郑诚德各项工作比较扎实,记者来了以后好吃好喝一番,之后不了了之。因为该起事故遇难人数不是很多,影响不大,很快就淹没在国内持续不断的众多热点新闻当中。从那以后,郑诚德高书记的名号在矿务局和李庄子矿叫得更响了。
高书记虽说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但最后还是栽了,这正应了日中则仄月满则亏的道理。
大凡文人都有自命风流的毛病,郑诚德也不例外。郑诚德不仅文笔好,能写文章,而且还喜书法,会绘画。书法上不论行楷隶篆都能来两下子,而且写的还能看得过去,是矿务局书法美术协会的副秘书长,绘画上花鸟山水也都能看得过眼。一个人会这么多,难免引得一些爱好文艺的女青年追捧。喜欢郑诚德的是市日报社的一个女记者,姓胡名秋萍,一个标准的女文青。最初是来矿上采访,郑诚德就卖弄他的书法,这大概也是人的劣根性,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性追捧和赞美。郑诚德就更来劲了,又向胡秋萍展示他的画作和前些年他写的一些新闻名篇和文学作品,就更是惹得胡秋萍艳羡不已。一来二去,胡秋萍就喜欢上了这个比他大十多岁的高书记。那时候,胡秋萍刚和丈夫离婚,郑诚德刚好填补了她的空白。最初,郑诚德还顾忌着他的身份和家庭,但哪里经得住胡秋萍的主动出击啊。很快,两个人就如漆似胶,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却不想有一天夜里被郑诚德的妻子沈丽燕堵在了办公室里。endprint
干过煤矿的都知道,在煤矿,矿领导的办公室大都是两间,办公室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正职的外间也许更大一些,是一般副职的两倍或者三倍,通常是外间办公,里间休息。里间一般都配备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澡间,还配备了通讯员,每天负责打扫室内卫生等。在煤矿,级别到了矿处级,各种待遇都上去了,矿领导不仅配发有香皂、牙膏等日用品,每月还配有水果、牛奶、方便面等,以备值班充当夜宵。矿领导除了周末,按规定平时是不得离开矿区的,如果有事要离开矿区,副职要向正职请假,正职要向矿务局主要领导请假,并在矿务局组织部备案。如果私自离矿被上头查出,轻则写出检查通报批评,重则扣罚年薪给予党纪政纪处分。
本来经过了处理冲击地压事故,矿务局主要领导对郑诚德的工作非常认可,且已经跟郑诚德谈过话了,拟提拔他进常委,有可能接任矿务局主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出了这个事后,沈丽燕去找了几次矿务局领导,然后又跑到市日报社大吵大闹,把那个胡秋萍的脸都抓破了,郑诚德名声算臭了,提拔的事自然也算是泡了汤。
又过了一年,郑诚德被平调到矿务局水厂担任党委书记。从一个拥有五六千干部职工的大矿书记到一个只有百十号人的水厂的书记,这明显是被贬,但郑诚德只好认倒霉。
看起来啊,人的一生都有三昏三迷,就是高书记也不例外。
到现在,李庄子矿还留下一句歇后语:高书记的水平——那叫高。
哪个水平?没说,你猜。
迟志强
这里说的这个迟志强不是那个演员迟志强,更不会唱那首脍炙人口的《悔恨的泪》。
迟志强是李庄子矿生产科的工程师,也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中专生。迟志强原籍是豫东淮阳人,属于老三届的最后一届初中毕业生。迟家是当地有名的中医世家,迟志强的父亲、祖父及祖父的祖父都是名震一方的针灸、推拿名医,尤其是迟志强的祖父更是当时豫东有名的“迟一针”。到了迟志强父亲手里,他在继承祖辈医术的基础上,在推拿及中医理疗方面又有所创新,并编撰了“理疗推拿是一家,揉拨敲叩滚推拿;头痛先开天门穴,睛明赞竹鱼腰髎;风驰风府玉枕穴,耳尖头维医风交;双风震耳手要稳,抓敲梳叩力要牢;面部麻木三叉阻,迎香颊车地仓好;五指梳头七八遍,侧头再按后脑勺,颈椎患病先预热,风驰风府天柱瞧……”的《中医推拿歌》。可以说,迟志强从小就是背着《中医推拿歌》长大的。虽然出身中医世家,但迟志强却对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感兴趣,他信奉好男儿志在四方。但遗憾的是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恰逢文化大革命,使他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回到了家乡,他一边去田里干活,一边跟父亲学行医。
1971年6月,为了赶苏超美,同时也为了给国家生产更多的煤炭,豫西李庄子煤矿经上级批准,矿井进行搞扩建,年产量要在60万吨的基础上达到100万吨。规模扩大,就需要大批建设者,也或是为了逃避农村的劳动,也或是为了逃避父亲让他学医,反正迟志强听说煤矿招工的消息后,毫不迟疑地就报了名,等父亲知道的时候,迟志强已经来到了李庄子矿,成了一名矿工。
迟志强来到煤矿,被分在一掘队。刚参加工作,煤矿所特有的红红火火的气氛让迟志强激动,在最初的三四年里,迟志强月月出满勤,曾被矿革委会评为青年突击手,戴大红花受表彰。1975年12月,25岁的迟志强被矿革委会副主任林梦兆的女儿林向红看中,招了女婿。从此,迟志强更是意气风发。可是谁知好景不长,1976年10月,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文革宣告结束,党和国家的各项工作逐步走向正常。李庄子矿和全国煤炭企业一样逐步恢复文革前的党组织和行政机构。因为林梦兆在文革中跳得太高,被清理出矿党委和行政班子。岳父下台后,迟志强曾一度情绪低落,但随之而来的恢复高考制度又使他喜不自禁。原本基础不错的他捡起了久违的中学课本,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被省煤校录取。三年后,他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中专毕业生。本着哪里来哪里去的原则,迟志强又回到了李庄子矿,被分配在生产科担任技术员。那幾年,“四人帮”粉碎不久,正是各种技术人才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到三年,迟志强就提任成了工程师,同时迟志强也是当时李庄子矿最年轻的工程师之一。
但随后的几年,他的命运却停滞不前了,他看到一些原本不如他的人,有的提了副总工程师,还有的提了副矿长,他的心里郁闷之至。于是,没事的时候,他就借酒消愁,整天把自己弄得云山雾罩。
促使他重新拾起祖传中医的是矿生产科的科长张红军,也是他的顶头上司。那天,张红军中午午休起来,不知动了哪根神经,突然就不能回头了,一扭头,就疼得要命。迟志强给科长送安全措施,看到科长难受的样子,就让张红军趴在值班室的床上,然后在张红军颈肩部按了按,张红军不住地喊疼,他让张红军趴着别动,说这是中午睡觉落枕了,扎两针“透透气”就好。“透透气”是他的口头语,他让张红军稍候,然后一路小跑回到家拿来一个小木盒。然后从木盒子里抽出一根明晃晃亮闪闪的银针,张红军看到银针,说迟工你行不行啊?不行咱就去矿医院。迟志强笑笑说,就咱矿医院那几个大夫,哪个是治这病的?你看我的。只见他银针在双指间活动一阵,嘴里念着“大椎肩中肩井穴,天宗曲池合谷疗”之类的,就将银针刺进穴位,边捻边问:沉不沉?张红军说,沉。迟志强又问:木不木?张红军说,木。迟志强说,木就对了,说明逮住气了。接着他又轻轻提针、行针、加深,然后命令张红军:吸气!张红军吸气。再吸!张红军又吸气。他趁张红军不注意,又加深。然后又是提针、行针、加深,不一会儿,张红军颈肩部部及背部就扎了七八根银闪闪亮晶晶的银针。过了十来分钟,他又捻住针,行针,加深,在张红军唏唏哈哈的叫声里,只见迟志强捏住针,猛地拔出,说声好了。张红军抬臂,扭头,一切行动自如。说,迟工,真神了!
从此,生产科的迟工懂中医、会针灸就在李庄子矿传开了。
迟志强看病不收费,纯属义务性质的。但因为迟志强平时不苟言笑,见人不爱多说话,所以能找迟志强看病的除了迟志强以前老一掘队的工友外,就是机关生产科、调度室的一些干部职工。所以那些年,能找迟志强看病是一种荣幸。endprint
因为能看病,迟志强也逐渐时来运转。李庄子矿新来的书记江华有失眠的毛病,一次,在机关院里见到迟志强,就问,你是迟工吧?迟志强见新来的书记竟然认识他,大为意外,磕磕巴巴地说,江书记你好,我是迟志强。两个人一搭话,江华书记竟然是鹿邑的,都是周口老乡。见面的时候多了,江华就问迟志强,近一段时间老失眠不知啥原因?迟志强说,你要信得过我的话,我给你按两次试试。江华早就听说迟家是淮阳有名的中医世家,见迟志强主动这样说,自然是正中下怀,就说那太麻烦你了。迟志强说,麻烦啥,就是举手之劳。
迟志强给江华按摩几次后,江华的失眠症状果然大为好转。一天,迟志强再次在给江华书记按摩后,江华书记主动问起迟志强的工作情况,迟志强就把他这些年的遭遇简要说了。江华说,你岳父是个好人,中国的事,怎么说呢?你也应该明白,这些年没有提拔你,责任不全在你。你放心,你的问题班子有考虑。
随后,就传出了迟志强要出任矿副总工程师的消息。那一段时间,不论谁见了迟志强,都是迟工长迟工短的。迟志强自然心里暗喜,但却深藏不漏。
但最后迟志强还是没能当上矿上的副总工程师。
大凡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两面性的,一个是君子,一个是魔鬼,迟志强也不例外。
迟志强没当上矿上的副总工程师,是因为一桩案件。
事情是这样的:一掘队李志洲的女儿李艳秋医专毕业后被分配到矿医院,矿医院要筹建理疗科,因为医院领导知道她父亲和迟志强以前都在一掘队,就让她跟迟志强学中医按摩,迟志强同意了。前面已经说过,迟志强是个很念旧的人。但就是这次收的徒弟,不仅使迟志强身败名裂,更是令他后半生身陷囹圄,在监狱中度过。
李艳秋跟迟志强学中医推拿按摩,刚开始还好,大概是跟迟志强学习三四个月后吧,一次,李艳秋在一次学习过程中,不知怎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醒了过来,她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迟志强留她吃饭,她说不了,就回了。回到家里,李艳秋觉得身体好像有点不对劲,下身有点疼痛,她解开内裤,发现内裤上有白色的分泌物,黏乎乎的。李艳秋是学医出身,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她就去找迟志强,迟志强不承认,李艳秋一气之下报了案。
迟志强很快被逮捕了。
因为当时正值“严打”,最后,法院以强奸罪判处迟志强有期徒刑十五年。
关于这件事,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迟志强凭借他高超的推拿按摩技术,把李艳秋按昏迷后,对李艳秋实施了强奸。第二种说法是,李艳秋看迟志强要提副总工程师了,主动勾引迟志强,想李代桃僵,鸠占凤巢,等迟志强上钩后,她就逼迫迟志强离婚,结果未达到目的,就因爱生恨,这才愤而举报情人。
但不管怎么说,对迟志强来说,都是一个教训,一个用后半生的牢狱之灾换来的教训。
李艳秋经过了这件事,在李庄子矿是待不下去了,后来就托关系调回了老家永城。
劳动好
劳动好是个人名,劳动好是个杀猪卖肉的。劳动好是李庄子矿一采队劳建中的儿子,因为从小不爱学习,初中没毕业就不上学了。劳建中怕儿子跟着矿区的坏孩子学坏,刚好他有个亲戚在食品公司杀猪,就把儿子送去给亲戚当学徒,有个事干着也好有个管教。劳动好对杀猪卖肉这个事倒是很感兴趣,不用亲戚催促,就学得很下功夫,不到一个月,就敢一个人杀猪,开始摆摊卖肉了。后来,矿上招工,劳动好的父亲给他报了名,他也不去,把他父亲气得不行。还是他母亲对父亲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你非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才行,你下井难道也得让儿子下井不成?你在矿上干了二十多年,你扳手指算算,就李庄子矿,哪一年不出几场事故,不死一两个人?我看儿子卖肉也挺不错。劳建中想想也是这个理,于是也就不再说儿子卖肉的事了。
劳动好的名字虽好,但心眼却属于那种卖石灰见不得卖面的那种,嫉妒心特别强。嫉妒心强,如果你好好做生意童叟无欺也好啊,但劳动好却不,他卖肉不是秤盘下吸个吸铁石,就是称重的时候用小拇指头压住称尾,让人看着秤杆翘得高高的,但却总不够斤两。时间长了,矿上的人都知道他卖肉坑人,都不愿去他的肉攤上买肉。别人一天能卖一扇肉,他却只能卖半扇多。看到别人卖的多,他心里就不平衡,于是,半夜黑底他就去使坏。那时候,李庄子矿卖肉的都集中在矿区中心的集贸市场,一家一个很小的门面,安装有一个卷帘门,白天把卷帘门拉开,下面是一个卖肉的案子,晚上卷帘门一拉各回各家。矿区卖肉的总共只有五家,白天如果谁家卖肉多了,晚上十点以后,夜深人静,劳动好就会窜至谁家的门面前,往人家的卷帘门门锁里塞一根火柴棍,第二天让人家忙上半天。看着同伴弯腰用针尖挑火柴棍的样子,那一刻,劳动好心里是美滋滋的。心里暗暗骂道,让你小子生意好。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劳动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坏,引得同行几家卖肉的心里都相互猜忌。终于有一天,一个叫老胡的在第二次卷帘门门锁被塞后,站在肉案前大骂起来,骂得很难听。劳动好怕引起公愤,也不敢吭声,当天夜里,劳动好拿起一个铁锤将老胡家的卷帘门砸了个大坑,并将卷帘门轨道砸坏,估计想打开的话要费大工夫。随后,他又将自家的卷帘门也砸了一下。第二天早上,劳动好早早来到集贸市场,他先给老胡打电话,说自家的店被砸了,老胡家的店也被砸了。他说,估计是老刘家那小子刘斌干的。老胡闻讯,很快赶到集贸市场,一看自家的店被砸得一塌糊涂,劳动好家的店也被砸了个大坑,果然没有怀疑劳动好,找人将旧门拆掉,又换了新门,随后,又站在卖肉的摊前骂了一早上。老胡骂着,劳动好在心里暗暗反骂,你骂你落,狗屌你嗍。
劳动好的父亲和矿职工食堂的主任关胖子是老乡,刚参加工作时还曾在一个区队干过,所以,尽管劳动好的猪肉在市场上卖的不如别人的多,但每天还能给食堂送六、七十斤,这样一来,劳动好每天卖的肉和其他四家相比,还略微多一些,这也是劳动好能坚持下去的原因。
后来关胖子因为贪污挪用公家财物坏了事,刘天林接替他当了主任。刘天林是刘斌一个村的,刘斌管刘天林喊叔。是亲三分向。后来,刘天林就让刘斌给食堂送肉。劳动好一看生意被刘斌那小子抢了,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更加痛恨刘斌,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将刘斌的门面砸了两次,刘斌知道是劳动好干的,但因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也不好把劳动好咋样。endprint
一天下午,劳动好让老婆看着门面,来到食堂主任刘天林的办公室,喊了声叔,刘天林一看不认识,问他是谁?有何贵干?他说是在市场卖肉的姓劳,让刘天林有机会关照关照他的生意,说着,从兜里掏出1000元钱放到刘天林桌子上。刘天林一听姓劳,早就知道他是谁了,让他把钱拿走,并说,叫谁送肉不叫谁送肉,他说了也不算,是食堂管理组的事,要劳动好回去好好做生意,别光想歪门邪道。劳动好把钱揣起,笑了笑,刘叔别给脸不要脸,说完摔门而去。刘天林想叫住劳动好,但劳动好已经远去了。
刘天林气得像吹猪的一样。
当天夜里,刘天林家的玻璃被砸了。第二天一大早,刘天林气鼓鼓地找到劳动好的摊位前,问玻璃被砸是不是劳动好干的。劳动好一副无赖样,说刘主任家的玻璃也有人敢砸?那他敢情是不想在李庄子矿混了。
刘天林气得嘴直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天林走后,刘斌才来到集贸市场,听老胡说了刘天林家窗户被砸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刘斌给哥哥刘强打电话,刘强很快就带了四、五个人过来了。
刘强在三零一队当工人,平时不好好上班,在李庄子矿也算无赖里的一个,听到弟弟受欺负,自然不肯罢休。他们一起来到劳动好的肉案前,劳动好一见刘斌带了一群人过来,心里就发虚,但还是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了出来。问刘斌,带一群人能给谁的蛋子咬一口?一伙人言语不和,很快就动起了手,劳动好被按在地上,一群人的脚都朝他身上招呼。劳动好的老婆拦也拦不住,就趴在地上哭了起来,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等矿区派出所的人赶到时,劳动好已是鼻青脸肿。劳动好冲进肉案里面,抓了一把剔骨刀就冲了出来,被派出所民警夺下。打架的双方被带到派出所,刘斌说了劳动好砸人门面房的事,并说昨天下午刚去威胁过他叔刘天林,晚上他叔家的玻璃就被砸了。派出所的民警李胜利、李卫华等因为以前另外几家经常来报警门面房被砸的事,都说可能是劳动好干的,但没有证据,再加上劳动好卖肉缺斤短两,对劳动好本身就没有好印象,就询问了笔录,让签了字。随后,又詢问劳动好,刘斌的门面房被砸是不是他干的,刘天林家的玻璃是不是他干的,劳动好自然不肯认账。李胜利就说,不是你干的,人家为啥打你,你如果老实说清你的问题,我们可以给你做主,让刘家赔偿你医药费。劳动好一口咬定不是他干的。派出所又协商让刘斌赔偿医药费的事,刘斌说,他们伸张正义没有错。
事情僵持了下来。
下午,劳动好让老婆住进了医院,说老婆被刘斌他们打伤,到派出所要求赔偿。刘斌说他们打劳动好是实情,但没人动劳动好老婆一下,说他们就是再混,也不会对女人动手。
因为事情一直说不清,劳动好也不让老婆出院,整天到矿上找到矿务局找,说李庄子矿食堂主任刘天林在光天化日之下纵侄行凶,打伤他人。劳动好还不知通过啥关系,在法医那弄到了一纸“劳动好轻微伤”的法医鉴定书。派出所看他整天东窜西跳不安生,就找到刘斌,说如果你不赔偿,肯定要处理人,你要想进拘留所就不赔偿,不只是你,就你哥刘强,也要拘留,还有参与打架的其他人,也免不了受处理和拘留,你看合算不合算?刘斌看劳动好闹腾得厉害,也同意进行和解,托劳建中的一个老乡去找到劳动好,说只要劳动好的老婆出院,他们愿意赔偿。劳动好一听就开出两个条件,一是赔偿一万元不再说这事;二是让刘天林到他摊位前亲自道歉,并答应把食堂的生意让给他劳动好,否则定让刘天林的主任干不成。
刘斌本来就是忍辱去求和的,见劳动好的弓拉得这样硬,就说,想要一万元没门,想让我叔去给他道歉,更没门。
劳动好就又去省里上访。那年,是建国四十五周年,各级党委政府对上访控制得比较严。省里当即把信访件批给矿务局,矿务局又转给李庄子矿,转到李庄子矿后,矿党委书记鲁子奇就把矿区派出所所长杨公卿找来,让他妥善处理这件事。
因刘、劳两家达不成协议,最后,刘强、刘斌因寻衅滋事被拘留十天,其他参与的三个打人者也分别被给予每人五百元的治安处罚。刘天林也被调到澡堂当主任。
再后来,听说劳动好在外出进货途中出车祸,造成右腿粉碎性骨折,人们都说这人心眼太坏了,是罪有应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