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亮
大街上,到处都是灯光,路灯、车灯、霓虹灯,交相辉映,灯火通明,将好端端的黑夜照得雪亮。
走在前面的庆勇回头催促,刚子,你快点!
刚子不吭,仍旧不急不缓。刚子不喜欢这样的夜晚,家乡的黑夜才最令人想念,漆黑、纯粹,寂寥、干净,偶有不知名的虫儿低声吟唱,也如天籁般好听。那样的黑夜才是真正的黑夜,不像现在,衣裤和鞋子上的泥浆斑点在灯光的照射下,无处可遁。如果不是庆勇强拉刚子出来,刚子倒是更愿意坐在工地窝棚前的砖上仰望天空。
庆勇放缓脚步,等刚子跟上了,使劲挥一下手臂,大声说,刚子,城市真他娘的漂亮,我要是在城里有个房子,再有个媳妇,让我当神仙我都不换呢。庆勇的喊声惊动了前方不远处依偎在一起的一对男女,两人回头望了一眼,躲避瘟疫般疾步离去。
夜尚浅,人行道上不时有行人大步流星走过。
刚子问庆勇,这些人也是吃饱了没事干?溜大街?庆勇嘎嘎大笑,说,刚子,你笨呢,这是城里人在锻炼身体呢。刚子哦一声,说,哦,怪不得狼撵着一般。
又走没多远,庆勇站定不走了,说,刚子,就这儿吧?刚子仰头才发现,闪烁着的五颜六色霓虹灯招牌上,“洗浴”两个字分外醒目。
很贵吧?刚子有些犹豫。
庆勇说,再贵也要洗,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还不能痛痛快快洗个澡!
喂,你俩,靠边,看车!门口的保安大声呵斥。随着两条雪白的灯柱射过来,一辆锃亮的轿车停在门前的车位上。
索性不管不顾,两人径直推门进去。服务台的女孩抬抬头,斜睨了两人一眼,又低头玩手机了。庆勇大声说,我们洗澡!
女孩仰起头,懒洋洋问,大厅还是房间?
房间!刚子抢先说。
房间里暖气很足,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好闻的香气。庆勇一边脱衣服,一边说,刚子,看不出来哟,你也会大方一次,还别说,房间就是舒服。刚子没说话,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随手扔给庆勇一根烟,两人点上,换上床上备的大裤头,戴好手牌,拎着毛巾出门。
恭迎贵宾两位!服务生拖长腔调喊,把刚子唬了一跳,不过随即就释然了。两人从房间一路走到浴池,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婉转悠扬。
池子里人很多,白花花的一片。水温刚刚好,蒸腾的水汽氤氲了整个空间,刚子看不太清楚,只听见淋浴哗哗哗的水声和啪啪啪拍背的声音。
两人在池子里泡了足足半晌,才觉得浑身通泰,每一个毛孔都彻底打开了。刚子问,搓背吧?庆勇朝角落里一个木房子努努嘴,说,钱都花了,咱们也去蒸一蒸。
玻璃门拉开,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仿佛有一团火循着喉咙就进去了。刚子赶紧用毛巾捂了嘴,找个位置坐下,这才发现,庆勇压根就没有进来,隔着玻璃门直摆手。刚子也有点受不了,没消片刻就逃也似的出来了。庆勇笑着说,受不了这洋罪,搓澡吧!
早有服务生伺候在身旁,朝着搓背方向打了个手势。
先生,3号为您服务。搓澡师傅轻声在刚子耳旁说。刚子哦了声,仰躺在水床上,闭了眼,任由搓澡师傅打理,横搓,竖搓,揉搓,力道正好,刚子忍不住在心里叫声舒服,想起每年腊月村里杀猪来,躺在案板上白光光的猪不也是这般模样?
先生,力道可以吗?搓澡师傅问,手在刚子下身处搓动。刚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心想,老天爷,在村子里,只有孝顺儿子才为老子做这些事呢。
前面搓完,再翻身搓了背,搓澡师傅又在刚子背上垫了毛巾,啪啪啪地拍打了一阵子才算结束。
浴池里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站在淋浴下洗头时,庆勇笑嘻嘻地问,刚子,给你搓背服务得还行吧?刚子点点头,庆勇又说,刚子,我们也是贵宾了呢。
刚子突然安静下来了,着了魔似的,呆呆地杵着,不说话。庆勇推推刚子问,怎么了刚子?刚子想了想,说,庆勇,我觉得吧,人要是一直能不穿衣服活着,多好呀!
看着满头泡沫的刚子,庆勇只觉得到处都是灯光晃动,怔了片刻,突然弯腰笑得上不来气,眼泪花子都出来了,庆勇说,刚子,你他娘洗个澡,还洗傻了?洗傻了!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