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1
旺旺在叫。旺旺的声音十分宏亮,红铜一样,“咣咣”的,在中午的阳光下,突然炸起,远远地传出去,在山里回应着。张二蛮子一惊,手中的烟掉在地上,望着旺旺,张着满是黑牙的嘴,心里的那个悔恨呀,很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自己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旺旺会叫。
旺旺很乖,很听他的话,一般的,他不让叫,这狗东西绝不叫,龟孙子一般。可是,这次它却突然叫了,不但叫,还扑到桂花窗子下,死命地抓挠着,抓得墙上的土哗哗地落。它狗日的,桂花的男人都不管,你管个什么劲啊?“旺旺,回来。”张二蛮子悄声喊,并且做出威吓的手势,向旺旺晃晃拳头,意思很明显,让它闭上它的狗嘴。
旺旺回过头望望他,停止了吠叫,哼哼着,刚准备转身离开,又突然乍起耳朵,大概听到了什么响动,又一耸脖子,汪汪汪地叫了起来。这次,比刚才叫得更凶,声音更大,牙齿露出老长,很吓人的样子。
张二蛮子彻底定不住了。他小心又小心,生怕一不注意,会弄出点儿响动,坏了村长的好事,甚至停止了修理锄把。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让旺旺把这事给搞砸了。
村长来时,旺旺很乖的啊,只是耸了一下鼻尖,准备扑过去。当时,他正坐在树下收拾锄把,那是一棵桦树的,疙里疙瘩的,修理了半天,可是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顺眼。就在这时,旺旺一耸脖子,做出一副凶相,村长见了就喊:“蛮子,你狗日的狗。”
张二蛮子看是村长,忙呵住旺旺,而且为了表示对村长的歉意,站起来,走过去,对着直哼哼的旺旺就是一脚,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是村长呢。”接着,笑笑地掏出烟,给村长递一支。村长摇摇头,表示不要,说:“管好你的旺旺。”
张二蛮子说:“哎!”
村长说:“别让它胡骚情地叫。”
张二蛮子说:“哎!”
村长回头,又望了一眼旺旺,叨咕一句:“人孬,养的狗可怪凶的。”
张二蛮子从村长语气中,听出了不满,听出了恼怒,忙道:“欠打!”说完,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在旺旺的后裆,直接命中命根子。旺旺惨叫一声,一瘸一拐地逃走了,找了个草窝,躺在那儿,反复舔着自己的痛处,舔一舔,还不满地哼哼。张二蛮子指着它骂道:“再胡吼叫,一脚把你狗东西那玩意儿踢飞!”
村长呵呵大笑,拍了下张二蛮子的肩,转过身向桂花的家走去。桂花的家,就在张二蛮子家的旁边,和他的房子紧挨身。
张二蛮子被村长一拍,感到浑身喜洋洋的,充满了幸福感。他眉眼生光,连连点头,喊了声村长,想趁空把自己的事再箍一遍,这样把稳些。村长回过头,眉毛皱起来了,显然很不高兴。他忙笑笑,到嘴的话又溜回去,连连道:“你忙村长,你忙。”
村长转身,三两步就进了桂花的屋子,忙去了。
可是村长你忙就忙吧,也不能下那么大的牛力气,打夯一样啊。夯得桂花那骚娘们儿嗷儿嗷儿地叫,别说旺旺听到了待不住,就是自己待在房前台阶上,听到那声音也坐不住了,感到肚脐下一股火喷喷的气流慢慢旋转着,有一种尿急的感觉,他很想把老婆竹叶拉回家,也做得她嗷儿嗷儿叫。可竹叶上坡去了。死女人,这会儿上啥坡啊?张二蛮子想,一边去了厕所,挤出一泡骚尿来,射得老远老远的,把身上的一股劲儿也射了出去。
桂花这一叫,不只让张二蛮子挤出一泡尿,更主要的,是引来了旺旺,发疯一般叫起来,呼的一声扑到桂花的窗下,又咬又挠起来。
那时,张二蛮子刚走出茅厕,夹着根烟,美美地吸了一口,享受着撒尿后的舒适,刚走到那棵苦楝树下,旺旺一叫,那种舒适感,像那泡尿一样,早已没有了。
2
村长走出来时,脸灰白灰白的,瞪了眼张二蛮子,眼光如刀子,白亮亮的,仿佛能杀人。张二蛮子已经抓住了旺旺,夹在胯下。旺旺这家伙,仍在不依不饶,汪汪地叫着。
“狗东西!”村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张二蛮子一惊,从村长的眼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希望大概要像刚才那泡尿一样,跑气了。一时,他的脸色也很难看,一片灰白,和村长的一样颜色,连忙解释:“这狗东西,平时吃惯了桂花的,它——它以为谁欺负桂花呢。”
村长不听,转身走了,消失在白花花的阳光中。
张二蛮子感到心里一缩,像抽干水的橘子,紧巴巴的。他气得狠狠又踹了一脚旺旺,骂道:“让你狗日的多管闲事。”旺旺一声叫,夹着尾巴跑了,躲在一旁。它实在弄不清,自己今天怎么了,老挨打。
张二蛮子转身向外跑去,边跑边喊:“村长你听我说,你——”抬头一看,早没有了村长的影子。只有几只鸡,在路上懒懒地走着,看见张二蛮子冲出来,都张开翅,没命地惊叫着飞走了。张二蛮子唉声叹气走回来。旺旺又来到跟前,摇着尾巴,赔小心一般讨好。张二蛮子看见旺旺,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拿起地上那根未完成的锄把,一锄把敲在旺旺身上,打着了旺旺的腿。旺旺出其不意,汪的一声,一瘸一拐地跑了,边跑边回过头叫。
“旺旺,旺旺——”随着气吁吁的喊声,竹叶一脸汗水地背着龙须草回来了,气鼓鼓的。看到张二蛮子在追打旺旺,更生气了,“你咋了,闲疯了?和旺旺过不去。”说着,放下龙须草。
黄店这地方,别的东西不长,只长龙须草,漫山遍野的,像是给山们披了一层蓑衣。一到秋天,龙须草就金黄金黄的。把这东西割回来,搓成草绳子卖出去,五毛钱一斤。所以,农闲时,竹叶就上坡去割草,割到晌午的时候,张二蛮子去接。不然的话,山大一堆草,竹叶那么细的腰,很难背回来的。
看见竹叶,尤其看见竹叶冷着脸,张二蛮子放下手中的锄把,骂了一句旺旺:“狗日的,再叫,小心点儿。”
“它是狗,就是叫的东西,你咋的不让它叫?”竹叶很不满,摸着旺旺的头。旺旺哼哼着,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挨着竹叶的腿边。旺旺这东西,是竹叶娘家送来的。竹叶的老爹喂了只母狗,生了四只小狗崽子。老头子东家送一只西家送一只,最后一只,就是旺旺,送给刚出嫁不久的竹叶。
旺旺,在竹叶眼中,就像她娘家亲人一样。
叶子对旺旺,有点像对待自己娘家侄儿一样。吃饭时,总要舀一碗先喂旺旺。赶个集什么的,也带着旺旺。就是回娘家,也要喊一声:“旺旺,走,我们回去哦。”旺旺一蹿,就跟着一块儿走了,和张二蛮子、竹叶凑成三口,大摇大摆,走在路上。这狗东西,还有点仗势欺人。一次,大白天,张二蛮子想那事了,抱着竹叶就往床上滚,两人又笑又捏,竹叶咯咯咯,喘不过气来。旺旺一见,以为张二蛮子欺负竹叶,一个箭步扑上去,“咣”一口,张二蛮子屁股上就是排牙印。张二蛮子一声锐叫,身体内那把旺旺的火,马上熄灭了,成了一地灰烬。回头一看,旺旺咧着嘴,咻咻地喘气。张二蛮子气坏了,抄起根棍子就准备打,竹叶眼睛一瞪:“打一下,你这以后想也别想这事了。”
张二蛮子一听,失了锐气。
但是,那是过去,现在旺旺坏了大事,坏了他们的计划。他觉得,公报私仇,敲打一下旺旺,是顺理成章的。
竹叶看着旺旺的腿,皱起细细的眉。旺旺的一只后腿提拎着,做出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狗东西,它也在告状呢。张二蛮子恨恨地想。
旺旺的腿破了块儿皮,好在没断。竹叶很心疼,数说着张二蛮子:“闲疯了?打旺旺干啥?”
“它咬村长!”
“咬村长?”竹叶摸不着头脑。心说,刚才自己回来,走到村口,还看到村长好好的,贼眉鼠眼走过去,和自己搭话,说,妹子,那细的腰,背得动吗?边说边抽猛子在自己身上捏一下,走了。自己还生气呢,每天刚到村口,旺旺就蹿出来,围着自己转。今儿个不知死哪去了。有旺旺,看村长敢胡骚情不。
谁知回到家,旺旺在挨打。
张二蛮子把嘴刚贴到竹叶耳朵边,像个娘们儿一样,想说什么。隔壁桂花出来了,蓬着个头,脸红红的,喝过酒一样,一步三摆地上茅厕去了。
张二蛮子“咕唧”一声,把嘴边的话又吞回去了。
3
最近,黄店村像其他村一样,也搞新农村建设。村长找了块沙滩地——就是村里土地庙前的那块沙坪,划定房基,一块一块的,让所有村民把房子建在那儿。按村长的说法,盖好后,一行行的,再栽上树,植上草,像城里一样。自己,也就成了一个市长啦。
这样好看,也美,黄店人都喜欢。
可是,喜欢归喜欢,谁有那个闲钱啊。一年到头挣不到一两万,盖一院房子,少说也得十来万。十来万,几年下煤矿也掏不来啊。有屋住,谁舍得花那个钱?
“放心,有人出钱。”村长说。村长告诉大家,谁搬了,一间房,连省上带市上补贴下来,给两万,不吃亏。整个黄店村人一听,眼睛就瞪圆了:一间房补贴两万?天啊,这等于白得几间房子,傻子才不要呢。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黄店村人把这个制度稍微修改了一下,他们学村长,老房子不扒,同时递上申请,要求补贴,在沙滩上盖一院子新房。这样一来一去,净赚十万。
村长这样做可以。村长的亲戚这样做,申请也通过了。
桂花家的申请,也通过了。
张二蛮子眼红了,回家和竹叶一说。竹叶高兴得两颊通红,对张二蛮子说,好啊,这样一来,日后,我们有两个儿子,一人一套房子,免得分家争吵。而且,当时就侧着头在那儿计划,茅厕放哪儿,厨房放哪儿。兴奋得夜里都没睡好,甚至连张二蛮子每天晚上照例要做的那事,也被竹叶给免了。
第二天一早,竹叶就催促张二蛮子,让他找找村长,求一下,也写份申请,请村长批了。
张二蛮子提了一瓶酒,一只老母鸡,外带二百块钱的红包和一份申请,去了村长家。村长接了红包,接了鸡,接了酒和申请,吐出一个烟圈,扔下一句话:“这可是违反政策的。不过,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我想想办法,成与不成,我可不敢说。”
张二蛮子点着头,腰弯成个大虾米,直拍马屁:“村长腰粗着呢,只要章子一盖,别人谁敢放个屁?”
村长笑笑,望着张二蛮子,眯着眼睛,许久道:“你家竹叶也想要这样一套房子?”
张二蛮子搓着巴掌,呵呵地笑着说,她咋不想,想着呢。听到这事,她夜里煎熬得都睡不着觉。村长听了,嘎嘎地笑,公鸭子一样,满脸红红的,拍着张二蛮子的肩道:“回去告诉竹叶,让她放心睡觉,哥慢慢想办法。”
张二蛮子听了,高兴得得儿得儿地跑回去,把喜信告诉了竹叶。两个人那个高兴劲,那晚上,把床铺做得山响。而且,张二蛮子发誓,沙滩的房子一整备好,第一夜,就在里面做,“那味道,保准不一样。”张二蛮子气喘吁吁地道。
叶子听了,也放浪开,高兴得嗷儿嗷儿直叫。
可是,申请刚交到村长手上没几天,还没批下来,旺旺这狗东西一叫,希望就如猪尿泡一样,被咬破了。张二蛮子气鼓鼓地告诉竹叶,村长从桂花那儿出来时,提着裤子,你没看那脸色,比他爹死了还难看。
竹叶听了,怔怔地坐在那儿。
张二蛮子带着一种幸灾乐祸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望着竹叶,许久道:“都是该死的旺旺。”
旺旺仍然挨着竹叶腿旁,哼哼着,告状一般,不依不饶。竹叶很不高兴地道:“它叫也叫了,你就那么下死手打它。它也是一条命啊,你下得去手?“说着,眼圈红了,抚了一下旺旺的头。
旺旺张狂的,瘸着一条腿,哼哼着,摆着头。
张二蛮子默默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垂头丧气地说:“村长肯定认为是我故意让旺旺坏他的好事,哎,完了。”
“你还站着干啥?”竹叶生气了,瞪着他。
“不站着,你让我干啥?”张二蛮子傻了。
竹叶一瞪眼:“给村长赔小心啊。”
4
村长的老房子,在半坡上,粉墙黑瓦。村长说,住在那儿,难以接近群众,影响工作。为了工作便利,第一个把房建在了沙坪上,二层小楼,前面有个小院子,栽了些花花草草的。还是村长说的,操劳一村的事,日理万机,很忙,很伤神。种些花花草草的,调节一下,是必须的。
张二蛮子轻轻推开村长的院门,走了进去。
这次来,张二蛮子提了只打鸣鸡。村长坐在一把躺椅上,脸色灰塌塌的,霜打的茄子一样。见了张二蛮子,村长就火了,说狗日的张二蛮子,你那旺旺厉害啊,险些没把老子撕了。
张二蛮子忙笑着,把已经绑了双腿的鸡放在村长面前,赔着小心道,知道村长受了惊吓,我专门送了只鸡来补补身子的。然后,把脸贴近村长耳边,笑嘻嘻地道,这是年前的仔公鸡,还没开叫,炖了吃,很能补那个东西。
张二蛮子有意把“那个”说得很重,以为村长会贼眉贼眼地笑,这样一来,一天云雾就散了,自己也就会趁势问问申请的事。
出乎意料,村长没笑。村长不但没笑,仍然冷着脸,喊来老婆,一指那只仔公鸡,让炖了,炖嫩一点,上午喝两盅。张二蛮子以为是请他喝酒,连连说不了,叶子在家里做了饭,等着呢。
村长老婆提起鸡,颤动着浑身的肥肉走了。那只仔公鸡,在村长老婆手中扑棱着翅膀,发出一路死命的叫声。
看老婆走远了,村长回过头,吐了口唾沫,骂张二蛮子:“请你喝酒?哼,尿都不给你喝,尿倒在地里,还肥庄稼呢。”
张二蛮子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哪儿又出了问题,一对小眼睛从肉呼呼的脸上凸出来,灯泡一样望着村长。村长的脸色格外难看,骂:“你让你旺旺迟不叫早不叫,偏偏在老子最高兴的时候叫,害得老子一吓,打个尿颤,那东西再也没用了。”眼光,又如刀子一样,雪亮亮地杀向张二蛮子。
张二蛮子白了脸,原来,他只是以为旺旺叫,引得村长不高兴。现在才知道,旺旺那声叫,竟然惹出天大的祸事。这样一来,自己的希望,怕是真的要泡汤了。
“村——村长,你不会说笑话吧?”张二蛮子问。
村长斜着眼睛,哼了一声,用手一拍桌子道:“张二蛮子,你以为你是谁啊?老子有那么多鸡零狗碎的工夫和你闲磕牙?你是乡长啊,你是县长啊?你狗日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值得我和你说笑话?”
村长气得黄牯子牛一般,两个鼻孔咻咻直喘。
张二蛮子脸色寡白,眼珠子定神了,一动不动的。他身上很冷,可是,脸上滚下黄豆大的汗珠子,一颗挨一颗。村长瞪着他,许久道:“这是镇上老中医查的,说我没用了,再近不得女人了。”
“旺旺,狗日的旺旺,”张二蛮子咕哝着,“我——我要杀了它。”
村长摇摇头,许久,“嗤”一声乐了,拍着张二蛮子的肩膀,对他说,老中医告诉自己两个秘方,说都可能治病。张二蛮子一听,浑身一激灵,感到他那十万块有希望了,忙问:“什么秘方?快说啊!”
村长招招手,示意张二蛮子把头靠过来。张二蛮子忙把头靠近村长,村长对着他的耳朵,悄悄叨咕了两句。张二蛮子一听,好像被狗咬了一般,猛地跳起来,连连摇手道:“不行,真的不行,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
村长嘿嘿笑了,拿出一把指甲剪,慢慢地剪起指甲来,剪了一会儿,鼓起腮帮子吹了吹,说:“好吧,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地道,不过还有另一种办法,也能治,只看你愿意不愿意。”
张二蛮子绝望的眼睛里,马上恢复了生机。
村长说:“老中医还说了,如果有一只公狗,又大又壮,弄死后,把那东西切下来,文火炖了,再加上枸杞、人参一熬,连汤带肉吃了,可能也行。”
“你是说——”张二蛮子猜测道,“我家旺旺?”
村长点点头,道:“给你一次机会,你看着办吧。”
张二蛮子笑了,呵呵的,说村长你倒早说啊,把人吓得死去活来的。不就是旺旺吗?回去我把它宰了,给你送来。
村长笑笑,拍拍张二蛮子的肩,把他送出门道:“希望旺旺的肉能治好我的病,如果没这个功效,该咋办啊老弟,你可要负责哦。”
“一定行,那家伙壮实呢。”张二蛮子傻傻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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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蛮子回到家,把村长受惊的事告诉了竹叶。竹叶听了,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咯咯咯地笑了,说道:“不会吧,我们旺旺就那么厉害,一声叫就让他没用了。”说完,又咬着嘴唇想想,点一点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该!”
她知道村长为啥这么害怕旺旺。
一次,张二蛮子出去了,村长来到他们家,村长东说芝麻西说谷子的,就是不肯走。竹叶说,村长,天黑了,你还不回去?村长涎着个脸,说好啊,天黑了,我就不走了,在这儿陪着妹子睡。竹叶冷了脸,站起来,准备往外走,腰被村长抱住了。竹叶说,村长,你放手,不然我喊人。村长说你喊吧,别人知道了,我就说你勾引我。村长一边说,一边把竹叶往里抱。竹叶一把抱住门框,两人在那儿撕扯着,眼看着竹叶的裤带就要被村长扯开。忽然,呼的一声,旺旺冲了进来,一口咬在村长的腿肚子上,头一摆,撕下一块肉。村长一声惨叫,扔下竹叶,一瘸一拐地往外跑。旺旺不依不饶,哼哼着,准备追出去。竹叶叫住了旺旺,竹叶喊:“旺旺,甭追那畜生。”她想,她毕竟是新媳妇,那事传出去,别人还不知怎么说呢,村长不要脸,自己还要脸。
张二蛮子听了竹叶的话,急了:“该?村长记恨呢,不给批复申请了。”
“真的,村长说的?”竹叶也急了,笑不起来了。
张二蛮子点点头:“你想想,放着谁谁不生气啊?”
“那——咋办?”竹叶鼻尖急出了汗。
看竹叶急得差不多了,张二蛮子才说出村长告诉他的那个方子,用旺旺的狗鞭治病。竹叶听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盯着张二蛮子,盯得张二蛮子低下了眼睛,嘀咕道:“那就算了,那申请就当白写了。”
竹叶没说话,待了一会儿,慢慢走出门来。旺旺卧在台阶下,正在睡觉呢。竹叶走到旺旺跟前,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抚着旺旺的毛,抚着抚着,两颗泪蛋蛋落了下来,热热地落在旺旺身上。旺旺已经醒了,仍乖乖地躺在那儿,用舌头舔着竹叶的手指。
“旺旺,来生来世,你不要托生到我们家啊。”竹叶红着眼圈说。
张二蛮子也趿拉着鞋走了出来,劝道:“一条狗么,死就死了,还哭啥?过几天,我再逮一条回来。”
竹叶没说话,又站起来,走进屋子,对跟在后面的张二蛮子提了个要求,旺旺就是死,也要留到明天早晨再杀,趁它睡着了,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让它没有痛苦地死。
张二蛮子笑了,竹叶有时候真像个孩子:狗灵着呢,什么时候走近它,它都会醒,怎么会毫无痛苦地死?不过,他仍点点头。只要竹叶答应了,早一天晚一天没关系。
竹叶进了灶房,拿了馒头,放在旺旺面前,还有两块猪骨头,上面的肉故意没扯净,放在旺旺面前。旺旺大口地啃着,高兴地摇着尾巴,直哼哼着。
“可怜的旺旺,来我们家受够了苦。”竹叶说到旺旺,又红了眼圈。
张二蛮子劝道:“好了好了,狗嘛,不就是吃这些东西么?”
天慢慢黑下来,张二蛮子和竹叶上了床。想到把狗鞭送去,申请批复下来,就净得一院房子了,张二蛮子就格外兴奋,格外睡不着,就爬到竹叶白净净的肚皮上死命地折腾起来。待一切都结束,他筋疲力尽地吐一句,真舒服!一头栽倒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呼噜呼噜打起鼾来。
那一夜,梦中,张二蛮子住进了新房。好房子啊,连茅厕都亮亮的,照得见人影子,自己都不敢下脚,怕弄脏了地下。张二蛮子那个高兴啊,没法说,就大声喊:“竹叶,快来看啊。”一声喊,醒了,太阳已经照红了窗户。
他揉揉眼,坐起来,看看旁边,不见了竹叶。“这女人,咋不喊我啊!”他咕哝一句,爬起来穿上衣服,找了根粗粗的麻绳,做了个活套,到时候抽冷子往旺旺脖子上一套,扯到一棵大树上一勒一吊,不到一根烟的工夫,就死了。
谁说狗有几条命,扯淡,绳子一勒,也就一条命。
张二蛮子笑笑,走到狗窝前,却不见了旺旺。他急了,耸着脖子喊,旺旺,旺旺哎。可是,凉凉的晨风中,没有旺旺的回声。他急了,扔掉绳套,村前庄后找了个遍,甚至连猪圈都找了,别说狗,连根狗毛都没找见。
竹叶回来时,张二蛮子正在气呼呼地喘气,看到她问:“旺旺呢?”
“送人了。”
“你这个女人,你——”张二蛮子举起了拳头。
竹叶眼睛一瞪说:“你敢?”张二蛮子立时失了锐气,胳膊软软地垂下来,哎的一声蹲在了地上。
6
又一次,张二蛮子去了村长家。村长躺在躺椅上,手里夹着烟,旁边小凳上放着一杯茶。村长给张二蛮子散了根烟,撩撩眼皮道:“拿来了?”
张二蛮子塌着腰,沮丧地摇摇头:“旺旺这狗东西跑了。”
“跑了?”村长直起腰,把手里的烟吸得火光闪闪,吸得只剩下一个烟蒂时,带着火光远远地扔出去道,“去你妈的。”张二蛮子一惊,浑身一颤,可怜巴巴地问:“村长,我的申请呢?”
“申请?”村长反问一句,“你说呢?”
“批了吧,村长!”张二蛮子求道。
“批了?”村长骂道,“批你先人个板板。”
村长这句骂人的话是从电视中学的,很有气势,也很有杀伤力。张二蛮子听了,有种毁灭的感觉,有种尿急的感觉,这次尿急,又和上次的不同。他想,那可是十来万块钱的东西啊,那个死婆娘。
“你害得我残疾了,这是犯法,知道不?”村长的手指,坚强地指着张二蛮子。
张二蛮子的身子矮了许多,汗也出来了:“村长,那都是该死的旺旺造的孽啊。”
“旺旺是谁养的?”
“我——我的。”
“这不就得了。”村长吁了口气,站起来,拍拍张二蛮子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老弟,你怎么那么死心眼,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个方子不行,还有另一个方子啊。”
“不,你——你找桂花啊。这次旺旺跑了,不会叫了。”张二蛮子为这个发现兴奋起来,顿时,眼睛里又出现了光亮。
村长气得脸都白了,直翻三角眼,围着桌子走了几个来回步子,大声吼道:“你耳朵塞猪毛了,唵?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唵?”说到这儿,他停下来,“那个老中医说了,要个漂亮的新媳妇,兴许我一高兴就行了。听到没有,是新——媳——妇——”村长一字一顿,问张二蛮子,“桂花是新媳妇吗?漂亮吗?唵?老白菜一棵。你狗日的把我堂堂的村长看成啥了?和桂花闹闹耍耍,只不过是改换一下口味罢了,顿顿吃,还不腻味死?”
张二蛮子站在那儿,低着头,不说话。
村长走过去,把他朝外推:“走,快走,以后申请提也别提。”
“村长,我求你了。”张二蛮子哀求道。
村长一梗脖子,道:“去去,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不答应给我治病,我也不能单做好人。”说完,把手向外一指,让他赶紧走。
张二蛮子咬咬牙,瞪着村长:“村长,你狗日的不是人,是畜生,你会遭报应的。”说完,转身向外大步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村长的长叹:“哎,死脑筋,十多万块啊。”
张二蛮子身子一震,脚步慢了。
村长道:“看人家桂花,不就得到了吗?这事,不破皮不流血的,又不受损失,傻子才不愿。”
张二蛮子站在那儿,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来,走到村长跟前,半天,吐出一句话:“你狗日的说话算话,上了竹叶以后,马上批复申请。”
村长呵呵笑了,一对黑黑的大板牙露出来,连连点头:“兄弟,这就对了,十多万啊,不是个小数字啊。”
张二蛮子望着空中,不望村长,好像对着空气说话:“竹叶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狗日的别高兴,说不定我回去,还不等张嘴,就会让她给甩上两巴掌。你以为她是桂花啊,做梦。”
村长老奸巨猾地笑了,问他:“为啥要告诉她?”
张二蛮子一愣,望着村长,他的脸有点红,黑红黑红的。村长说:“半夜时,你出来,把门给留下,我悄悄进去,不就行了吗?”
张二蛮子恨了一声:“你不是人,是猪是狗。只准一次,以后再去,我杀了你。”
村长连连道:“一次,就一次。”
张二蛮子一转身,走了。
7
那夜,是个漆黑的晚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村长很高兴,找到张二蛮子,说:“老弟,今晚就好,谁也看不清谁。到时候,说不定她抱着我,还以为是抱着你呢。”村长笑着说,让张二蛮子产生了一种冲动,很想朝他那贼眉鼠眼的脸上来一拳。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那一拳下去,打的不是人,是他的十多万块钱。十多万啊,多高一摞啊。他想都不敢想,一想头就发晕。他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记住你答应的事。”
村长说:“不会忘记,咋会忘记啊?”
到了后半夜,竹叶睡熟了,呼吸很均匀。张二蛮子悄悄爬起来,摸了一下那个粉嫩的身子,恋恋不舍的。竹叶翻了个身,在梦中嘀咕一句,怎么就没个饱足啊?又睡着了,沉沉的。
张二蛮子的心狠狠疼了一下,想到十万块钱,他咬咬牙,下了床,摸着穿好了衣服,悄悄走出屋子。刚出来,一个黑影一闪,拉住他,是村长,焦急地问:“兄弟,她睡着了吗?”
“睡了。”张二蛮子吐了口气。
“门没关吧?”村长仍不放心。
“你他娘的去不去,不去拉倒,老子不要钱了。”张二蛮子火爆爆地说。
村长笑了,忙拉住张二蛮子道:“好,我就去。”轻手轻脚走进屋子。张二蛮子掏出一根烟,蹲在墙拐角处,叼上,却没心思吸。刚蹲下,听见屋里“哐当”一声响,是撞倒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响起了竹叶迷迷糊糊的声音:“蛮子,你咋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张二蛮子的心一折,好像掉进了冷水盆里。
忽然,灯亮了。
屋里,传来竹叶的喊声:“畜生,滚,快出去!”既而厮打声传来,村长嘿嘿地笑着,呼呼地喘着气。竹叶的喊声,也在静夜里响起:“蛮子,你在哪儿?你快来啊!”
张二蛮子直起腰,攥紧拳头,呼呼地喘着气,接着又软塌塌地蹲了下去。
村长的声音小声传出来:“你依了我,我马上批复申请。”
“滚,你给我滚啊!我啥都不要!”竹叶的叫声,继续飞出来。叫声中,一条黑影一闪,“嗖”的一声射进了屋子。张二蛮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里面,响起了村长鬼哭狼嚎的声音:“我的——我的——”
旺旺,又是狗东西旺旺。张二蛮子浑身一颤,瘫在地上。他知道,他的梦想彻底破灭了。十万多块钱,看样子成了水漂。
房内,狗叫声,哭声,喊叫声,夹杂在一起,响了起来。
待到村里人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赶来时,只见村长抱着下身,倒在地下,鲜血流满了大腿,哭嚎着,死命地喊:“我的——哎哟,我的——”
大家见了,目瞪口呆。原来,村长的命根子被咬去了一大半,是旺旺干的。
张二蛮子随着大家一块儿涌进去,刚露面,“啪”的一声,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竹叶脸上挂着泪花,盯着张二蛮子,许久,一字一顿:“畜生,你连旺旺也不如。”说完,转身走出去,走进了黑夜中。旺旺哼哼着,愣了一下,一跃,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人一狗,一眨眼间,消失在黑夜里。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