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杨智俊,男,河北省磁县人,1981年出生,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0年出版作品集《唯关桃花落》(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年起转向中短篇小说创作,在《阳光》《短篇小说》《羊城晚报》《精短小说》等多家杂志报刊发表作品多篇。
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很痛苦,但却绕不过去,所以不得不说。
现在我说说那年春天的事。我记得当时我住在一家医院的住院部四楼,身穿印着浅色条纹的病号服,整天趴在窗口眺望外面的景色。整幢大楼是全封闭的,包括窗户都是用密密的铁丝网罩住了。与其说是一所医院,不如说这里更像一所监狱。病室有三个病友。除了我,还有两个老头。一个是胖子,光头,脸色潮红,灰色眼睛,老说有一架飞机轰隆隆从他头上飞过,吓得两手抱头,趴在地上半天不敢动弹;另一个瘦得皮包骨,头发长而蓬乱,老把自己的头朝墙上撞。我想,他们肯定都是疯子。那我怎么跟他们在一起呢?
间歇性遗忘。据主治医师王医生说,主要症状就是我总记不住那些发生的好的事情,却总记住那些最坏的。吃饭时,他们发给我一份饭,带炸鸡腿的大米套餐,四菜一汤,我没说他们一点好,却坚持说在汤里发现了一只死苍蝇,还把餐盘扣到医护人员的头上。我怒气冲冲地说,你们给我——我这样的正常人吃苍蝇,你们是天下最恶心的人!后来王医生赶来,白眉赤眼地道,明明是大米套餐——苍蝇也许是有,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缺陷,几乎可以忽略——你却说是给你吃苍蝇,忘记最好的,偏偏记往最坏的情况,这不是间歇性遗忘吗?这就是你患病的确凿证据,是一种严重的病,得治!我不服气,动手砸起东西来。他们就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于是我就安静下来了。这时胖老头对我说,苍蝇怕什么呀,挑开来,吃别的就好了——看不到的东西就等于没有——你这是何苦呢?!他劝我好好治病,还说,医生他们都是好心人。帮我们免费治病,等我们治好了就可以到外面跟家人团聚了!到外面去,难道不好吗?!
我嘴里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清清楚楚地想道:我有病吗?!我难道有病吗?!到底是我病了,还是你们病了?!明明确实是有苍蝇的呀,难道可以当它不存在的吗?黑是什么?白又是什么?截然不同的东西,难道可以混为一谈的吗?
胖老头好像洞悉了我的心思,悠然道,你这个人就是太较真儿。要不然也进不来。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个社会上弊病多得很,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可是他们都不说,当那些弊病不存在,他们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嘛!也没见谁缺胳膊少腿,吃饱喝足了,到外面遛遛弯,跳跳舞,拉拉闲话,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多么美好的一天哪!可是你呢,却总盯着那些不完美的弊病,还老想除掉它!这样跟整个社会过不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瘦老头剧烈地咳几声,两手捂着头,说,还是不要想啦,吃饱了饭睡会儿觉吧,春困秋乏冬瞌睡。我这一辈子都是迷迷瞪瞪的,脑子里就像有虫子拱一样,一疼起来就要命!什么都不能想啦——烦心的事,高兴的事,啥也不能想啦……
我争辩道,难道人生可以这样浪费吗?什么都不想,却只知道吃饭和睡觉。这与禽兽有何差别?!我是一个人,一个正常人,我还要想一想关于人生和社会的几个问题……总的来说,人生就是一场痛苦的旅程,是有些幸福和欢乐,但很短暂,过后就是永无止境的痛苦。那些充满了痛苦的人生,我总也忘不了……我想起来了,有这么一个老头,看起来非常苍老,七十多岁的样子……我是在小区西侧不远一家废品站看到他的。我们家落地扇底座坏了,我到废品站想找一个合适的配上。但底座没有找到,却看到这个老头正在跟废品站老板交谈。这老头戴一顶草帽,短袖短裤,衣着破烂,裸露的皮肤晒得黝黑,推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拉着一些废旧钢材,不知是从哪家工地踅摸来的。老头恳请废品站老板把他的东西收下。老板不知是嫌老头的东西成色差呢,还是觉得价钱不合适,迟迟没有答应。老头神色焦急起来。几乎是以一种乞人怜悯的语气哀求着:唉,你看我有多大?七十多?还是六十多?其实我才五十多岁呐!我从来没想到,这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蹬三轮车收废品哪!这都怪出了那场车祸!落下个残疾,什么重活也干不了啦!你看我这腿,成啥样子啦(我这才注意到老头的右腿以一种可怕的姿势向外撇着)?唉,要不是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我早就不活啦!没办法,老娘还健在哪!老头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又朝老板和我递烟,并向我问话道,兄弟,你十几了……(我十几了?三十多啦!什么眼神啊)抽支烟吧,不抽烟?嫌我的烟不好吗?我摇摇手笑了一下。老板和我都没接老头的烟,老头自顾自地划着火,贪婪地抽起烟来。这时,老板开口说,好啦好啦,苦情戏莫要再唱啦!你的东西我收啦!老头闻听此言,高兴地卸起东西来。老板朝我使个眼色。我看到老头拖着钢材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心里感到非常难受——真是一个可怜的老头!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以上这些都是我的臆想。镇定剂让我安静极了,我像个初生的婴儿,眨巴着纯洁天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可爱的世界。不一会儿,胖老头和瘦老头都睡着了,一个鼾声如雷。一个细如抽丝——我在这充满了对比和矛盾的世界再次感到了焦灼和迷惘……
我试图回忆起什么来,然而我的过去就像是一团迷雾。我头痛欲裂,这时一个梦境在我脑海里浮现:为便于国家管理,兹决定全国男性人口均居住于长江以北,女性人口均居住于长江以南,未满18周岁的少年儿童由国家专设的托儿所代为抚养,满18周岁后按成年人对待。每月设夫妻探视日,该日内夫妻双方及子女可在国家特设的招待所内团聚,尽享天伦之乐……瞬间,众多家庭妻离子散,一片嚎啕。我紧紧抱着妻子,还有儿子,惊惶不安地等待着。已经有执行命令的警察赶了过来。他们野蛮地攥住妻子的胳膊,把她塞进了南下的列车。我的妻子——她是一个娴静文弱的女子——拼命挣扎然而无济于事。她被带走了。儿子使劲哭着、喊着,踢着。但他也要离我而去了——他被另外一伙警察带走了。他不愿意离开,拼命地叫着爸爸妈妈!喉咙都快喊哑了。眼泪满脸都是。我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救他们。最后我成了孤家寡人,无力地蹲坐到地上,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世界剧烈坍缩成一个黑洞……不止一次我从这个梦境中醒来,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吗?间歇性遗忘症。我真的患有这个病吗?生命赐予人类的幸福,每一个心旷神怡的瞬间,为何我从来看不到也不记得?为什么我只感觉到龃龉、摩擦、阴谋、缺陷、不快?因为我是个过于追求完美的理想主义者?还是因为生活本身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和缺陷?
那一天,我和胖老头在铁窗前聊天。他问我,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我说,记得一些片断,但说不全。胖老头说,医生说你只记得发生的最坏的事,还说你这个家伙很难相处。他笑了笑。接着说,我和你相反,我总记得那些发生的最好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在进来之前我是某市的市委书记,权势大得很,手下官员把我当皇帝一样侍奉,我说的话就是圣旨。我要怎样就怎样,说提拔谁就提拔谁,说拆哪里就拆哪里,说让谁承包项目就让谁承包。机关里老旧的办公楼我看不顺眼,要重新规划,就带相关领导去现场察看,当时我手一指,说下个月的这一天我不想再看见那幢楼。一个月后那楼就真的不见了。广大市民送我一个绰号叫“一指梅(没)”。我在任的那几年,市里的建设搞得轰轰烈烈,漂亮的大楼拔地而起,街道整齐美观,大型文化广场建了好些个,整个城市的品味得到了极大提升,可以说创造了该市建设史上的奇迹。但是那些老百姓不理解我,骂我,说我是个贪官,折腾官,到处散发揭发所谓我的罪行的黑材料,还到上级部门去告我,他们折腾也是白折腾!哼,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辛辛苦苦搞这些还不是为他们好?算了,不说他们了……那些倾慕我手中权力的建筑商极力想讨好我,巴结我,给了我各种好处……哎呀,我算是享尽了人生之福,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不该享受几天?太太、女儿在国外购买了房产,先后移民去了。我呢,在国内享受着政治权力带给我无比尊荣……谁知乐极生悲,我太太、女儿乘坐的客机突然失事,坠落到大西洋里,尸骨无存哪……胖老头用手捂着眼睛,痛哭失声。再后来我脑子就生了病了,有时突然就会觉得那架飞机掉下来了,掉到我头上来了,吓得我呀要命!我的生活好好的,怎么能想到会得这个病呢?
我们说话时,瘦老头就在一旁聆听。但他一般不轻易说话。胖老头说,这瘦老头是个农民,家里的三亩地修高速路时被占了,他用全部补偿款盖了一幢两层小楼。老头还以为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哪!谁知没两年,市里又搞地产项目开发,将他们村列入开发范围。老头这新楼又要被拆了。大概是赔偿款没给到位,楼也强拆了,这老头就疯了,一犯起病就拿自己脑袋撞墙,朝死里撞!有意思吧?
我没觉得有意思。瘦老头看了我们一眼,说,不能想啊!一想脑子就疼,像虫子一样疼!他眼睛里没有泪水,却显得有些呆滞,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木雕一样。
你的事……真的不记得了?胖老头笑着道,听说,你老婆是跳楼自杀的。你为了她的事才……
我脑子轰的一下犹如雷击……一些过去生活的场景碎片般从我眼前掠过。
你别把自己当惩恶扬善的蜘蛛侠,你管不了那些事!以前妻子经常这样温柔地数落我。她是嫌我总与企业的老总顶着干,怕我没有好下场。我说。你哪里知道?他们是在侵吞国家财产!是在犯罪!妻子说,你是公检法吗?还是纪委?就你们企业的那些老总,他们犯罪你能管得了吗?是你这号人该操心的事吗?妻子对违法犯罪行为表现出的漠然使我极度不满,我拍着桌子,盘子里的花生米一蹦老高。我痛心疾首地说,快完了呀,企业已经快完了呀!那几个老总倒弄得脑满肠肥的,老婆、孩子都移民到加拿大了!他们就是裸官呀!妻子说,是呀,他们是裸官,可能也确实犯了罪,那不是还有国家管着的吗?早晚有一天会收拾他们的!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那要等到啥时候呀!要等到啥时候呀!妻子抓往我的手,安抚着我的情绪。她温柔地说,会的,他们一定会受到法律审判的!我们会看到希望的!妻子乐观的情绪稍稍缓解了我内心的焦灼。
是的。我想起来了。妻子是本市一家著名国有厂矿的会计。她和我是大学同学,我们在大三那年恋爱,大学一毕业就共同来到这座城市,分别进入两家国企担任会计工作。后来,我们结婚了,生了宝宝,过起了最平凡却最幸福的日子。她对我们的生活很满足。因为她是一个没什么事业心的女人,追求平平淡淡才是真,对我也没提过什么进步的要求,只是对我老是跟企业老总过不去深感忧虑。谁也没有想到,妻子这样一个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女人,竟然在一个夏天的黄昏,从平日工作的办公大楼顶上跳了下去!
要说征兆也是有的。在那之前,妻子就已经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觉。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却看到妻子独坐在床头发愣,吓了我一大跳。妻子见我醒了,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世上好人活得咋这么难呢?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要不然我辞职吧?我不解地问,咋了?你们老总不是对你很关照吗?你还说要是我公司老总有人家几分好,我就不会老跟他龇牙。这话是你说的吧?妻子说,老总对我好是好,只是……唉呀,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妻子是个温柔内向的女人,以后她又陆陆续续提过几次辞职的想法,可是考虑到沉重的房贷、车贷压力,日益增加的生活成本,孩子的教育问题,四位老人的养老问题,我们哪里还敢动辞职的念头?我们感觉我们是被生活绑架了,除了俯首听命,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妻子的精神状态是越来越差了,她经常神思恍惚,有一次煮粥,眼看着煮沸的粥溢得满灶台都是,扑灭了煤气,她却什么也没有觉察。弥散的煤气味越来越重,连在书房的我都闻到了。我忙跑了过去,关了煤气,说,老婆,你这样要出大事的呀!妻子才醒过神来,也吓了一跳。她说,我这是怎么了?一想起事来就什么都忘了!还有一次,本来该她去幼儿园接孩子的,说好是四半点。可是五点多钟,幼儿园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孩子没人接。我忙给妻子打电话,她在那边好像忙着什么,说是四半点吗?我还以为是五点半哪!我马上去马上去!我说,不劳您大驾了,还是我去吧!出事一个月前,妻子单位组织一次旅游,本来妻子对这种事是个积极分子,可是那次妻子竟说,身上懒怠不想去。我说,家属让去吗?让我跟儿子去?妻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事前三天,妻子说,我好像患有抑郁症,有时间陪我看看心理医生吗?我说,怎么了?心里有啥事?妻子也没细说,最后说,等你有时间的吧!
出事当天下午六点,我正在单位食堂吃饭,忽然收到妻子发来的一条手机短信,上面只有几个字:他们做假账,让我背黑锅。正疑惑间,就传来了妻子跳楼的噩耗。本来,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夏日的黄昏,我们约好晚上一起给儿子过六岁的生日。可是。妻子的生命却在那个时刻终结了。她选择以死明志,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也有人说她是畏罪自杀,借以逃脱法律的制裁……我可怜的妻子!
我赶到妻子单位时,她已经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进行象征性的抢救。最后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尸体被推进太平间。在她曾陈尸的那幢办公大楼前,我痛哭嚎啕,说妻子的死完全是一场阴谋,我要把真正的杀人凶手揪出来,为我妻子报仇!看到妻子坠地时遗留下的大片红褐色血迹,我哭得伏倒到草地上,把手指深深插到了泥土中,疯狂地抓扯着那块浸润着妻子血迹的草坪。
从那一天开始算起,直到我被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强行带走,关到这所医院进行治疗,时间隔了大概不到一年。这一年中,我不停地上诉、检举、控告、写大字报、网上发贴、上访(由区、市、省直至中央),无数次被控访的工作人员遣返,并遭到他们的威胁,谩骂,殴打,乃至监禁……我活得像条狗,但我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为我妻子讨回公道……这中间的过程非常复杂、曲折、离奇,足以写一本厚厚的长篇小说。但具体细节我已不想谈起了,因为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它出现了大量的重复、谬误、删节、空白和篡改。我明明白白记得极为清楚的事情,最关键的比如,我妻子是死于他杀,是死于一场见不得人的阴谋,是利益斗争的牺牲品。但他们说,你记错了,你妻子死于一场意外,你妻子在楼顶的凉亭里喝咖啡,因为伸手捉一只蝴蝶失足坠楼。一个叫玲玲的同事亲眼看到了。她可以证明。我冷笑,狠狠地冷笑。你们还能想出一个更好笑更荒谬的死因吗?因为一只蝴蝶?我的妻子才是那只蝴蝶。她被你们,这些狠心的权贵狠狠地踩在脚下,香消玉殒,魂飞魄散。她死不瞑目。我要为她讨个公道!血债要血偿。我要杀人者亦付出血的代价!但摆在我面前的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是:我怎么证明我的记忆是正确的呢?
我没有办法证明。所以我被关进精神病院了。因为我是一个危害到社会秩序和公共安全的精神不正常人士。这是否同时意味着假如我犯了杀人重罪,也会被免于刑事处罚?……从那之后,我的思维开始陷入一种谵妄和混乱之中。有时在睡梦中,我恍惚看到妻子走了过来,像平常那样默默坐在我的床边,抚摸着我的手,眼睛里蓄满亮晶晶的泪水。
后来,胖老头悄悄对我说,你要学会伪装,装作驯服和听话的样子,他们就会放松对你的监控,你也不用再接受药物治疗,说不定还能早些出院呢!我惊讶于他的想法。难道,他就是这样做的吗?胖老头说,打个比方说,我们是鸡蛋,人家是石头,我们撞得过吗?到头来牺牲的还不是我们个人?没必要死磕了,人首先得活着,命都没有了还说什么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后来,我说,人难道可以这样活着吗?明明自己心里想的是黑,说出来的却是白:明明想往东面去,说出来做出来却是向西。内心与外在的割裂,心灵与身体的隔绝,那样会活得舒服吗?胖老头说,现在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压力非常大。大多数人已经不会想那么多了——灵魂啊,思想啊,想这些有用吗?!还不如想想实际的问题,如何发表论文,出版专著,如何评上职称,如何提拔上位当一把手,如何盘活人际关系,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这才是现实。你不想这些,反而去想那些最玄最远最深奥最难解的问题,你会陷入死地的!所以,要现实一些,那样现实才会给你最丰厚的回报。现在这样的人很多的。我认真考虑了半天,说,可那样我就不是我了,我就成了另外一个人。胖老头鄙夷地笑,说,你是不是你这很重要吗?重要的是能弄来钱,过上好日子。人家都奔豪宅名车、高官厚禄去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傻了吧唧地坚守什么独立、纯正、思想、原则,你还要不要活呢?即使你想这么活,你的家人活不活?老婆孩子活不活?老婆要不要美容,孩子要不要上学?哪里来的钱?!听了胖老头的话,我觉得我原本井然有序的思维被搞乱了。就好像有一万张拼图被人胡乱拆开随意丢到了一起,我得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将它们——拼合归位。记住,越是没有思想、越是庸俗、越是虚伪的人活得越好。胖老头最后丢下这句话。我不得不承认,我正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
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不好,瘦老头犯病了!我喊。只见瘦老头眯着眼睛,两手扶墙,不断朝墙上磕,咚咚咚咚——节奏强劲,短促有力。我和胖老头使劲拉扯他,拍他,瘦老头却毫无反应,还在不断用头撞墙。直到王医生等人赶来,将瘦老头身子摁在床铺上控制住,瘦老头的头还在有节奏地律动着。我看到他的额头上血迹斑斑,烂得像只西红柿。
可怜的老头!等瘦老头病症发作过去后,我们都劝他躺到床上休息一会儿。瘦老头很听话地躺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胖老头劝他想开些,他说,人各有命,除了认命没有别的办法。为啥我就是一个官员,你就是一个农民?为啥他(指我)就偏偏遇上那些糟心事?这都是命啊!你不服劲也不行,咋抗争也没用。你就得乖乖地认命,服软,然后尽自己所能过自己的日子。羡慕别人也没用,怨恨别人也没用,自暴自弃也没用。你得活着,好好活着。这才是真理。瘦老头半天才说一句:不能想啊,一想脑子就疼,跟虫子拱一样疼!……
后来,下雨了。透过窗口,我看到满院子的蔷薇花在雨里静默着。它们成片成片地盛开着,颜色红得像血一样。看了一会儿,我又觉得这片红色像是要燃烧起来,要爆炸了一样!成了一片火海……我害怕再看下去会引发我的病症,忙收回了我的目光。滴滴答答的雨声将我的思绪凝结成一片空濛。我感觉好多了。令我奇怪的是,在这样的阴雨天气,我居然看到了一只蝴蝶,它轻盈地落到窗外冷硬的铁丝网上,翕动着它布满蓝色鳞片的美丽翅膀,小小的触角在微微地颤动。我久久地凝视着它,很多美好的瞬间在我心头浮现……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