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缰子是从我爹砸庙当上主任得到的启示,觉得这冰沟宝塔比之那些庙宇,更具有可砸性。长缰子招呼着那些从草绿色卡车上跳将下来的草绿色男人,让他们把粗麻绳挂在猛牛的犄角上,鞭打着牛,试图拽塌宝塔。这两头牛累了,换那两头。牛干活,人嘴里喊着号子:“一二三——倒,一二三——倒。”众人喊得嗓子冒烟,腿肚发软,嘴巴吐沫。大公牛累得浑身打颤,如若不是被鞭子抽打,早瘫成一堆没筋骨的皮肉。
扑通!
这座百年七层宝塔,终被四头猛牛加一群草绿色男人给拖倒在地,四散在青草间。
它倒下去时,天地微微一震,整个东天山似乎都疼得闭了一下眼。
众人慢慢涌成一团密集的黑云,举着锹,举着镐,举着钎,举着斧,举着锤,举着一切可以舞动起来的工具,砸向那些灰色实心砖。
长缰子挥舞着手臂的模样很像猿猴,头发如钢针般根根耸立,两眼眦裂,喉咙嘶哑:“我砸的是封建主义!是牛鬼蛇神!”
这些话落地时,他自己也着实吃了一惊。
这些话不是从他的肺里生出来的,也不是从他的喉咙里爬出来的,仿佛是别人塞进他嘴里、借着他的舌头赶了一段陌生的路后蹦出来的。他突然发现头顶上悬着的是一颗猩红的鸭蛋,就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太阳。他看到人群和山头都在慢慢旋转,每一条枝桠每一片叶子每一张脸都被描上了同一种颜色——鸭蛋的朱红。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到了灶保子。那个好吃懒做的病秧子。他们曾多少次在傍晚的草坡上搂着脖子斗酒。
长缰子当上革委会主任后,那口大钟依旧担任报时器,成天被他敲打着,催促社员上工。收工后的社员有气没处撒,也拿起棍子在钟身上乱敲一通。这钟就像死了爹娘的孤儿,谁过来都能踹上一脚。大钟被敲掉了钟耳,钟身不再润泽油光,发出的声音像破落嗓子在嘶喊。
长缰子的主任生活大致可分为两部分:
一、打钟。
二、骚扰寡妇陈桂兰。
陈桂兰于一个风高月黑时惨遭强奸后,吞下两把安眠药,躺在丈夫坟头长睡不醒。鸣响着警笛的小车过了很久才开进白杨镇。镇上人看到带在长缰子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铐时,并不意外——陈桂兰写下三页血书控诉这个男人的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