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镇往事(6)

 
白杨镇往事(6)
2015-06-17 13:23:48 /故事大全

革命开始于一个不起眼的傍晚。

我爹突然跑到理发店剃了头,还把下巴上乱草一样的胡子刮了个干净。他从箱子底翻腾出结婚时穿的蓝布褂套在身上。因为好多年都保持着同样的身高和体重,这衣服倒也合适。我娘换换子看着自己的男人抖擞着出了门,惊得将手里正在切马齿苋鸡食的菜刀都掉在地上——这人难不成是疯了——女人瞪着男人,男人瞪着女人。两人皆不说话。之后,男人一转身,推门走了。

等我爹灶保子从外面回来时,天色已浓黑。灶保子脱衣裳时,躺在炕上的换换子听到有金属撞击的声音。灶保子没解释他到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只是打着饱嗝倒头就睡。换换子奇怪,她男人什么时候出门能蹭上饭回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摸黑拽过男人的衣裳,一点点捋上去,到了胸膛处,突然触到了一块圆圆的硬东西,吓得她低声惊叫,松开了手。衣服瘫软下去,无声地臣服着,不像有大危险。

换换子点亮煤油灯,细细查看,见我爹的新衣服的肩头有泥土渣和麦秆末。左胸膛上,缀着个红底亮金的圆砣子,里面站着个人。那人我娘认识,是毛主席。圆砣子背后,别着一根针。是针戳在衣裳里——我娘换换子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衣裳被这个圆砣子一针下去戳出两个洞,洞虽不大,但在明处。我娘换换子那晚上辗转反侧想一件事情:做这件新衣裳时留下的布头到底包在哪个包袱堆里,怎么才能把那个洞给补住?

天明,灶保子把他的衣裳拿到屋外用扫帚扫了一通后,拧了块湿毛巾擦了又擦。重新穿上蓝布褂时,他以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说了两件事。

第一,这个圆东西叫像章。

第二,他已扯旗造反,把原来的干部们统统打倒,登上了革委会主任的宝座。

他让我娘换换子喊他万主任。我娘说,灶保子,你三十年难逢润腊月,抽风得劲大!

虽然我娘没有喊他万主任,可是从镇东头走到镇西头,见了头发理得能看见青头皮、蓝布褂子直溜溜、胸膛上别着毛主席像章的万灶保时,人们不自觉地躬下了身子道:万主任,早!万主任甩着翻毛大头鞋走起路来咯噔咯噔,目光一扫先前病死鬼模样,笔直有力的肩膀上端着架子。他冷着脸,十分倨傲,对人爱理不理。镇上人并不以为忤,反倒是觉着他和他爹一样,都是白杨镇的传奇。

我回到家后,娘已经收拾停当,在灶间做饭。我侧耳一听,果然,钟声没了。我娘正在案板上擀粗面饼子,隔着雾气问我:“你那死鬼爹呢?”

我说:“本来要回家,半路上给长缰子的老娘绊住了,说她儿子回家后口吐白沫脚底抽风,怕要死了,让我爹去找赤脚医生。”

母亲愣住了:“你爹去了?”

我点头:“爹说,陈医生一针就能打好。”

娘冷笑:“这世道真是打墙的板子上下翻,吊死鬼模样的人也能当医生!”

赤脚医生陈桂兰嫁到白杨镇时,人没到,闲话先到。说新娘子家门风不好——祖上出过哭丧的。我问娘啥是门风,娘说,门风就是一个家族的风气。门风是否正派要从两个方面判断,一是其祖上所从事的职业。如果是下九流职业(譬如唱过戏、开过窑子、抬过轿子、哭过丧,都属下九流),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门风。其二是祖上的社会声誉。有的人职业不错,但德行不佳,口碑不良,也属门风不正。娘说,你外爷一家的祖上是私塾先生,而你爹的祖上是庄户人,都是好人家。

门风不好的陈桂兰嫁来后,果然引起一阵轰动。我娘换换子一看新娘子就尖叫了一声,转身离开,像白天遇见鬼。张大妈问她咋了?她撇嘴说,那痣长得凶啊,血淋淋的。

陈桂兰是个瘦长脸年轻女子,和镇上其他女子没什么两样,白皮肤,黑眼珠,神情羞怯,只是颊上多了颗痣,如涌动的泪滴聚住,不再移动。婚后一年,陈桂兰的男人就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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