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上菜的空档里,我感到我们互相都有些尴尬。丁股长极力地想表现出热情,无话找话地与我东拉西扯,我充满了警惕甚至是不屑,哼哼哈哈算是回答,气氛始终自然不起来,热烈小起来,融洽不起米。事实上,我们能谈些什么呢?他了解我吗?我熟悉他吗?我们有什么共同的理想与爱好吗?我在心里暗暗鄙视自己:江小年啊江小年,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这么不明不白的饭也跑来吃?
好在丁股长很快就把随身带着的皮包打开了。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谜底即将从包里揭晓。他在包里东翻西翻,最后摸出几页纸,双手拿着恭恭敬敬递给我说:“江局长,我花了几个晚上写了一篇理论文章,请您指导指导。”
竟然是理论文章!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接过,“深挖大桥资源,搞活经营开发”几个粗黑标题跃入眼帘。我用心地一字一句读下去,很快就读完了。文章写得观点新颖,条理清晰,证据充分,逻辑严密,具有较强的理论色彩和极佳的可操作性,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我以前谈到的一些观点,在文章中都有所体现,但更多的,是作者自己独到的见解。
我发自内心地赞叹:“写得太漂亮了!”
“哪里哪里,还不都是江局长您的观点,我不过是记录了一下。您把把关,修改修改。”丁股长非常高兴。
“你写这东西有什么用吗?”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没有用啊,我跟您说过,我搞惯了办公室,写惯了材料,平时就喜欢读读理论文章,写写理论文章。不过,这东西对我个人是没用,但对您,对您的单位,说不定还是有点小作用。”
肯定是有作用,说不定作用还大着呢。但是,你有这闲工夫,怎么就不写写本单位本专业的理论文章呢?那不是对你个人更有好处吗?我依然充满疑惑地望着他。
丁股长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摸出一根烟——原来他一直是抽烟的——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我以前写过不少畜牧水产方面的理论文章,呈送给区局局长,局长说这东西他没用,级别低了,报上发不出。发不出确实没屁用。我又送给市局的领导,领导发稿的级别是够了,但我的级别太低了,他不想理我,担心我有什么目的,怕给自己添麻烦。我能有什么目的?我都45岁了,这辈子是股长当到底了。因此干脆就不写本单位的了,专门写写外单位的,既做了点事情,又避了嫌疑,还满足了自己的爱好,以外单位领导名义发出后,内心还很有成就感呢。”我看到,烟雾中的他笑得其实很苦涩,满眼睛流露出的,都是委屈和酸楚。我的心猛然一颤,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我估计,再不采取有效措施,这辈子,我也会正科当到底的。我和他没有什么共同的理想与爱好吗?不不不,作为小公务员,我们身上,实在是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了。